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怯意更盛,胡思乱想一通后问道:“你究竟,究竟为何来常家?是为了给先夫人报仇吗?”

    “机缘巧合而已,常大小姐深情难却,我又到了适婚的年纪,勉强称得上天作之合,要怪就怪常夫人不识抬举,江姑娘又出现得太是时候。”

    他抬头,认真看着江润珠的眼睛:“本来还为着与常大小姐的婚事忧心,后来见着姑娘,才知道什么叫一眼定终生,但在下自知配你不起,碰巧张玄音送上门来,岂能不物尽其用?”

    江润珠下意识质问:“活生生的人,说杀就杀了?”

    李生眉头轻皱,无法认同:“张玄音不该死吗?”

    “该死,或许人人都知道他该死。”江润珠越说,拳头越握越紧。

    可有九成只会在嘴上说说,剩下那一成敢动手的,若非豪杰便是恶贼啊。

    江润珠咽了口唾沫:“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变成这副模样?张玄音又被你藏在何处?”

    李生神色转淡,似是不耐,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言:“小姐既然害怕,何必打听那些个吓人的事?总之,你们如今安然无

    说罢,他转身就走,双儿见状小跑着走近:“小姐?人都走远了,咱们也走吧?”

    江润珠看着一地残花,思绪还陷在方才的对话中。

    双儿不由担忧,碰了碰她的肩:“小姐,他方才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江润珠这才回神,摇了摇头,忽然道:“双儿,你信这世上有妖魔鬼怪吗?”

    “有几分信,也有几分不信,世上的事情难说得很呢,常夫人这事儿不就处处透着古怪吗?”小丫鬟回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方才瞳儿叫人来告诉咱们,行李都已收拾好,咱们午后就能离开曲阳。”

    江润珠点了点头,是要走,半点都耽误不得。

    —

    常家的灵堂设在前院,无需下人带路,悲痛欲绝的嚎哭声便能引着人迈进屋内。

    厚重的漆棺与素白丧幡形成鲜明对比,棺下燃着脚尾烛,细长的烛火经风不灭,逝者便能在冥冥之中有路可寻。

    亲眷之间互相搀扶着聊以慰藉,而身穿素衣的常语孤零零跪在一旁默默垂泪,为亡父烧着去往阴间的买路钱。

    嗅着空气中的纸钱和香灰的味道,江润珠先为常道缘上了一炷香,随后矮身蹲下摸了摸常语的发顶。

    小姑娘霎时撑不住难过,呜呜地哭了许久,好容易控制住情绪,粘乎乎唤她一声江姐姐。

    江润珠安慰她许久,提起常娴,常语便说阿姐身子不好,足足晕了一刻钟才醒过来,此刻正在休息。

    这一场风波中最最无辜的便是常家两个女儿,好在常晏吩咐知情的下人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两人还不知道前因后果,脆弱之际对江润珠十分依赖。

    她轻声细语问了几句,出门之后去常娴居住的归荷居走了一趟。

    听下人讲,常娴方才醒来又哭了许久,是真真正正弱不禁风的娇小姐。

    “今早明府那边来了人,虽未直说,但言下之意是我与张公子的婚事不成了,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常娴不晓得这两日的惊险,小脸煞白,捏着绣花的帕子擦干眼泪:“只是江姐姐为何要走?可是我哥哥他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江润珠哄她:“这是哪里的话,我叨扰了这么些日子,本就该启程去与家人汇合,妹妹千万别多想。”

    常娴没有多加追问,殷切要她以后在西兰亭安定下来,千万要记得书信来往,莫要将他们忘了。

    江润珠一一答应,这才离开。

    才跨出门去,正巧遇上常晏从前院赶来,青年带着白孝,清隽的眉目透着些许疲色。

    望着府中四处挂白,江润珠不由想到刚才张玄音,不、应该是李生的话,那棵迎三妃子,当真是妖孽所化吗?

    “薛氏当真……?”她问。

    常晏语调微凉:“大夫来瞧过,说薛氏犯了癔症,不知瞧见什么,生生将自己吓死了。”

    江润珠点了点头,心中唏嘘不已,但也不便再多说,直接道明了离意,毕竟如今的情形,大家各奔东西才最稳妥。

    后者并不惊讶:“不知张玄音因着什么改了主意对咱们以礼相待,可说到底此人为非作歹多年、性情阴晴不定,说不准打着别的主意,妹妹是该早些启程。”

    江润珠客气道:“这些时日多谢常晏哥哥照顾,现下家中正乱,我等更不便再继续叨扰。”

    “这是什么话,是我照顾不周,还差点让妹妹身陷险境。”常晏顿了顿,“等处理完家中琐事,便会去西兰亭拜访,还望妹妹不要嫌我多事。”

    “怎么会,父亲若见到你必定开心,”江润珠笑着回答,可抬眼瞧见对方神色别有意味,不由地停下。

    青年认真地看着江润珠,开门见山道:“江妹妹要走,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如今薛氏已死,常家之内我再无阻碍,而常家之外,张家需要助力,薛氏能办到的我也能……假以时日,在曲阳城内,我必能保妹妹周全。”

    他神色温柔,明明还是原来那个常家公子。

    可再仔细看看,或许是平日里刻意压制着锋芒和运筹帷幄,如今没了顾及,到底叫人觉得有所不同

    江润珠想了想,问道:“到那时候,便是张玄音也不敢再对我意图不轨?”

    “硬碰常家或许还差了些,可张申和能坐到明府的位置,须得是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容忍因小失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青年略一犹豫,直接问道:“不知妹妹心里如何想的?”

    江润珠生在甘城,长在甘城,比寻常女子要更加大胆,不愿意话里话外叫人去猜,直接问道:“常晏哥哥为何想要娶我?心悦于我?”

    常晏闻言沉思片刻,垂眸敛目:“我说是,妹妹信吗?”

    问题又抛了回来,江润珠不急着答,反而说起旁的话来:“常晏哥哥知道吗,前些日子多雨路滑,娴儿病了没去琴室,我便也闷在清风斋足不出户。”

    两人都清楚,常娴哪里是病了,分明是因着婚事与薛薇怄气。

    “我父亲曾说商人重利,无论如何规避,总要比普通人少积几分阴德,是以但凡能用眼睛看到的真心,都该珍之重之。”

    所以?常晏眼神微动。

    江润珠笑道:“所以那几日我也没闲着,特意找了木材想重新雕一匹小狼,只因哥哥那时的一番剖白情真意切,我无法回应却也不敢轻视……若常晏哥哥有意,有些话咱们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常晏大约以为有戏,当即同意:“妹妹只管说,我听着。”

    江润珠便点了点头:“我的婚事也是江家的大事,可以做交易,也可以是郎有情妾有意佳偶天成,唯独不可二者混淆,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买卖。”

    “以利博利,以真心换真心。”

    “没错,所以常晏哥哥,我很好奇,你想要娶我,是为了江家的钱财关系门路还是我江润珠这个人呢?”她问。

    “区别是什么?”

    “若是前者,”江润珠话头一转,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便是家中闹贼的那一夜,那一夜我辗转难眠,索性在花园中赏景,后来听到动静后有些害怕,一时慌不择路走到了言何居外……”

    这才有机会看到随安领着那名穿着丫鬟衣裳的女子。

    话不必说明,常晏是聪明人,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他面露惭愧,当即做实了江润珠的猜想:“遮遮掩掩,实为心不诚,意不真,难取信于人。”

    “若是后者呢?”

    江润珠犹豫片刻:“若没有张玄音一事……”

    常晏闻言不由轻叹一声,沉默良久,竟然没有否认,只轻笑道:“妹妹心思细腻,以后也要如现在这般警惕,莫轻信他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总之常晏哥哥帮了我大忙,是恩人,”江润珠拿出香囊递给他,“对了,这是张玄音托我转交给你的,佳人情意可贵,常彦哥哥莫要再弄丢了。”

    —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不仅仅是江润珠,连带江家上下都疲惫不堪,可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在曲阳继续停留,赶了整整一日的路,等出了曲阳进入樊州的地界才敢慢下脚步。

    樊州不比曲阳繁华,两城之间群山阻,一眼望去苍翠绵延,没有半点人烟,若遇上什么,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为防意外,一行人在当地镇上找了家客栈休整了一天一夜,养足精神后继续赶路。

    天蒙蒙亮,入山之后更是雾霭茫茫,一路无人,偶尔会有一两个进山挖草药的农户,头顶鸟儿振翅清鸣,反而是出了甘城以后久违的闲适。

    甘七身骑大马,守在马车边问道:“小姐,咱们走哪条路?”

    那客栈的掌柜特意嘱咐,说是樊州城外有一群成了气候的山贼,前山危险,万万不可走。

    叔道:“在大堂内用饭时,我还听来往旅人提了一嘴,说前山有贼,无非是为财,后山才是九死一生之地。”

    “如何说?”

    困叔眯了眯眼:“红煞,可曾听过?”

    那是什么?

    便是新婚当日不幸死去的女子,执念不散成了煞。

    据说那女子便是在后山最为险要之地遭遇不测,所以本地人对那地方很是避讳。

    最为险要之地?

    这后山有一段颇为险陡的路,被称作岚山道,若与人相斗,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高,是以就算是山贼,也不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

    江润珠想了想:“或许是山贼故意散播的谣言也未可知,既如此便走岚山道。”

    双儿附和着点头,担忧道: “这段路还算好走,再过一会儿,咱们恐怕只能下马步行,连马车也要舍去。”

    “无妨,”江润珠道,“你多护着点瞳儿就好。”

    幸而跟在她身边的都是家中精锐,大家都有武艺傍身,待到后半段路时,走得也并不艰辛。

    甘十领着几人将两侧杂草砍去,原本前人开辟的山路显现出来,两侧山坡直往山谷延伸,高度悬殊,看得人心惊肉跳。

    “大家仔细着脚下和头顶,此处常有落石,若被砸晕了脑袋,一头栽进山沟沟里,那便只能喂狼了。”

    这话说得不假,胆大的笑两声,却也暗自尖着心。

    走着走着,好容易踏得宽阔些的下山之路,耳边只剩或急或缓的喘息声。

    困爷却突然不由停下来,面色凝重地环视四周。江润珠见状,正想问他怎么了,却也是顿住。

    今儿是个阴天,没办法根据日头来判断时辰,现在天色暗了山中树影森森,四周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本该是活物躁动的时辰啊。

    甘七与他们对视一眼,率先拔出腰间的刀,于此同时,众人不语,默契地拔刀靠拢。

    兵器出窍擦出“呛”的一声,激得人汗毛直立。

    “上马。”甘七轻声道。

    却听“咄”的一声,一江家护卫应声而倒,猛地砸进坚实的土地里。

    定睛一看,肩膀处竟扎着一只白色羽箭。

    “有埋伏!大家小心!”甘七大喊。

    话音刚落,却见密林之中有数道白光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几十个伪装打扮的贼匪冲出,边冲向他们边大喊,一时间气势尤其迫人,若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怕当即就会吓呆在原地束手就擒。

    好在甘七反应迅速,神色一厉,当即挥刀迎上去,两招半式便将冲在最前的强壮男人砍倒在地。

    这样的气势当即将其余人惊住,而贼匪阵型一变,顺势分成两股将江家众人围住,企图从薄弱处将他们打散。

    一领头的青年男人浓眉吊梢眼,续着大胡须,他身高体壮,脑子却十分灵活,大概是这群贼匪的军师,不过片刻便指挥着最得力的属下将甘七几人围住。

    剩下的则利用人数优势,对准江润珠几名女子攻击,双儿天生蛮力,寻常人奈何不得,她奋力护着两人后退,不想那浓眉大汉本就是为了对付她,趁机举刀往双儿后颈一砍,当即吓得江润珠神魂俱裂。

    江润珠想也不想,下意识舍身去挡,却觉手臂一痛,下一刻便被擒住,被人掐住了脖子。

    “住手!”大汉大喝一声,而后扫视江家众人,得意道,“不然我便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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