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鸡鸣,农家人开始新一日的劳作,江润珠迷迷糊糊听到院门开合,身侧李生低问一句怎么了,她没答,睡得更沉。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稍作收拾,朱婆婆一家喜气洋洋回来,说昨夜果真有神仙显灵,江润珠自当捧场,双儿瞳儿两个丫鬟不清楚内情,兴冲冲跑到田里一看,惊得念叨了小半天。

    午后,四人告别朱婆婆一家,改道往樊州城的方向走。

    “小姐,咱们这趟出来真的没事吗?”出发时兴高采烈,要回程了,双儿面上浮起忧色,“张家人等不到小姐赴约,会不会……”

    江润珠安慰她:“乖乖送上门去呢,人家也不会待咱们为座上宾,别多想了。”

    来时不慌,回去更是悠闲惬意。

    因着当夜下雨,第二日在城外借宿时,恰逢农家小妹进山采姑,便使了银子请人帮忙带路,带着一篓蘑菇回到新宅,收获颇丰。

    一路风尘仆仆,到家总算能好好梳洗一番,但回来可不意味轻松,烘干头发,江润珠换了身颇为端庄的湖蓝衣裙,尚未梳妆,门房那边就派来了人传话。

    “可有说何事?”

    “是秦大人,听说小姐终于回来,特地派人来传话,请小姐午时到八香楼一聚,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江润珠道,“你去回话,就说我稍后就到。”

    她看着瞳儿拿出来一副红宝石头面,道:“换一副,要简单稳重些的。”

    “那这支墨玉的如何?”

    “这个正好。”

    索性这两日养足了精神,耳清目明,不必忧心自己胡乱下决心,穿戴好出门去,却不见李生,她便多问了一句。

    瞳儿道:“咱们回家后,李公子就不见了。”

    不在也好,省得还要找由头哄走他,马车就等在门外,江润珠提起特意拿竹篮装好的蘑菇野菌,独自去了八香楼。

    樊州虽比不上曲阳繁华,可这八香楼算是当地的招牌,修得阔气上档次。

    小二领路到上等厢房,把门推开,一桌子菜摆满了,秦敏之身着黑衣站在观景台边,腰间革带佩刀,气宇轩昂,一看便是可堪托付之人。

    “秦大人先到了。”江润珠笑着招呼。

    青年转身,英俊的脸上挂着随和的笑:“今日城尉所事忙,我出来躲懒。”

    她提着蘑菇进屋道:“这几日在外没有别的收获,只这一篮子山货送给秦大人。”

    “家里人昨儿从乡下逮了几只肥鸡,正好,”秦敏之笑道,“姑娘落座吧。”

    江润珠便提裙进门,两人相对而坐,距离不近不远,正适合说话。

    秦敏之细细介绍了八香楼的招牌菜:“上回在街边,江小姐眼睛不便,我就想着之后要带小姐来这儿吃一回。”

    “味道确实不错,秦大人也请动筷吧。”江润珠不扫兴,每讲一道菜,便夸几句。

    等秦敏之执动筷,她便接着话说,说这两日的见闻,说采姑不易,割稻不易,普通百姓生活不易。

    两人都吃得半饱,这才正式拉开话题。

    “秦大人之前的提议,我仔细考虑过了,实在对不住,我不能答应。”她郑重道。

    秦敏之大约已经料到,若说对江润珠的情有多深,自然不见得,毕竟相识的时间短,可动心的滋味太美好,乍然被拒,向来镇定的人也不免怔住。

    江润珠不敢说话,等了一会儿,青年面上露出一丝酸涩:“其实我猜到了。”

    “秦大人家世不错,人品不错,更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这样的良缘我怎么能错过?”

    秦敏之不由苦笑道:“是啊?为何?”

    江润珠心里没有半分底,仍旧把话说完:“因为,我有一个不能辜负的人。”

    秦敏之眼睫毛微颤:“却不知江小姐倾心之人是什么样的?”

    江润珠一顿,构思该如何开口。

    前者忽地站起身:“罢了,左右我知晓也无用,小姐还是别说给我听。”

    叫他要走,江润珠连忙开口:“等等……小女还有一件事要说。”

    “江小姐请说。”

    “也可以说是一桩买卖。”话到嘴边竟然有些难以启齿,江润珠盯着对方的背影道,“秦大人可愿意听一听?”

    求亲不成,还要与她作买卖,换做旁人恐怕要立刻将她轰出去,然而秦敏之实在是个耐心极好的人,犹豫一瞬,竟坐下来,一副听她细说的神情。

    江润珠想了想,省去李生为妖这件事,将与张家的纠葛细细说了一通,诚恳道:“实不相瞒,如今江家缺个靠山。”

    “若嫁给秦大人便不必愁了……可我不能害人害己。”江润珠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恳,“所以,我想和秦大人做一笔买卖。”

    江家从前扎根在甘城,如今欲回西兰亭困难重重,只要秦敏之不因为她拒婚反悔,江家能在樊州开一个口子,以后就不至于被动。

    秦敏之沉默半晌:“那我樊州能有什么好处?”

    “过去的樊州前有山贼当道,后有州官从中作梗,百姓本该有更好的日子,如今正是好时机,江家愿意倾力相助。”

    秦敏之道:“樊州不必卷入许多风波,或许过安宁的日子是更好的选择。”

    “可樊州山中恶匪已除,曲阳和樊州势必有更多来往,新仇旧怨,迟早是要清算的。”江润珠顿了顿,“还请秦大人多多考虑。”

    话虽然已经说明白,心中愁绪却无法消弭,江润珠心想,如果再来一次,难说她会不会鬼迷心窍答应李生,将这局面搞得像火烤一般进退不得。

    从八香楼出来,胡思乱想上了马车,车夫见她脸色不太好,便问:“小姐,咱们回了?”

    马车停在酒楼对面巷子里,不挡路。

    江润珠道:“不忙,我坐会儿。”

    车夫说好,可不过半刻钟,马车忽然摇摇晃晃往外走,江润珠唤了一声,没听见回应,撩开帘子一看,驾车的人已变了,一身穿褐衣的男人坐在外头。

    她神色一变,下意识摸向车内匣子:“阁下何人?我家车夫呢?”

    对方胸有成竹,并不怕她有所动作:  “姑娘不必惊慌,我奉我家老爷的命令,请姑娘去府上坐坐,那车夫是个忠厚的,见我不好惹,应是回府报信去了。”

    江润珠反应极快:“你家老爷,姓张?”

    “没错,姑娘既是聪明人,别想着再逃了。”对方的声音听着约莫四十,从后看去,双臂束带,薄薄的衣料下肌肉虬结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

    江润珠从未想过要逃,避了五六日,不过是想逼一逼张家人,想知道他们焦急万分之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哪里会逃?”江润珠笑了笑,“不过是有事外出耽搁了,小女家中行商,不做买卖是要饿死的。”

    对方不是个多话的,闻言笑了笑,忽然一甩马鞭,马儿加速跑起来,将江润珠颠了回去。

    这般颠簸了将近半个时辰,江润珠艰难撑着才没被颠散了骨头。

    车终于停下。

    “到了,姑娘请吧。”男人道。

    江润珠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撩开帘子出了车门,抬眼一看,不由心下一惊。

    他们竟然已来到了城外,正正对着的地方她先前来过,可不就是停放张玄音尸体的义庄吗?

    男人提醒道:“姑娘,这边。”

    江润珠回头,对方笑了一下,道:“姑娘别怕,老爷夫人想离少爷近些。”

    他引着她朝与义庄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儿,过了道河,这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平白一座院子,仿佛撞邪一般,叫人怵得慌。

    一座不大的别院,四周都有护院把守,见他们回来,守门的护院扣了扣铜锁,门从内打开。

    男人道:“请。”

    院内的风光倒是和别处不同,主家大约十分挑剔,不仅从外头引了活水,河边栽着翠竹,一座小小的拱桥是唯一的入口,前庭四四方方,风一吹,竹叶沙沙,整个院子都活过来一般。

    江润珠跟着男人来到内院,游廊尽头一座四角凉亭,凉亭后则是石砌假山,比围墙还高出一角,假山四周也通了活水,水中红鲤悠闲自在。

    亭内正在饮茶的中年男女衣着不俗,想来就是张玄音的父母了。

    中年男人忽然抬头,看向江润珠: “姑娘觉得这地方如何?”

    江润珠左右看了看,道:“院子不大,却也做到了依山傍水,很讲究,晚辈不擅此道,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

    “别的不说,风水是好的。”中年人笑了笑,指了指凉亭里的石凳,“姑娘请坐,若不嫌弃,唤我们夫妇一声伯父伯母就好。”

    “张大人这话就抬举小女了,”江润珠朝妇人微微低头见礼,“见过张夫人,不知二位找小女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倒也不为别的,”张老爷叹了口气,“只是听说我儿玄音坠崖之时,只江小姐在场,我们俩个半截入了土的要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实实在在也想知道前因后果。”

    话到此处,张夫人才抬起头来,两眼含泪,悲痛不已道:“姑娘可否告知,我儿究竟因何而死?”

    因何?自然是因为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谋财害命,最后才要落得个死有余辜的下场!

    江润珠怔然落了座,似乎见了张夫人的泪也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既然大人和夫人想听,小女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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