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五）
妇人闻言，死死拧着一旁夫君的臂膀，抖声道：“完了完了，她是乔元！是乔元！”
见儿媳吓成这样，李茂才捂眼尤是不信邪，“什么乔元，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妇人上前拉着他，只盼着他别再说了，“爹，乔元！就是那个帮着咱们郢州除了蚜害的乔元，知县同巡检使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的人！”
听儿媳这么一说，李茂才这才想起来似是有个这样的人。
他只当那是个男娃儿呢！
妇人的嗓门不小，躲在柜台旁的郎中同站在外头的路人全听清楚了。
郎中双眼霎时瞪得像铜铃，他‘噌’一下从柜台后头站起来，抬腿往乔元这处跑，生怕慢了就赶不上似的，“乔姑娘，当真是乔姑娘！天爷啊我真是三生有幸，能碰上乔姑娘来我店里。”
李家人还迷迷糊糊没弄明白，就见方才躲在一旁的郎中立时换了副嘴脸，叉腰开始骂起他们来，“你们这些个黑心肝的刁民，在我店里头撒野也就罢了，还敢当着我的面便同乔姑娘起了冲突。还有你个老汉，我瞧着你面苦心黑，除了打骂妻女是丁点能耐都没有，我这屏风可是黄花梨做的底子，你们今日给我弄坏了，不把这钱赔了谁都别想走。”
郎中连气都不喘地骂完这么一段，又一脸正义地看向乔元，“乔姑娘莫怕，今日这事儿我定帮你到底。”
一直站在外头的路人也是一样的说法，“对对对，我们瞧见了，就是那老汉做的。”
“不是？”李茂才捂着一只眼，终于会到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我干什么了我，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弄翻屏风了。”
郎中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哪只眼睛？我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你手里举着椅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张口闭口都在扯谎，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等着巡检司来你就老实了。”
郎中说得大义凌然，要不是这样的局面，乔元高低会笑出声来。
只可惜此刻还在对峙，既是对峙，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
乔元示意郎中往后稍稍，转而对着李茂才道：“钱你们要赔，人同样也带不走。绒姐儿是我认下的徒弟，她的事儿我管定了。”
李家几人这回是真懵了，被人讹着说砸倒梨花木也就算了，家里的赔钱货什么时候成乔姑娘的徒弟了。
李茂才活了几十年，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场面。他眼睛疼的睁不开，手上拿着的椅子又不敢放下，不仅如此，对面的姑娘一个劲儿地冲他们撂狠话，外头围观的人还全是支持她的。
他是真怕了。
在乔元眼里，方才对着李绒母女还气盛的男人，现在缩得像一只抖毛的鹌鹑，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老子不敢说话，儿子却是个胆大的。
一直站在后头没作声的李大郎躬身搓手，朝乔元赔笑道：“这……这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罢了，我们怎会对绒姐儿如此，哎呦，真是，我们只是想让她能在家休养的好些罢了。”
夫君都这样说了，妇人自然也跟上，“对对对，乔姑娘可别会错意了，我们对绒姐儿可好得很呢。”
一家人都是一样的嘴脸，乔元踩在屏风上的脚还没收回来，又沉着脸用力蹬了下去。
站她身后的郎中心疼的是一脸龇牙咧嘴。
“胡说！”躺着床上的李绒不知何时已经被孙氏扶着半躺了起来，声音干涩道：“你们不过是为了将我嫁出去好换钱给大哥置办新房，哪里来的嘴脸说是对我好了？”
“死丫头，哪里有你说嘴的份！”拿别人没办法，拿自家丫头还没办法了？李茂才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呦呵，要是乔姑娘的徒弟都不能说话，你个从头臭到脚的老汉还能站在这儿不成？”郎中跳起来就是一句。
“你！你！”李茂才觉得自己另一只眼也在发黑。
李大郎捂着他爹的嘴，急出了一脑门汗，“爹！你闭嘴罢！”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在附近巡查的差役赶过来厉声道，“谁人在此闹事！”
差役一来，郎中脸色的喜色浓了三分，冲几人招手道：“大人，大人，就是这三个人，在我店铺里闹事。他们不仅砸了我的店，还差点伤了乔姑娘！”
巡检司上下谁人不知道那个入司跟回家似的乔姑娘，领头的差役一见果真是乔元，同她见礼后连直接道：“来人，拷走。”
“大人，大人冤枉啊！”李家几人被差役扯着，面色刷白就差跪下喊冤。
被抓的就没听过不喊冤的，差役连耳朵都懒得掏，拷起人就往巡检司走。临走的时候，领头的差役还特地问询了乔元，是否疏漏了什么地方。在得到她的答复后，这才带着鬼哭狼嚎的李家人，还有主动作证的郎中走了。
人都被带走了，眼瞧着没什么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药店里头的仆役很有眼力见儿地将屏风扶好，留了乔元同李家母女在里头说话。
见内室空了下来，李绒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乔元边哭边道歉，“师傅……呜呜呜……是我对不起你。”
前几日还像太阳花一般的姑娘，今日却这般憔悴地躺着床上，肩颈处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嗓音更是又涩又哑。
乔元眼瞳里满是心疼，她压下情绪温声开口道：“绒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同我说说。”
李绒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开口道：“前……前几日同师傅约好要过来，今日正门走不出，我便想着跳窗出来。”
“谁知，被我爹给……给发现了。他很是气恼地拿了锤子来，说要把门窗钉死，直到我出嫁那一日才肯拆了。”
“我自是不肯，便同他吵了起来。我以为我是她女儿，只要拿刀抵死不从，他定会放了我出来。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李绒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他说，就是死了我也得嫁过去结阴亲。说完就来抢我拿着的刀，一来二去的，我肩颈处便被割了一刀。”
听完李绒所说，乔元的眼眉拧成一团，显然是气急。
李绒也意识到了，她扯嘴笑笑故作轻松道：“师傅你放心，我聪明着呢，这伤口看可怖，其实就是血流得多了一些，没什么的。待我今晚休息了，明日女学开学，我一定第一个到。”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乔元揉揉她的头。“别的事你别担心，只在这里养着就成。”
肩颈处被刺了可不是开玩笑的，李绒现在瞧着精神不算差，但等半夜要是烧起来怕是难熬。住在这里有郎中看着，最是稳妥不过。
死皮赖脸认下的师傅，却比血脉一处的家人待她更亲，李绒眼眶红地发肿，哽咽道：“师傅，我李绒此生，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回报你的恩情。”
她说话的时候，小小的鼻涕泡从她鼻尖冒出来，乔元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没忍住。
“师傅！”李绒恼道。
乔元止住笑容，这才看着她认真道：“李绒，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什么都比不过你自己重要。下次遇事可不能这样蛮干，你得认真想过定下对策，才能着手去实施。以自我为威胁，永远是最下策。”
“……好。”李绒低声应道。
知道她听进去了，乔元又同她说了一些别的，眼看天色已晚，同仆役交代了一应细节，这才回了家。
刚到家，接不到人的乔长平一见她回来，按捺不住地就开口问她又发生了何事。
乔元也不瞒着，捡要紧的说了。
刚说完这事儿，乔长平的拳头就砸向了桌面，“他们家还算是人吗？哪有人上赶着逼女儿出嫁给大哥盖房腾地方，不嫁就提刀相向的。元姐儿，你且告诉我他们家住哪里，我定要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周素在一旁听着同样愤恨不已，举手同意，“说得好！就是荒年也少见卖女儿的，如今还算太平居然就打起了自家姑娘的算盘，这家人就该去巡检司长长记性！”
就着李家人的事儿，乔家几人在饭桌上足足骂了有一刻钟，这才肯消停地吃饭。到了晚间，周素气不过，拉着乔元又叮嘱了好些话，见她都应下，这才缓和些回了屋。
待到夜阑人静。
乔元伏案桌前，终于有时间能让自己好好理一理思路。
今天李绒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她光给姑娘们钱还不够，她要让她们能自信，自爱，能不被这社会吃人的脊梁压垮。
一直到了子时过半，乔元才得以上床休息。
桌案上的麻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删改后的痕迹。
——
在清晨第一缕日光破云而出的时候，乔元已经在去往农事问讯处的路上了。
微冷的空气能让她的大脑更为飞快的运转思考。
到了地方打开大门，日光刚好照在一盘的牌匾上。
乔元立在光里，逆身回望整条街道。
农事女学，今日开学。
见儿媳吓成这样，李茂才捂眼尤是不信邪，“什么乔元，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妇人上前拉着他，只盼着他别再说了，“爹，乔元！就是那个帮着咱们郢州除了蚜害的乔元，知县同巡检使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的人！”
听儿媳这么一说，李茂才这才想起来似是有个这样的人。
他只当那是个男娃儿呢！
妇人的嗓门不小，躲在柜台旁的郎中同站在外头的路人全听清楚了。
郎中双眼霎时瞪得像铜铃，他‘噌’一下从柜台后头站起来，抬腿往乔元这处跑，生怕慢了就赶不上似的，“乔姑娘，当真是乔姑娘！天爷啊我真是三生有幸，能碰上乔姑娘来我店里。”
李家人还迷迷糊糊没弄明白，就见方才躲在一旁的郎中立时换了副嘴脸，叉腰开始骂起他们来，“你们这些个黑心肝的刁民，在我店里头撒野也就罢了，还敢当着我的面便同乔姑娘起了冲突。还有你个老汉，我瞧着你面苦心黑，除了打骂妻女是丁点能耐都没有，我这屏风可是黄花梨做的底子，你们今日给我弄坏了，不把这钱赔了谁都别想走。”
郎中连气都不喘地骂完这么一段，又一脸正义地看向乔元，“乔姑娘莫怕，今日这事儿我定帮你到底。”
一直站在外头的路人也是一样的说法，“对对对，我们瞧见了，就是那老汉做的。”
“不是？”李茂才捂着一只眼，终于会到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我干什么了我，你们哪只眼睛瞧见我弄翻屏风了。”
郎中哪里会给他说话的机会，“哪只眼睛？我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你手里举着椅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张口闭口都在扯谎，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头等着巡检司来你就老实了。”
郎中说得大义凌然，要不是这样的局面，乔元高低会笑出声来。
只可惜此刻还在对峙，既是对峙，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
乔元示意郎中往后稍稍，转而对着李茂才道：“钱你们要赔，人同样也带不走。绒姐儿是我认下的徒弟，她的事儿我管定了。”
李家几人这回是真懵了，被人讹着说砸倒梨花木也就算了，家里的赔钱货什么时候成乔姑娘的徒弟了。
李茂才活了几十年，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场面。他眼睛疼的睁不开，手上拿着的椅子又不敢放下，不仅如此，对面的姑娘一个劲儿地冲他们撂狠话，外头围观的人还全是支持她的。
他是真怕了。
在乔元眼里，方才对着李绒母女还气盛的男人，现在缩得像一只抖毛的鹌鹑，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老子不敢说话，儿子却是个胆大的。
一直站在后头没作声的李大郎躬身搓手，朝乔元赔笑道：“这……这都是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罢了，我们怎会对绒姐儿如此，哎呦，真是，我们只是想让她能在家休养的好些罢了。”
夫君都这样说了，妇人自然也跟上，“对对对，乔姑娘可别会错意了，我们对绒姐儿可好得很呢。”
一家人都是一样的嘴脸，乔元踩在屏风上的脚还没收回来，又沉着脸用力蹬了下去。
站她身后的郎中心疼的是一脸龇牙咧嘴。
“胡说！”躺着床上的李绒不知何时已经被孙氏扶着半躺了起来，声音干涩道：“你们不过是为了将我嫁出去好换钱给大哥置办新房，哪里来的嘴脸说是对我好了？”
“死丫头，哪里有你说嘴的份！”拿别人没办法，拿自家丫头还没办法了？李茂才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呦呵，要是乔姑娘的徒弟都不能说话，你个从头臭到脚的老汉还能站在这儿不成？”郎中跳起来就是一句。
“你！你！”李茂才觉得自己另一只眼也在发黑。
李大郎捂着他爹的嘴，急出了一脑门汗，“爹！你闭嘴罢！”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在附近巡查的差役赶过来厉声道，“谁人在此闹事！”
差役一来，郎中脸色的喜色浓了三分，冲几人招手道：“大人，大人，就是这三个人，在我店铺里闹事。他们不仅砸了我的店，还差点伤了乔姑娘！”
巡检司上下谁人不知道那个入司跟回家似的乔姑娘，领头的差役一见果真是乔元，同她见礼后连直接道：“来人，拷走。”
“大人，大人冤枉啊！”李家几人被差役扯着，面色刷白就差跪下喊冤。
被抓的就没听过不喊冤的，差役连耳朵都懒得掏，拷起人就往巡检司走。临走的时候，领头的差役还特地问询了乔元，是否疏漏了什么地方。在得到她的答复后，这才带着鬼哭狼嚎的李家人，还有主动作证的郎中走了。
人都被带走了，眼瞧着没什么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药店里头的仆役很有眼力见儿地将屏风扶好，留了乔元同李家母女在里头说话。
见内室空了下来，李绒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乔元边哭边道歉，“师傅……呜呜呜……是我对不起你。”
前几日还像太阳花一般的姑娘，今日却这般憔悴地躺着床上，肩颈处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嗓音更是又涩又哑。
乔元眼瞳里满是心疼，她压下情绪温声开口道：“绒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同我说说。”
李绒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开口道：“前……前几日同师傅约好要过来，今日正门走不出，我便想着跳窗出来。”
“谁知，被我爹给……给发现了。他很是气恼地拿了锤子来，说要把门窗钉死，直到我出嫁那一日才肯拆了。”
“我自是不肯，便同他吵了起来。我以为我是她女儿，只要拿刀抵死不从，他定会放了我出来。哪里知道……”
说到这里，李绒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他说，就是死了我也得嫁过去结阴亲。说完就来抢我拿着的刀，一来二去的，我肩颈处便被割了一刀。”
听完李绒所说，乔元的眼眉拧成一团，显然是气急。
李绒也意识到了，她扯嘴笑笑故作轻松道：“师傅你放心，我聪明着呢，这伤口看可怖，其实就是血流得多了一些，没什么的。待我今晚休息了，明日女学开学，我一定第一个到。”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乔元揉揉她的头。“别的事你别担心，只在这里养着就成。”
肩颈处被刺了可不是开玩笑的，李绒现在瞧着精神不算差，但等半夜要是烧起来怕是难熬。住在这里有郎中看着，最是稳妥不过。
死皮赖脸认下的师傅，却比血脉一处的家人待她更亲，李绒眼眶红地发肿，哽咽道：“师傅，我李绒此生，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回报你的恩情。”
她说话的时候，小小的鼻涕泡从她鼻尖冒出来，乔元知道自己不该笑的，但没忍住。
“师傅！”李绒恼道。
乔元止住笑容，这才看着她认真道：“李绒，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什么都比不过你自己重要。下次遇事可不能这样蛮干，你得认真想过定下对策，才能着手去实施。以自我为威胁，永远是最下策。”
“……好。”李绒低声应道。
知道她听进去了，乔元又同她说了一些别的，眼看天色已晚，同仆役交代了一应细节，这才回了家。
刚到家，接不到人的乔长平一见她回来，按捺不住地就开口问她又发生了何事。
乔元也不瞒着，捡要紧的说了。
刚说完这事儿，乔长平的拳头就砸向了桌面，“他们家还算是人吗？哪有人上赶着逼女儿出嫁给大哥盖房腾地方，不嫁就提刀相向的。元姐儿，你且告诉我他们家住哪里，我定要去骂他个狗血淋头！”
周素在一旁听着同样愤恨不已，举手同意，“说得好！就是荒年也少见卖女儿的，如今还算太平居然就打起了自家姑娘的算盘，这家人就该去巡检司长长记性！”
就着李家人的事儿，乔家几人在饭桌上足足骂了有一刻钟，这才肯消停地吃饭。到了晚间，周素气不过，拉着乔元又叮嘱了好些话，见她都应下，这才缓和些回了屋。
待到夜阑人静。
乔元伏案桌前，终于有时间能让自己好好理一理思路。
今天李绒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她光给姑娘们钱还不够，她要让她们能自信，自爱，能不被这社会吃人的脊梁压垮。
一直到了子时过半，乔元才得以上床休息。
桌案上的麻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删改后的痕迹。
——
在清晨第一缕日光破云而出的时候，乔元已经在去往农事问讯处的路上了。
微冷的空气能让她的大脑更为飞快的运转思考。
到了地方打开大门，日光刚好照在一盘的牌匾上。
乔元立在光里，逆身回望整条街道。
农事女学，今日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