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

    金台县最奢华的酒楼里,此刻灯辉交映,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酒楼里头已经被清了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坐满了整个二层。

    往日该坐在主位上的周进,今日只得了主桌侧边一角的座位。但就算是这样一个偏僻无人在意的位置,他也不敢放松地挨着凳子坐下。

    周进手里端着酒盏,虚虚坐了一边,脊背更是弯得像一根莠草。

    打从知道了那位瞧着不起眼的老叟是严维运,同他一齐来的少年是知州之子后,周进的姿态便是放得要多低有多低,就是让他今夜站着用饭,他也是无有不肯的。

    酒过三巡,在场的虽都是文官,但大家总归比来时更熟稔了一些。

    周进借着机会,周游在各个上官身边敬酒。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自从他白日打断了蹲地思索的严大人,这些上官见到他似乎都格外好说话。

    眼瞧着要敬到主位上的严大人了,他端起杯盏正要往那处靠,忽听得乔元同把她拉上主桌的严大人大声争辩了起来。

    周进白了一张脸,也不敢上去劝,粗胖的手将杯盏捏的紧紧的,在一旁急的上蹿下跳,不住在心里默念,“可消停些罢,我的小姑奶奶。”

    作为争吵中心的乔元,哪里听得到周进心里所想,她手里捏着一只新鲜的蟋蟀,瞪着一双杏眸对着严维运道:“大人,我同你说了,蝉入土复出,被称做完全变态发育,并非死而复生!”

    严维运将筷子摆放在碗碟中间,一拍桌案,“季夏之月鸣蝉出土,分明同去年一般,如何不是死而复生!”

    将蟋蟀丢给一旁的彭青,乔元捋起袖子,“你又如何能证实那鸣蝉同去年那只分毫不差!鸣蝉死后并不会入土,不过是找个隐蔽的地方结束这一生,明年从地里爬出的是新蝉!”

    严维运将凳子翘到一边,从彭青手里抓回那只蟋蟀,“如蟋蟀一般的才是生死凋零,明年开春便会见到新生的小蟋蟀长成,可你何曾在夏日见过新生小蝉!”

    “那我且问你,蝴蝶如何得来!”乔元眼眸明亮,中间闪着几分促狭。

    严维运因为争吵涨红的脸退潮几分,“……自是蝴蝶生来。”

    乔元嘿嘿一笑,心下很是快慰,“大人,你错了!它们也是完全变态发育。”

    眼看二人今日势必要分出个高下来,收到周遭同僚求救眼神的张霖,思考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上来劝说,“严大人,乔姑娘,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处,二位还是先用些好饭食罢。”

    同严维运说的太过投入,乔元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同导师吵数据的时候,张霖一来劝和,她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了回去。

    严维运冷哼一声,让人重新上了一杯酒,脸上的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见二人冷静了几分,候在一旁的彭青无奈笑笑,将那一盒子下午抓来的昆虫交托给侍立的仆役。

    他主动上前将酒杯递到二人中间,“师傅,乔姑娘,不若举杯共饮,好庆贺此番除蚜幸事。”

    张霖一听,主动接下话来,“对对对,那便让我们举杯共饮,贺景朝年年太平。”

    御史带头,后头的人无有不从,冷酒下肚,场面上的气氛这才重新回升一些。

    被这么一闹,本想敬酒的周进不敢上前了,只能先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

    彭青放下酒盏,见无人再注意此处,悄声同乔元道:“乔姑娘,我师傅这人面冷心热,一遇上同农事有关的事儿便容易较真,他并非有意为难你。”

    乔元嘴里塞着东西,冲他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妨碍。

    严维运一听这话,倒是气笑了,他道:“好小子,当着我的面就敢如此编排我。”

    说罢,他转向乔元,“小丫头,你有胆识又有学识,且告诉我你这身本身是从哪处学的,你师傅又是谁?”

    将东西用力咽下,乔元淡定道:“我师傅已经仙去了。”

    怕他们不信,乔元将那套烂熟于心的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通。

    倒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严维运颇为惋惜的喟叹一声,方才气恼的情绪也消散了些。

    彭青则是贴心地将一碟小点心放在了乔元面前,“对不住乔姑娘,你且吃些糕饼,当是赔罪。”

    乔元夹了一筷糕饼放入口中,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

    席面一直持续到戌时,人群才渐渐散去。

    郢州来的巡查们至少要在金台县待上三天,乔元便得陪着三天。怕她往来不便,周进特意在县衙后院拨出间屋子专给乔元落脚。

    方才严维运同彭青已经先去周进安排的客舍下榻了,没了需要乔元的地方,她看了一眼还在同别的官员点头哈腰的周进,让仆役带了句话,自己趁着月色去往县衙。

    今日陪严维运跑了好几个村子,方才在席面又吃的多了些,乔元眼下有些犯困,脑袋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正想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忽听得有人叫喊,“乔姑娘,快蹲下。”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乔元下意识往下一蹲,只觉劲风袭来,一个黑衣人从她头顶飞身掠过。

    追着他的巡检司差役们还未来得及同她说话,便纵身往前冲去追人了。

    乔元抱头从地上站起,被这样的变故扰的有些发懵,可原地已不见方才几人的影子,她眨巴眨巴眼睛,在原地顿了片刻,抬步接着往前走。

    还未等她前行几步,江稷却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方才这是?”乔元见是他,开口问道。

    江稷本在另一侧设伏,忽听有人高喊‘乔姑娘’,想起乔元也跟着周进一同赴宴,他下意识便从暗处现身。

    因为跑动有些急促的呼吸,在见她安然无恙后,逐渐平缓下来。

    江稷垂下眼睫不再看她,“不过追个毛贼,不是什么大事。”

    听江稷这么说,乔元放下心来,“那大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已经入夜,你还要回石湾村?”江稷问道。

    乔元冲他摆摆手,“知县大人给我拨了间屋子,这几日我都住县衙。”

    江稷点头,面上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我送你回去。”

    乔元偏头看向他,疑惑道:“那贼人呢?”

    江稷眼尾一挑,漫不经心道:“若我手底下的人连他都抓不到,我这巡检使明日便可请辞了。”

    这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狂妄。

    乔元没再接话,既有贼人,那的确是同江稷同行安全些。

    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同江稷一路往县衙方向走去。

    二人走后,从另一侧稍远些的巷子里,出来几道人影。

    为首的,是同严维运一齐跟来金台县的知州之子。

    谢景白看了一眼江稷离去的背影,眼瞳里若有所思,“陈林,你瞧那人可是眼熟?”

    陈林飞快扫了一眼,“公子的意思是?”

    “有些像江家大哥。”

    陈林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江公子如今还在边关,如何会在这样一个县城里。那人瞧着年纪尚轻,不过身形有些相似罢了。”

    谢景白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低声道:“也是,江大哥怎会在此处,约莫是我看错了。”

    他回身往客舍的方向走去,“我们回去罢。”

    陪着乔元往县衙走的江稷,自然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什么。

    同乔元并排走着,他忽地开口问道:“今日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乔元行进的步子一顿,“何以见得?”

    江稷看了她一眼,“你今日,时不时走着走着便小跳起来。”

    乔元抿唇一笑,面上难得有些被看穿了心思的羞赧,“郢州的巡查来了,你应知晓罢。”

    看到江稷给了肯定的回答,乔元接着道:“你可知严维运严大人也跟着来了?”

    在听到严维运这个名字的时候,江稷的指尖不可察觉的攥紧,直到关节处都开始泛白。

    乔元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絮絮道:“今日同他相处下来,我觉着他这人有些古板,还很是倔强。不过,我们虽不认同彼此的一些观点,但第一次能跟人讨论诸多农事上的事情,我很高兴。”

    说到这里的时候,乔元眼眸闪亮,于她而言,能在这个世界遇到对昆虫和农学都感兴趣的人,实在是太过稀奇。

    二人这样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江稷出声,乔元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她走上石阶,对江稷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大人送我回来了。”

    江稷颔首道:“举手之劳。”

    见乔元脚步轻快地在属吏的引领下入了县衙,江稷调转脚步,回身往巡检司的方向走去。

    待他回到巡检司,方才逃窜的贼人已经被压在堂内了,邹尧正站在他面前问话。

    偏生他说了许多,黑衣人连字也不吐露半个。

    见江稷回来,邹尧迎上前来,皱眉凑到他耳边同他说了情况。

    江稷闻言,抬步走到黑衣人面前,捏紧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你今日去醉仙居,是要给哪位大人传递消息?”

    捕捉到黑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江稷嘴角的笑意扩大几分。“看来你们主子对你的训练还不够,这么轻易就被人彩透了心思。”

    黑衣人偏过头去,依旧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江稷也没几分耐心同他周旋,捏着他下巴的指尖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黑衣人下巴瞬间脱臼,哀嚎声响彻整个巡检司。

    “你若不愿说,那便别说了。”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江稷对着邹尧道:“带去地牢,关到宋录事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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