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视觉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哨兵猛然松开了手,他将向导僵硬的身子放平,快速撕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布料哗一声破裂,扣子散落了一地。

    顾小绒被重重按压心脏,这才接上了一口气,随后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滚到地上呼吸。

    她弓着身子,只感觉无法分清的液体从她的脸上不断滴落,她狼狈地跪趴着,呕吐、喘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汹涌,缺氧使得她几乎无法思考,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禁制环尖锐的鸣笛声引来了巡逻的士兵,他们迅速围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况直接拿枪对准了韩奕。

    “退下。”韩奕转头看着他们,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缓慢与危险:“我和向导在进行抵抗训练。”

    士兵们显然有些犹疑,枪口仍旧没有放下,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顾小绒的身体抖得厉害,她试图操控自己的右手,她满手都是冷汗、又湿又滑,好几次才对准了启动器的侧键,轻轻一碰,红色的灯与警报鸣笛便消失了。

    随后她勉力支起上半身,朝着士兵们摆了摆手。

    耳畔传来迟缓的、窸窣的脚步声,还有收起枪械的声音。在禁制环法案里,向导只要还活着,就拥有最终的裁决权。

    顾小绒终于放松了下来,却站不起身子,她不知道自己跪趴了多久,只感觉身体僵硬得像是被冻住,没有半分力气。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撑住她的手臂,手心与虎口因常年握枪而覆有一层薄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每一寸都是她所熟悉的。

    这份熟悉的力量与温度,将她拽回了人间。

    在那只手的支撑下,顾小绒恢复了一丝力气,她尝试着站起来,双腿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栽。

    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身上,上校的手臂将她稳稳地托住,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这姿势看起来像是个仓促的、未完成的拥抱。

    她愣了愣,随后感到那只放在她背上的手稍一施力,将她重重按向自己怀里。

    雪松味忽然释放开来,像是隐忍已久的云终于落下了雨。

    顾小绒感到上校放开了手,此时她的腿恢复了一些力气,缓慢地退后了两步。

    上校的黑色厚呢外套从头顶落下,搭在了她的肩上,随后又系上领口,替她遮住袒露出来的雪白胸口。等她不得不抬起头时,上校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为什么不服从命令。”还是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严厉表情。

    “对不起,长官,我做得不好……”顾小绒决定先低头,她说完后便紧紧咬住下颌,避免自己的牙齿因颤抖而磕碰出声。

    雪变大了,簌簌地泼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上校的外套还带有他的体温,因为身高差异衣摆直接垂到了她的膝盖,连大腿也一起盖住了,十分温暖。

    韩奕没有再责骂她,他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变了变:“还有最后30天,你的训练期就要结束了。”

    “战场上不能佩戴禁制环,最后的期限之内你必须做到控制我。”

    “是。”顾小绒答到,她感觉自己躯体错位、感知失衡,哪里都很痛,像是身体被碾压撕碎过后又重新拼合到一块。

    第二天一大早,当顾小绒一身青紫地来到训练场时,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昨晚被控制的地方,尤其是脖颈,被大片可怖的淤青与红痕覆盖,因为用力过猛,她的眼睛里甚至还有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的血点。她看见曼琳和诺兰在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便想上去打声招呼。

    “早——”第一声发音才刚刚出口便破音了,想来是昨晚被伤到了声带。

    “早……早啊,小绒。”只见两人的表情愈加惊恐。

    曼琳将手放在诺兰耳朵上,小声疾速地讲道:“我承认我们昨晚是有点嗨,但上校会不会太过粗暴了?”

    “你别说了……”诺兰伸手扒拉他的哨兵。

    “老师一定压抑太久了……”曼琳还是一脸不可思议。

    “哎呀你……”素来温和的向导不得不把手盖在了自家哨兵的嘴上。

    此时的韩奕正在训练场旁的办公室里蹙眉看着前线传来的文件,凌晨时分维塞克城前线传来消息,南北双方昨夜各自派出了自己的哨兵袭击了对方的防御系统。我方派出的两位A级哨兵一死一伤,任务没能完成,但是保住了向导。而敌方损失了三位狂化哨兵,同样没能侵袭成功。

    韩奕面色凝重,他们的伤亡已经过大,不能再长久地拖下去,短期之内必须做个了结。

    到了下午,是他对顾小绒一对一的格斗训练课。顾小绒的启动器上有一个手表似的小窗口,那里显示着倒数27天,这是韩奕要求她设置的期限倒计时。

    为避免像上次那样出现干扰因素,这一次特意申请了一间全封闭式训练场。这是一间安静的纯白色房间、下面铺着训练专用的运动地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与声音。

    那一晚失手后,哨兵调整了自己的力量,开始逐步拆解自己的动作。比如现在,韩奕正双手交叉紧紧握住顾小绒的手腕,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与防御,并允许对方使用一切方式迫使自己放手,包括电击,但前提是她可以挣脱开被控制的手,拿到别在腰间的电-击枪。

    计时开始,哨兵的力道缓缓收紧,向导感到一阵剧痛,她的骨骼在哨兵手里像是木板一般咯吱作响,顷刻间就能被折断。

    收紧。

    她开始拼命挣扎,用自己的精神力攻击对方,她拍击、踢打、将精神力扭成尖利的剑朝对方刺去。

    收紧。

    向导抬起腿用膝盖狠命击踢向哨兵腹部,她狠狠踹他的腰腹与腿,对方纹丝不动。

    收紧。

    “呃——!”向导已痛得浑身是汗,眼泪夺眶而出,她的腿开始发抖,精神力也开始溃散。

    “注意力集中。”韩奕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目光坚定,制住向导双手的力量没有变动分毫。

    顾小绒强迫自己重新聚集起精神力,她几乎是拼死反抗,朝着对方狠命劈砍,韩奕的嘴唇开始抿紧,她听到一声野兽的低吟,知道韩奕的精神体快要出来了,对方也同自己一样在勉力支撑。

    她紧紧咬着唇不敢松懈,此时她的意志终于开始脱离被控制的身体与疼痛本身,只专注于精神力攻击这一件事,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到这样纯粹的状态里。

    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之后,哨兵的手松开了。

    韩奕低头看了看手表,上面的数字赫然显示着236秒……站在原地低着头的顾小绒没能等来训斥,长官冷静得可怕,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顾小绒,只简洁说道:“休息20分钟,继续。”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倒数第22天,顾小绒终于可以做到在100秒之内让静止不动的韩奕放手。她在一次次濒临极限的逼迫里找到了最狠最痛的精神发力方式,并且将精神力伤害延长到自己从来未曾达到的深度。

    最后的那一次,在顾小绒刚刚挣脱开桎梏着自己的铁钳时,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韩奕将她瞬时放倒在地上,换了一套动作制住了她的脖颈。

    在看到向导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哨兵的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继续。”

    加码训练开始,从静止不动到开始动手,这个时候韩奕会进行动态的攻击,但仅限于动手。实际上在刚才他放倒顾小绒时候也只用了手,腿轻轻托了下向导的身子让她摔得轻一些。

    顾小绒的战略在一次次惨烈的试错里慢慢固定了下来——摸腰间的电-击枪、被制住手、用精神力击开对方、再次摸腰间的电-击枪。

    尽管一开始,她根本就不可能摸得到。

    受伤是必然的,叫破嗓子也是无法避免的。

    向导就这样每天顶着一身的淤青与红痕去往训练场,带着破音地说话,在众人惊异的窃窃私语中完成跑步和其余的基础训练。她注意到大家的眼神在看向她之后总会触电似的回避,有一次与一个男性哨兵面对面碰上,对方红着脸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一眼。又过了几日,一个好心的向导姐姐跑了过来,给她拿了几个药膏,朝她小声隐晦地叮嘱说哪些抹外面,哪些抹……里…面……?

    似乎哪里不对……

    被长官压力笼罩的小向导没有时间和精力思考这些,比起这个来说还是怎么活着出训练场更重要一点。

    倒计时16天时,她可以勉强在韩奕仅限于手部的“攻击”下拔出电-击枪了,当然电-击枪没有真的发动,上校允许她只要用电-击枪碰到自己就算“成功”,任何部位都可以。

    后来,再加上腿部攻击……

    好在顾小绒吃饭的时候是跟着韩奕一起,少校以上的军衔有单独的用餐区域,她得以避开众人非议的目光。

    偶尔一次遇到沈骁,对方看着韩奕,用十分突然的口吻问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嗯?”韩奕脸色阴沉,沈骁忙摆了摆手,装作什么都没说。

    最后的加码训练进行得十分艰难,时间很快来到最后的倒计时8天。

    那天顾小绒已经摸到了电-击枪,她几乎是快要到成功的边缘,可是指尖才刚刚触碰到,自己又被瞬间制住,手里的电?-击枪也飞了出去。向导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眼里已木然到没有了任何的感情,只一心等死。

    上校要求她拿电-击枪攻击自己的头部,那里是哨兵最重要且敏感的地方,头部被重击也是唯一可能剥夺哨兵行动能力的机会,可是这谈何容易……

    身高差摆在那里,自己的手还没能碰到对方,对方就已经卡住了自己的脖子,世界上有什么是可以改变数学事实的吗……

    也许精神力吧,可是,她也确实是尽力了……

    或许是向导的神情看上去过于心如死灰,对面迟迟没有动静,她开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韩奕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似乎很少对她有过责骂,无论她完成得距离他的期望有多远。

    除非自己真的站不起来,韩奕通常不会扶她。顾小绒缓过了气后,试图慢慢起身,骨骼咯吱作响,内脏和血液仿佛都被摔碎。韩奕的手在此时握住了她支撑的手臂,轻轻一带,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上校没有再和她继续训练,他带她去了军区医院,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有骨折、骨裂与内出血。当然一直被层层叠加的外部淤青与破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还好之前她用过那个好心的向导姐姐给的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已经好了很多。

    顾小绒知道上校已经为她收了很多力气,她受的这些加起来也比不上楚飞挨上的那几脚。

    晚上洗漱的时候,顾小绒看到自己一身斑驳的深红青紫,而韩奕则是完好无缺。她记得自己攻击对方最狠的是腹部,可是现在看来她的力道连轻微的淤青也不至于留下,一股挫败感涌上心头。

    通常来说,上校是从来不在住处谈论工作的,可是那天晚上在顾小绒躺上床后,对方忽然轻声说道:“之后的几天不必再训练,好好休息,保持睡眠。”

    顾小绒心跳收紧,她知道出任务的时候要到了。

    清晨的第一缕冷光透过铅色的云层,碎雪飘落下来堆积成脏雪,被军靴与车轮碾压进黑色的泥土里。

    因涉及到军方高层,穆承安少校亲自前来收回禁制环,韩奕修长白皙的脖颈终于完整地暴露在顾小绒的视线中,长久的佩戴禁制环使得那里有了一层微红下沉的印记。在禁制环脱离韩奕的那一瞬间,顾小绒敏锐地听到他的身边有野兽踱步与呼吸的声音,她还是没能看到上校的精神体,但她感觉快了。

    另外,此次任务出行人选也已确定,分别是韩奕与顾小绒、曼琳与诺兰以及另外三对哨兵向导,其中有一对是皇家公会派来的,此前已与中央公会有过合作。莱安虽然对中央公会有染指之心,但在作战上倒是不会掉链子,此次派来的哨兵与向导虽然是A级,但二人已有充分的战斗经验和稳定的成功率。

    目的地自然是久攻不下的维塞克城,这一次韩奕亲自带队,可以明显地看出将士们士气高涨。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的行动没有楚飞和周烨,曼琳私下询问过韩奕,长官也只是回复说给他们安排别的任务,他有预感这一次最好不要让那二人去。韩奕的军事直觉无需质疑,曼琳便也没有再问。

    五队十人已整肃好装备与作战服,战机掀起庞大冷冽的雪风降落在他们面前,顾小绒随上校一起登机,依然是同样的座次、依然是与曼琳和诺兰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枪械里配备的都是荷枪实弹、军刀开了刃、电-击枪调整到最高阈值。

    他们腾空而起,随着巨大后坐力的推动,一股璀璨的蓝光包围住机身,中央公会疾速地消失在眼前,最终变作一个微小的点,湮灭在身后白茫的雪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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