事情既已谈妥,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牢狱。

    坐在前厅的吴才见只乔元一人出来,疑惑道:“乔姑娘,你姨父呢?还有巡检使,怎的不见踪影?”

    “姨父已经从囚室放出,待他盥洗一番,便可归家,至于巡检使……”乔元说到此处顿了顿,“像我这等百姓,怎敢窥探他的行踪。”

    吴才倒是第一次见犯了事的人还能在巡检司盥洗清理的,他话里带了些嘲弄道:“巡检使倒是好心,平日从牢狱出来的人,可没有这等待遇。”

    乔元装作不知,“是吗?那莫约是像吴典使说的,巡检使是看在我治蚜有功的份上,这才对我如此优待罢。”

    吴才被噎了一下,他是见识过乔元本事的,同她斗嘴没好处。他不再搭腔,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乔元乐得自在,也坐在一旁。

    约莫坐了一盏茶功夫,收拾好的李展便被差役带了出来。一见到乔元,他的眼眶便红了。

    方才差役放他出来的时候,李展从他那儿打听出来,是个姑娘找了巡检使的门路救的他。

    可任他想破头,都猜不出这姑娘是谁。

    直到如今见面,才知是连襟家的元姐儿。

    李展在离乔元三尺的地方站定,躬身对她行了个大礼。“大恩大德,李展没齿难忘。”

    姨父对侄女行大礼,这事儿要被她娘知道,她怕是得挨上几棍子。

    她忙上前虚扶住李展,“姨父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亲眷,合该互相帮忙。如今姨母还在家中等着消息,姨父既已出来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是了,是了。”听得家人的消息,李展面上的精气神好了些,没先前如此萎顿。

    几人便往巡检司外头走去。

    李展已被救出,吴才自觉完成了任务,将二人送回县衙门口,便同他们告辞。

    里正同乔伯石已经在县衙内等候多时了,二人听到门外动静,还以为是谁人来县衙拜谒,却见乔元从外头进来的,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

    “元姐儿,你不是在后院吗?怎的是从外头进来的?”里正看向她,面上很是不解。

    乔元先将李展介绍给二人,而后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先是快快回去罢。”

    里正是知道李展这事儿的,这县衙看似安静,谁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不再多问,叫上乔伯石,几人快快离去。

    待上了牛车,出了县城,乔元这才有空同里正说明事情原委。

    这事儿办起来复杂,真到说的时候,几句也就说清了。

    李展在一旁听着,他早知救自己出来颇为不易,却不知中间还有这等故事。还知道这黄板,就是自家侄女做出来的。

    人在牛车上不便行礼,他只看着乔元,神色坚定,“元姐儿此番大义,我定铭记于心,但凡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从巡检司出来,乔元便没听李展自称姨父过,想来他是真将自己当成救命恩人了。

    来自他人的善意,乔元总是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打着哈哈说了些缓和气氛的话,才将这浓厚的氛围淡化了些。

    回村的路途漫长,闲来无事,乔元便又同里正细细探讨了关于蚜害的多方细节。

    周进既下了死命令,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将蚜害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老黄牛步履不停,几人说着话,也不觉时间漫长。

    今日回村时辰比往日早了不少,同里正二人告别,乔元先带着李展回家去。

    那日乔满山在里正处得到答复,告知李兴怀后,他连午饭都没用就先回去了,如今没收到消息的李家,还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到了家门口,乔永言正坐在院子里帮着捡豆子,见乔元回来了,他飞扑上来,“二姐姐,你可回来了,永言好想你呀。”

    乔元笑着抱着小小的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二姐姐也想永言了。”乔元将乔永言提起来抱了一圈,而后才道:“你看,这是谁?”

    乔永言这才看到跟在后头的李展,“咦,姨父怎的来了?”他又扑过去抱住李展,“姨父,姨父,你莫不是叫我们去吃席面?”

    李展听得稚子言语,脸上露出些笑意,“对,姨父来请永言去吃大席面。”

    “好噢!好噢!我要去告诉阿娘!”说着,乔永言便兴奋地跑开了。

    周素身子好些了,家里的饭食便还是由她来做。

    她正在厨房炖着乔满山摘回来的菌菇,便听乔永言来叫,“阿娘,阿娘快些出来,二姐姐同姨父一齐回来了,姨父叫我们去吃席面呢。”

    什么?!

    确认自己没听错,周素拿着锅铲就跑了出来,果然在院里头见到了乔元同李展,这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傻丫头怕是真为着她,去知县面前求告了。

    周素心头百感交集,李展在旁,她又不便表现出来,只得先按下情绪,笑着招呼道,“回来了,回来好啊,姐夫先请在这儿用顿便饭,待满山回来了,叫他送你回去。”

    到了晚间,乔满山父子从地里回来,见到李展,二人也被吓了一跳。

    乔满山甚至不用思考,就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他皱眉递给了乔元一个眼神,先放下农具去招呼起李展。

    乔元知道,她爹这是气她不同家里通气就贸然行事。

    可事情总归是解决了的,乔元也不怕他爹生气,乐滋滋地准备上桌吃饭。

    周素今日多做了几个菜,乔满山拿出窖藏的米酒,给李展倒了一杯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杯盏下肚,李展这才有了些已经从牢狱中出来的实感受,趁着酒劲,他不住得向乔家人表示谢意,连乔满山都有些拦不住他。

    酒足饭饱,乔满山在村里借了牛车,便将李展先送了回去。李家村路途遥远,今晚就算送到了,乔满山只怕也得在那儿住上一宿。

    趁着爹不在,乔元洗漱完一溜烟儿就钻到了周素的被褥里。

    女儿缩在被子里,露出半个头,两只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她,同样洗漱完准备上床的周素哪里还舍得责备。

    她只得装作严厉道:“元姐儿,你答应阿娘,往后这些危险的事儿你可别再掺和了。”

    乔元答应的很快,“知道了,阿娘。”

    周素知道女儿没听进去,她又温声同乔元说了许多,见她一一应下,这才上了床榻,同女儿一齐睡去。

    ——

    在巡检司的时候,江稷同乔元约定,三日后卯时派人来接她。

    还没到日子,乔元便先在村里帮帮忙,又跟着里正去外头村子转了几圈,这才到了约定那天。

    怕让来接她的人久候,乔元听见鸡鸣便起身了。

    待她到了堂屋,却发现外头厨房里似是有响动。乔元拐过去一看,便见周素同乔满山二人正在厨房做干馍。

    “爹、娘,你们今日怎的起的这样早。”

    厨房里雾蒙蒙的,干馍在旁边摞了一小筐,还冒着热气。筐子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一个小缸,乔元随手拿了打开一看,周素将家里腌的酱菜已经分类放在里头了。

    周素见乔元来了,忙招呼道,“元姐儿,快来吃个馍馍,刚蒸出来,可热乎。”

    家里的钱都赔给吴玉梅了,乔家吃不起白面,蒸馍用的是最便宜的粟米面。

    好在馍馍刚蒸出来,很是暄软,乔元吃掰开吃着,倒也不拉嗓子。

    周素嘱咐乔满山看着火,回屋拿了屉布出来,将馍馍和酱菜分类放好,打成死结,再在外头包上粗布,交给乔元。

    “元姐儿,这些馍馍你拿着路上吃。”

    乔元开口想说吃食巡检司都包了,但看着爹娘早起给她蒸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伸手接过,笑道:“谢谢爹娘。”

    周素也笑着应了,乔满山却在一旁一声不吭。

    见自家男人这样式,周素向乔元挤了挤眉眼,“你爹这是还生气呢。”

    自那日乔满山从李家村回来,听得乔元又应了巡检使去灵州驱虫的活儿,连同周素说了她大半晌。

    这几日他时常都是这样一个人生闷气,乔元好话说尽,再三保证是同巡检司人一齐去的,他才面色好些。

    不料到了今早,眼看女儿要出远门了,乔满山心里又怄起气来。

    他气的不是元姐儿,而是自己。若不是自己没用,又何必要让女儿小小年纪出去抛头露面。

    乔元正想说些什么宽慰老父亲,便听得门口传来马蹄声。

    接她的人来了。

    乔元快步走去打开院门,只见门口的乡下泥地上,立着一匹黑色骏马。

    这匹马浑身乌黑发亮,就算日头还没高起,都能看出它油光水滑的毛皮。马身肌肉线条分明,矫健有力,一看便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光顾着看马了,直到听见有人轻咳一声,乔元这才意识到马背上坐了人。

    江稷今日穿的不是青色公服,换了一声绯衣,头发没有用发冠束起,而是在后头扎了个马尾。乍一看,不像是一板一眼的巡检使,倒有几分少年模样。

    乔元没料到来接她的人是他,面上带了些意外,忙行礼道:“巡检使大人。”

    江稷看向她,点头示意道:“乔姑娘。”

    在院内的乔家人听到响动,不管是在屋内还厨房内,全聚集到了院门口。

    乔满山一出门,见到这匹好马,便知马上坐的定是巡检司的大人物。

    他不敢直视对方,只躬身垂首对着江稷行了一礼,恳求道:“大人,小女就拜托大人了,烦请大人好生照看她,乔家上下感激不尽。”

    周素闻言,带着两个儿子也同样跟在后头行礼。

    看着一家人的低姿态,乔元立在门口,胸口有些发胀。

    江稷看着躬身的几人,眸色微闪,应道:“这是自然。”

    说罢,他看向乔元,“乔姑娘,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可能走了?”

    乔元怕再待下去自己会有些失态,她答道:“可走了。”

    回身从周素手里接过包裹,乔元跟着江稷上了停在路口的马车。

    车夫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开始移动,随后越跑越快。

    看着女儿随车远走,周素泪眼婆娑,跟在后头喊道:“元姐儿,你一个人在外小心些,记得平平安安回来。”

    乔长平同乔永言也说了些什么,可惜马车速度太快,还没等她听清,车边便驶过了拐角。

    最后的记忆里,乔元只记得乔满山从开始弯着的腰,到最后也没有直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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