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扑（七）
华兴贤的话一阵见血，不轻不重的落到每个人心头，场上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他很有兴味的扫过众人一眼，将手中的信件随手递给乔元，“元丫头，你自个儿瞧瞧。”
说完，他往堂上走去寻了周进，“大人，劳烦清个场。”
周进还没从方才的变故回过味来，听见华兴贤这般客气的同他说话，他立马腆着脸拍马溜须道：“这点小事，华行首说就是了，哪里算得上劳烦。”
说完这话，他回头冲着身侧的吴才道：“没听到行首说的吗？还不快些清场。”
吴才闻言哪里敢迟疑，马上就带了属吏去堂上。没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闹哄哄的公堂只剩下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的那么些人了。
“丫头，你先跟我来。”华兴贤同孙禀定好先暂停买扑，唤了乔元往二堂走去。
乔元有些不明所以，她下意识同江稷对视一眼，见他轻点了下头，这才抬步往跟着往后头走。
二人到了二堂，里头的仆役已经识趣地散了出去。
华兴贤很是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后招呼乔元道：“丫头，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乔元也不拘着礼，坐下了他下首开口问道：“华老的意思是？”
华兴贤笑得爽朗，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个同家中小辈闲聊的老人，“丫头，你不必这样防着我。先头不帮你说话，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现下这里没有旁人，有些话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
“华老说的是。”乔元笑盈盈的应了他的话，却没开口。
华兴贤瞧出乔元的意思，直言道：“也罢，那便由我先说。”
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兀自开口道：“照着今日的情况看，背后那人定是冲你来的了。若是放任下去，最坏的结果便是你的声名尽毁。不仅如此，对方只要抓住机会稍作发酵，怕是严三那厮怕是也要被拖下水去。丫头，你说是也不是？”
乔元在堂上同几位掌柜对峙的时候，便已经想到这些了，她沉声应道：“华老说的没错。对方阻挠买扑不过是障眼法，背后的目标，一直都是我。”
商人有最多的消息网，如果今日这场面她没撑下来，想来要不了几日，整个景朝都知道她乔元是个在买扑上抬价、毫无底线、利欲熏心的小人。
华兴贤见她想的通透，点点头道：“可是惹上了什么仇家？难不成……是同你家前几日失火有关？”
“我打小长在金台县，哪里会惹上什么仇家。”乔元摇头。
赵无忧的事情事关重大，她并未轻易说了。
华兴贤摸着下巴上的须髯，“既如此，那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理？”
乔元略一思索道：“华老可能接手底下的商会，拨出一部分来同我们继续合作？”
华兴贤见状，笑道：“不怕下头的人给你使绊子？”
乔元也跟着笑，“自然是怕的。但事情既到了这地步，与其藏着掖着另选他人，不如大大方方的同你们合作。我们的流程既挑不出错来，对方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说我从中抬价，只要契书过了明路，再有州里的推官上报，想来闲话也说不到哪里去。”
今日永丰商会若是能同她签下那张她修订几遍的契书，一旦后头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她便能以景朝的律法作为依仗，让同下头那些掌柜们扯皮敲打的筹码。
华兴贤看乔元的目光露出几分赞赏，“好丫头，有魄力。”
他继而忿忿捶腿似是有些不满道：“严三那厮竟如此命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能寻到你这样好的徒弟。不像我家那几个蠢出生天的东西，天天知道争权夺位的。便是泼天的富贵，总有一天也得被他们败光了。”
“华老过誉了。”乔元没想到他将自家子弟说的这样直白，一时间只能有些干巴的回应。
华兴贤发泄完心头的牢骚，这才重新看向她。
遍历世事的老者，面上突然多了几分顽皮气。他开口道：“丫头，你知道我是如何成就今日这番基业的吗？”
乔元眼里带了好奇，“还请华老赐教。”
华兴贤示意她附耳过来，话里带了指点她的意味，“商场如战场，想要夺得他人的财富，你必得学会险中求胜。你这法子虽然挑不出错来，但依我来看，还不够大胆。对方的目标既然是你……”
他的话顿了一顿，“我还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
待二人从二堂出来，已经是一刻钟后。
孙禀率先迎上来恭敬道：“华老，买扑可能继续了？”
华兴贤闻言，招呼他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孙禀的面色随着华兴贤的话而变幻莫测，直到最后，他才面露难色道：“这……”
华兴贤毫不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你且公布就是。”
椅子上的商户们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如今见孙禀这般表情，心中更是起了好奇。
趁着这个功夫，乔元扶了华兴贤重新回位置坐下，等着孙禀宣布结果。
孙禀皱巴着脸同上头的周进传达了华兴贤传达的意思，肉眼可见的，周进的脸霎时便僵住了。他抬头望向华兴贤，面露企求。
却没成想对方压根不抬眼看他，周进心头哑了火，连带着肥硕的唇角也落了下来，显出苦相。
孙禀不再同他站在一处，他从桌案上抽了一张从州里带来的契书，送到华兴贤面前，“华行首，那就劳烦您签了这契书罢。”
华兴贤接过笔，很是随意的落下自己的名字，再在上头盖上自己的私印。“你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孙禀举着契书核实过后，这才将它交给另一侧的吴才，“吴典使，烦请你将这契书挨个展示给堂上众人看看。”
这么一系列动作，早就将堂上众人的心绪拿捏了。一个个不住地打眼往契书的方向看去，巴不得吴才快些拿过来，好叫他们知道发生了何事。
孙禀看着吴才领了契书往下走，自己则回到堂中，开口道：“诸位，方才经由华行首同意，永丰商会决定——退出此次买扑！”
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众人的心差点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堂上登时又是哗然一片。
椅子上的商户毕竟都是景朝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虽不至于同方才围观的人一样，当众嚼起永丰商会的舌根。但仍旧忍不住侧身同身旁的人交谈一二，好掩盖住心头泛起惊涛骇浪。
今日光乔姑娘的事就已经够他们吃惊的了，本以为华行首领了她进去，为的是商讨该如何将此事解决，却不料他竟直接放弃了买扑。
永丰商会在景朝屹立多年，华兴贤更是以一己之力，统领了京城十八行。这样的人居然会放弃买扑，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心思芜杂纷乱，一个个想说却又碍于面子有口难言，心里头就像被油煎似的，恨不得当即找人去打听内情。
就在大家都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唯贺令璟一人，面上并未起什么波澜。他淡淡抬着眼眸，冷眼瞧着众人的反应。
直到吴才拿着契书到他面前，让他仔细确认过契书的真实性后，贺令璟这才有些意外的看向华兴贤所在的方向。
清冷的指骨在扇柄上轻敲，这一手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契书被展示完一轮，吴才便将它小心的交到孙禀手上。孙禀妥帖收好后，这才冲众人道：“诸位，按照买扑流程，首者放弃买扑，将由从者接替。”他转而看向贺令璟，“敢问，贺家商行，可愿接替否？”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贺令璟。
在永丰商会叫价三百五十万银锭之前，贺家商行出的价格是三百零三万银锭。纵然贺家商行近几年声名鹊起，但这样庞大的金额，若是一时间全部抽拿出来，他们商行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乔姑娘伙同贺令璟抬价的事虽说没什么证据，但这想法已然先入为主。此时有不少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等着贺令璟出丑。
贺令璟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顶着众人的目光起身，冲着孙禀一礼，没有丝毫犹豫道：“孙推官，我贺家商行，愿意接替此次买扑。”
说这话的时候，贺令璟连眼睫都未曾眨一下，轻巧的不像是在做什么百万银锭的大买卖，倒像是在街边随意买些小玩意儿。
三百零三万银锭，连他们这些老牌商户一口气拿出来都有些困难，贺令璟就这么简单应下了。堂上的商户们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正稳稳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乔元，闻言也是高挑眉毛，很是意外的看向他。
孙禀没想到贺令璟应的这样快，他愣了一会儿，才急忙回过神道：“贺公子，在签订契书之前，还有乔姑娘所写的一应要求需要你核实确认，直到你们双方都无异议，今日买扑的契书才能签订。
他刚吩咐人想要将乔元写的纸张取出，就听得贺令璟道：“不必。”
姿态清逸的男人转身看向乔元所在的方向，柔和了眉眼看向她，嘴角噙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论乔姑娘所写的内容为何，我贺家商行愿意全部认下，绝不违背。”
就在二人交错的目光对视之间，一声极具攻击性的‘啧’声，恰到好处的落到了乔元的耳朵里。
江稷双手抱臂，面色阴沉的看向贺令璟。
麻烦。
他很有兴味的扫过众人一眼，将手中的信件随手递给乔元，“元丫头，你自个儿瞧瞧。”
说完，他往堂上走去寻了周进，“大人，劳烦清个场。”
周进还没从方才的变故回过味来，听见华兴贤这般客气的同他说话，他立马腆着脸拍马溜须道：“这点小事，华行首说就是了，哪里算得上劳烦。”
说完这话，他回头冲着身侧的吴才道：“没听到行首说的吗？还不快些清场。”
吴才闻言哪里敢迟疑，马上就带了属吏去堂上。没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闹哄哄的公堂只剩下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的那么些人了。
“丫头，你先跟我来。”华兴贤同孙禀定好先暂停买扑，唤了乔元往二堂走去。
乔元有些不明所以，她下意识同江稷对视一眼，见他轻点了下头，这才抬步往跟着往后头走。
二人到了二堂，里头的仆役已经识趣地散了出去。
华兴贤很是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随后招呼乔元道：“丫头，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乔元也不拘着礼，坐下了他下首开口问道：“华老的意思是？”
华兴贤笑得爽朗，仿佛自己不过是一个同家中小辈闲聊的老人，“丫头，你不必这样防着我。先头不帮你说话，我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现下这里没有旁人，有些话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
“华老说的是。”乔元笑盈盈的应了他的话，却没开口。
华兴贤瞧出乔元的意思，直言道：“也罢，那便由我先说。”
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兀自开口道：“照着今日的情况看，背后那人定是冲你来的了。若是放任下去，最坏的结果便是你的声名尽毁。不仅如此，对方只要抓住机会稍作发酵，怕是严三那厮怕是也要被拖下水去。丫头，你说是也不是？”
乔元在堂上同几位掌柜对峙的时候，便已经想到这些了，她沉声应道：“华老说的没错。对方阻挠买扑不过是障眼法，背后的目标，一直都是我。”
商人有最多的消息网，如果今日这场面她没撑下来，想来要不了几日，整个景朝都知道她乔元是个在买扑上抬价、毫无底线、利欲熏心的小人。
华兴贤见她想的通透，点点头道：“可是惹上了什么仇家？难不成……是同你家前几日失火有关？”
“我打小长在金台县，哪里会惹上什么仇家。”乔元摇头。
赵无忧的事情事关重大，她并未轻易说了。
华兴贤摸着下巴上的须髯，“既如此，那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理？”
乔元略一思索道：“华老可能接手底下的商会，拨出一部分来同我们继续合作？”
华兴贤见状，笑道：“不怕下头的人给你使绊子？”
乔元也跟着笑，“自然是怕的。但事情既到了这地步，与其藏着掖着另选他人，不如大大方方的同你们合作。我们的流程既挑不出错来，对方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说我从中抬价，只要契书过了明路，再有州里的推官上报，想来闲话也说不到哪里去。”
今日永丰商会若是能同她签下那张她修订几遍的契书，一旦后头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她便能以景朝的律法作为依仗，让同下头那些掌柜们扯皮敲打的筹码。
华兴贤看乔元的目光露出几分赞赏，“好丫头，有魄力。”
他继而忿忿捶腿似是有些不满道：“严三那厮竟如此命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能寻到你这样好的徒弟。不像我家那几个蠢出生天的东西，天天知道争权夺位的。便是泼天的富贵，总有一天也得被他们败光了。”
“华老过誉了。”乔元没想到他将自家子弟说的这样直白，一时间只能有些干巴的回应。
华兴贤发泄完心头的牢骚，这才重新看向她。
遍历世事的老者，面上突然多了几分顽皮气。他开口道：“丫头，你知道我是如何成就今日这番基业的吗？”
乔元眼里带了好奇，“还请华老赐教。”
华兴贤示意她附耳过来，话里带了指点她的意味，“商场如战场，想要夺得他人的财富，你必得学会险中求胜。你这法子虽然挑不出错来，但依我来看，还不够大胆。对方的目标既然是你……”
他的话顿了一顿，“我还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
待二人从二堂出来，已经是一刻钟后。
孙禀率先迎上来恭敬道：“华老，买扑可能继续了？”
华兴贤闻言，招呼他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孙禀的面色随着华兴贤的话而变幻莫测，直到最后，他才面露难色道：“这……”
华兴贤毫不在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你且公布就是。”
椅子上的商户们早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如今见孙禀这般表情，心中更是起了好奇。
趁着这个功夫，乔元扶了华兴贤重新回位置坐下，等着孙禀宣布结果。
孙禀皱巴着脸同上头的周进传达了华兴贤传达的意思，肉眼可见的，周进的脸霎时便僵住了。他抬头望向华兴贤，面露企求。
却没成想对方压根不抬眼看他，周进心头哑了火，连带着肥硕的唇角也落了下来，显出苦相。
孙禀不再同他站在一处，他从桌案上抽了一张从州里带来的契书，送到华兴贤面前，“华行首，那就劳烦您签了这契书罢。”
华兴贤接过笔，很是随意的落下自己的名字，再在上头盖上自己的私印。“你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妥的。”
孙禀举着契书核实过后，这才将它交给另一侧的吴才，“吴典使，烦请你将这契书挨个展示给堂上众人看看。”
这么一系列动作，早就将堂上众人的心绪拿捏了。一个个不住地打眼往契书的方向看去，巴不得吴才快些拿过来，好叫他们知道发生了何事。
孙禀看着吴才领了契书往下走，自己则回到堂中，开口道：“诸位，方才经由华行首同意，永丰商会决定——退出此次买扑！”
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众人的心差点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堂上登时又是哗然一片。
椅子上的商户毕竟都是景朝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虽不至于同方才围观的人一样，当众嚼起永丰商会的舌根。但仍旧忍不住侧身同身旁的人交谈一二，好掩盖住心头泛起惊涛骇浪。
今日光乔姑娘的事就已经够他们吃惊的了，本以为华行首领了她进去，为的是商讨该如何将此事解决，却不料他竟直接放弃了买扑。
永丰商会在景朝屹立多年，华兴贤更是以一己之力，统领了京城十八行。这样的人居然会放弃买扑，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心思芜杂纷乱，一个个想说却又碍于面子有口难言，心里头就像被油煎似的，恨不得当即找人去打听内情。
就在大家都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唯贺令璟一人，面上并未起什么波澜。他淡淡抬着眼眸，冷眼瞧着众人的反应。
直到吴才拿着契书到他面前，让他仔细确认过契书的真实性后，贺令璟这才有些意外的看向华兴贤所在的方向。
清冷的指骨在扇柄上轻敲，这一手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契书被展示完一轮，吴才便将它小心的交到孙禀手上。孙禀妥帖收好后，这才冲众人道：“诸位，按照买扑流程，首者放弃买扑，将由从者接替。”他转而看向贺令璟，“敢问，贺家商行，可愿接替否？”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贺令璟。
在永丰商会叫价三百五十万银锭之前，贺家商行出的价格是三百零三万银锭。纵然贺家商行近几年声名鹊起，但这样庞大的金额，若是一时间全部抽拿出来，他们商行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乔姑娘伙同贺令璟抬价的事虽说没什么证据，但这想法已然先入为主。此时有不少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等着贺令璟出丑。
贺令璟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顶着众人的目光起身，冲着孙禀一礼，没有丝毫犹豫道：“孙推官，我贺家商行，愿意接替此次买扑。”
说这话的时候，贺令璟连眼睫都未曾眨一下，轻巧的不像是在做什么百万银锭的大买卖，倒像是在街边随意买些小玩意儿。
三百零三万银锭，连他们这些老牌商户一口气拿出来都有些困难，贺令璟就这么简单应下了。堂上的商户们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正稳稳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乔元，闻言也是高挑眉毛，很是意外的看向他。
孙禀没想到贺令璟应的这样快，他愣了一会儿，才急忙回过神道：“贺公子，在签订契书之前，还有乔姑娘所写的一应要求需要你核实确认，直到你们双方都无异议，今日买扑的契书才能签订。
他刚吩咐人想要将乔元写的纸张取出，就听得贺令璟道：“不必。”
姿态清逸的男人转身看向乔元所在的方向，柔和了眉眼看向她，嘴角噙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论乔姑娘所写的内容为何，我贺家商行愿意全部认下，绝不违背。”
就在二人交错的目光对视之间，一声极具攻击性的‘啧’声，恰到好处的落到了乔元的耳朵里。
江稷双手抱臂，面色阴沉的看向贺令璟。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