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隐入层云,中道上的风还在兀自吹着。

    柔和的磷光印入每个人的眼瞳,各处角落都响起私语声。

    “这……三姑娘不是还未请神吗?为何灵石会发亮?”

    “莫不是方才这般拖延,惹怒了神王?”

    “那岂不是弥天大祸啊!神王在上,请受小人一拜,还请神王宽宥,宽宥……”

    一时间,慌乱的情绪弥漫整个阴王祠,当即有人面向石块就地下跪,乞求神王息怒。

    远处的严绍同方士二人,已然面色铁青。

    方士低声同身侧的人吩咐了些什么,那人领命而去。

    余下的阴神教众马上将百姓同桌案隔开,倒地的蜡烛重新燃起火焰,掉落在地上的灵石也被恭敬地请回到桌案上。

    站在桌案另一侧的严元雁手里还握着匕首,唇色泛白,但瞧上去还算镇定。

    方才将红绸连同桌案上的灵石一齐掀翻,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了。

    但严元雁并不后悔。

    回想起自己这一生,孝顺听话,温良恭俭,从未对爹娘兄弟说过一声‘不’字。

    可就在冰凉的刀刃贴近她皮肤的一瞬间,殿内乔元附耳说的话再度回响在她耳边。

    “一切不过是阴神教的骗局,这世上本就没有困囿你的牢笼。若姑娘欲死,我不作阻拦;若姑娘想活,那便听我一言。”

    是啊,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灵石落地那刻,严元雁甚至觉得有些解气,她听话了这么多年,终于大大地叛逆了一次。

    中道上的百姓还在哄闹着,严元雁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乔元吸引,对方负手而立,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可她却觉得仙师如同救苦救难的谪仙一般,能在她最难的时候,将她拉出这泥潭。

    二人不过几面之缘,仙师便能如此深入险境救她,这份恩情,她严元雁此生必要报答。

    乔元察觉到严元雁看向她的目光,姑娘眼里水光盈盈,唇角微张轻声对她说些什么。二人之间隔着桌案,乔元听不清,只得朝对方轻轻颔首,示意她先安静等着。

    灵石落地,磷光失去烛光的掩盖现于人前。乔元目视前方,同方士的眼神在空中相接,她知道,纵然方士再舌灿莲花,也扭转不了这样的局面了。

    她能以此为点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待场面收拾停,乔元率先开口问道:“三姑娘还未曾割腕献祭呢,这灵石便兀自亮了,掌功可能为我们解惑?”

    乔元所问正是在场每一个人心头所好奇的,他们目光灼灼地看方士,等待着一个回答。

    阴王冥诞被毁成这样,连事先准备好的灵石也被砸出凹痕。这次回到教内,责罚必是免不了了。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方士心头怒意极盛,狞笑一声,提步便朝乔元走来,他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指乔元便道:“灵石突兀现光,定是因为有你等妖邪在场!我阴神教容不得你这样的人来破坏阴王冥诞,来人,快将这妖邪带下去关押起来。”

    看来是真的戳到痛处,连装都不再装了。

    方士一声令下,候在一旁的阴神教众直直往乔元所在的方向冲过来,各个都是横眉怒目的。

    乔元可没傻到在原地老实等待,就在阴神教众以为她会往外逃窜之际。她却众人意料的快速冲向祭祀的桌案旁,在众人震惊的眼神里,拿起了桌案上的灵石。

    “别动!再动我直接砸碎它!”

    在场只有方士知晓这不过是块会发光的石头罢了,其余的阴神教众可并不知情。

    眼看教中如此重要的灵石被对方拿在手里,这些教众围聚在乔元身边,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围着一个手举青色石头的姑娘,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

    站在中道上的百姓,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说献祭才能亮的灵石自己个儿发光了,说着请来除地蚕的仙师转眼便成了妖邪。

    整个阴王祠如今鸡飞狗跳的,根本无人同他们解释,这闹的到底是哪一出。

    方士见这几人连个姑娘都收拾不过来,他还不能开口吩咐手底下的人别管那灵石,气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生生拿乔元没有办法。

    乔元手上拿着灵石,在确保自己安全后,继续激怒方士道:“掌功为何一直不答,还编出我是妖邪这等话来吓人,我不过求个解答,掌功何必——”

    “动怒。”二字还未出口,乔元觉得身体被人往前撞了一下,她踉跄回头,是严元雁。

    严元雁满脸惊恐,尖声将她往外推去,“仙师,快跑!”

    乔元这才惊觉,在她同方士对峙之际,严绍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身后,他双目通红,高举匕首,初见时的温和儒雅已经尽数被他抛之脑后,他口中喃喃道:“邪祟,今日你便在此伏诛罢!”

    严元雁想上前阻拦,却被严绍一脚踹开。

    周边都是阴神教众,眼看严绍往她这处快步而来,已无退路的乔元脑中有片刻空白。

    她下意识的想拿手中的灵石去阻挡严绍的匕首,那一瞬间,周围安静到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可出乎乔元意料的是,她身形未动,严绍却在下一刻自她眼前飞了出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前,低沉的嗓音是说不出的冰冷,“我看谁敢动她。”

    是江稷。

    江稷双手紧握成拳,浑身紧绷。若他再晚来一瞬,乔元非死即伤。

    乔元的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任由江稷将她扶起,“多谢,这次多亏你来的如此及时。”

    江稷面若寒霜,看向她的目光里也满是不悦,“同你说了莫要鲁莽行事,你为何不听。”

    乔元知道这事儿是有些莽撞,同他打着哈哈道:“事出突然,来不及同你说。”

    “我不是曾给过你一个竹罐?你只要拉响,我必到你身边。”

    乔元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直放在身上的竹罐,她难得面上有些羞赧,“我给忘了。”

    江稷看向乔元的眸色里,多了几分无奈。

    “你先在这处歇着,这点事儿便交由我动手。”

    乔元抬手拦住他,“不必,你在我身侧便好。”

    因为方才江稷的那一下飞踢,人群散出去一大半,中道上空了好大一块,只有方士同他拿些教众还立在原地。

    那厢的严绍被江稷踹飞倒地,“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一时起不来身。

    趁此机会,乔元站到中央面向百姓朗声道:“诚如诸位所见,这所谓的灵石,其实并非经由人血献祭才会发光。这种石头内里有特殊构造,只要白日晒足日光,到了晚间便会自然发光。阴神教所谓献祭祈福,神王降临,其实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俱是哗然。

    在殿内就站在乔元身侧的陈兄和青年,面上也是不可置信。

    “依这姑娘所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欺骗了?”

    “我瞧着像,不然那掌功为何一直不愿熄灭烛火。”

    “可这他们费这般功夫,图些什么呢?”

    陈兄又给青年头上来了一记,“还能为何,自然是这多多的香火钱了。”

    这男人一出来便压制住了他这方的气势,眼看乔元还在上头胡说八道,方士明显慌乱了起来,“莫听他们胡说,就因为她是邪祟,灵石这才发光。阴神教在此地行善积德多年,神王更是有无上神力,你们可要相信神王啊!”

    “神力?若神王真有神力,为何不通过其他方式现身?”有江稷在身侧,乔元直接顶了回去,“佛教由释迦摩尼创立,道教由老子而起,你阴神教的神王又是谁?出身何地名姓为何?做过何种事迹为人世传唱?”

    乔元这一连串问下来,方士根本无法作答,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已然有了想要逃脱的想法。

    二人言谈之间高下立判,在场的百姓也逐渐醒悟过来。

    “难不成,这阴神教真的就是个徒有其名的假教?”

    “什么!我上个月还来此地供了一贯钱!”

    “邪教!快将我供奉的钱退回来!不然我便去报官抓你们!”

    一时间,申讨声此起彼伏。

    方士躲在他的几个教众后头,被周遭的百姓围在中道上,几人如同风中落叶一般瑟瑟发抖。

    群情激奋之下,有人的拳头便朝方士的鼻梁落了下来,不出片刻,中道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拳脚声。

    乔元依稀听得方士几人的哀嚎,“哎呦,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我错了,且饶了我罢,别打了。我不过是个打杂的,我也是被他给骗了。”

    眼看加入战局的人越来越多,乔元扯了扯江稷的袖子,“这样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且去拦一拦,将人带去县衙罢。”

    江稷颔首往人群处走去。

    可能是方才他踹严绍的身形的确吓到了不少人,见江稷发话,众人这才停下手脚。

    方士几人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连一块好地都没有,鼻血都快沾湿了衣裳。

    “走!我们带他们去县衙!”

    有人带头,百姓们很快便接连走了出去。

    方才还热闹的中道,此刻只剩下寥寥几人。

    目光转向一旁倒地不起的严绍,乔元这才发现,他身侧还围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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