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我们都在大宅里这么度过，有一天下了一夜的大雨，雨后清晨独有的清新空气和着泥土的清香充满着了整座宅子。太阳从群山后升起，漫天红色朝霞后面太阳冉冉升起，很快就散发出它那慑人的威力。
玉莎提议我们出去转转，贝纳尔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松娜不置可否，早餐后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依旧坐轿下山，在绿荫浓浓的四周都是杂乱无章的野草的黄色羊肠小径上鱼贯下山，小径旁是一个小林子，中间时有鸟声，林下绿草中间杂乱生长着白的、黄的不知名的野花和一丛丛粉紫色的喇叭花。沿着山坡下去看得见淡粉色的野蔷薇，层叠的花瓣高高仰起漫不经心的看着山坡上的风景，引人逗弄。
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山脚下饭店的户外平台上已经坐了好些来观山景的人，我们挑了一个幽静的位置，穿过衣着华丽的男女的白色小圆桌之后，被带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山景的座位，这里阴凉而安静，是个赏景佳地。
贝纳尔照旧只关心吃食，茶点上了一桌子，这时节正是赏玫瑰和芍药的季节，桌子上的点心也多是玫瑰饼之类的，陪着杏仁酪。中国人讲究个食补，他们的点心花样繁复与他们的建筑和家具相映成趣，我已经很能适应这样的审美和饮食习惯。玉莎虽然有一个极美的中国名字，但却是一个地道的英国式的人物，她用叉子叉了一点奶油蛋糕送进嘴里，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泽尔对什么都无所谓，他是一个杂事动物，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席间只有我和松娜能领略这地道的中国风味，我夹起一块玫瑰糕送入口中，松软酥脆的饼皮和花香馥郁微微带着甜意的馅料一起在我口中融化，就连松娜那件绣着淡淡紫花的藕荷色旗袍仿佛也沾染上了这浪漫又让人沉醉的花香。我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心中是和玫瑰一样的甜蜜。
玉莎坐了一会儿就提议进城去，我租了一辆汽车带着他们开往城中的风景胜地。一路上他们又说又笑，我留神捕捉松娜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注意松娜，把她与周围的风景和人都分离开，让她独立于众生之上，成为我心中最虔诚的偶像。汽车刚停稳，西崽就过来打开车门。玉莎施施然的下车，微微昂着头张望着周围的风景，一边微笑着把手递给了我。玉莎挽着我的胳膊，松娜则挽着费尔的胳膊，我们一行人越过大门后光突突的空地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中的人不算多，很有几个是我的熟人。我一路走来和好几个人打招呼，其中一个来回盯着玉莎和松娜端详，简直有失体面。我们坐在角落的位置，玉莎自然的落座在我的身旁，我与松娜相对而坐，可以放心任由己心的打量她而不担心被玉莎看见，至于贝纳尔，我从未过多的注意过他，如果爱情是一场战役，他根本没有参战资格。
玉莎坐了一会儿就要出去转转，贝纳尔随即附和，松娜和我留在咖啡馆里。我坦荡的迎着玉莎的目光，对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视而不见。玉莎什么也没说，她回过头挽着贝纳尔的胳膊款款步出咖啡馆，直到她走出很远，从咖啡馆的矮矮的木栏杆上几乎已经望不见她那金色长裙的身影时，我还在回想她离开时瞟我的那一眼是否含着什么我没有参透的重大含义。
玉莎不止一次的劝我和松娜谈恋爱，又在深夜时附在我的肩膀上诉说她的嫉妒。她的反复无常和神经质比她的轻浮更可怕，我越来越觉得答应她的提议是个错误，但眼下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和松娜待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甜蜜，我几乎忘记了周围一切的事物，整颗心都沉溺在像是约会一样的隐秘快乐中。松娜照旧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远处雄伟的大门和宽阔的广场以及门前来往的车辆和穿着华丽的曼妙女郎与绅士与我是俗不可耐的东西，不及她侧首凝思的千万分之一。我沉溺在她那兼具西方轮廓与东方韵味的美之中，简直无法自拔，这个中英混血的年轻女孩儿身上的特质简直让人无法抗拒。我躁动的心急于要表达些什么，不由自主的问道
“听说你和费尔先生要订婚了。”
松娜转过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先生，我不喜欢这个玩笑。我一想到他那令人乏味的谈吐和宽大的食量，就觉得难受，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不住的道歉。
“您不用觉得抱歉，您只不过是问了很多人想问的问题，这不是您的错。费尔先生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当然，您一向都是最光明正大的，对什么都是。”
松娜微微一笑，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恭维。”
“您千万别误会，这是我的心里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您似乎在和玉莎谈恋爱，不光是我，宅子里的人都这么认为。”
“没有，没有这回事，我们只不过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以为你们会结婚，毕竟您以前就很喜欢她，和她很亲密。”
我不知道她对我们的事情了解多少，更不知道玉莎是否向她说过或暗示过什么。我当然不会傻到在此时此地去向她解释什么，只能语焉不详的告诉她我们只是很要好的朋友。
“更何况她不喜欢杂种人。”
我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她那双迷人眸子定定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不是事实吗，人家就是这么看我们的，没有归宿的一代，两边都不靠，这就是我们的处境，难道要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吗。”
松娜看着我说道：“的确是这样。”
“您肯定会埋怨为什么我以前对您那么冷淡，如果您愿意听我解释的话，那这就是原因。很长时间我都憎恶自己的身份，无法接受自己不是一个纯正的法国人。我母亲的身体里有一半的中国人的血液，我并不因此而痛恨埋怨她，我很爱她，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的不纯正的血液，所以不愿意和任何人中不纯中的人结交。现在看来，这恐怕就是青春期的幼稚。”
松娜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她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想，但您说得没错，这是我们这一类人的通病。”
“我们对很多事都带着偏见，这不可避免会导致很多错误，如果您能理解并原谅我，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我没有什么可怪罪您的，先生，从来没有。”
玉莎和贝纳尔很快回来了，我们没有再说下去，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那天晚上玉莎来到我的卧室，我们一起躺在沙发上，她把脸埋在我的臂弯里，四周静极了。
“你爱上松娜了吗？”
玉莎的声音在黑暗中十分清晰，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不断的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像是安慰又像是回答。
那天之后我们常常下山，把一天的时间都消耗在城里。熙攘的人群，热闹的茶馆，不时出现的外国军人，还有那瞪着眼睛呆滞的望着来往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以及衣着华丽漠视走过他们面前的各式各样的人。
喝过下午茶我们去听戏，戏园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我们朝二楼的包厢走去。包厢里有两张桌子，玉莎和松娜，我和贝纳尔各坐一张桌子。松娜和玉莎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舞台，连贝纳尔也沉浸其中。我的目光扫向楼下热闹的舞台上浓妆艳抹的演员，又漫不经心的环视楼下神态各异的看戏人，松娜的身影始终在我的余光范围之内。我重新又把目光投向舞台聚精会神的看着，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我端起茶杯掩饰的朝松娜那边忘了一眼，却看见隔壁一个穿着青色上衣红色宽脚裤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她的包厢紧挨着我们，包厢除了另一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孩子之外，还坐着两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妇人，她们两人站在那两个贵妇人的身后。那女子目光专注的看着楼下的舞台，不时给那两位坐着的贵妇人倒茶递点心。她显然是哪个大家族里的丫鬟，跟着的多半是她侍候的少奶奶也可能是姨太太，她那娇嫩妩媚的样子我总觉得十分熟悉。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太明显，那边的人也望过来，大概看我们都是外国人什么也没有说又转回了头。
我不想被人当作登徒子，也赶忙把头转了回来，一晚上我都在回忆那个女子是谁，直到散场我才想起来她与我不久前见过的陈太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陈太太分明已经远赴法国了，为何又会在戏园子里突然撞见她，而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只是看一个陌生人。自然没有写信去询问的道理，很快这件事就被我抛之脑后。
晚上的时候玉莎来到了我的卧室，我想摆脱这种关系，但看着玉莎那仿佛洞察一切的表情，我又完全丧失了勇气。她对我充满了控制欲，总是半开玩笑的告诉我说：“如果你爱上别人我就去死。”事情已经有些失控了，我们都忘记了她那个切实存在的未婚夫。有一天晚上玉莎突然说要退婚，我被吓坏了，但很快她就咯咯的笑起来，说这不过是个玩笑，她不会放弃她那个一年有五万英镑收入的地道英国绅士，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那么美的庄园。
这是我第一次听玉莎提起那个求婚者，她谈论那个男人的家世和对她的爱时得意洋洋的语调让我感到恶心，我庆幸自己没有收入，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消闲对象，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扮演这种角色了。
第二天一大早贝纳尔就走了，没有来得及跟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告别，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和玉莎松娜整日去城里逛，听戏，喝咖啡，甚至去城郊的寺庙。高大的门楼，斑驳了的朱红的的门漆，色彩鲜艳神态逼真的中国道教神仙，和巨大的宝相庄严眼神怜悯俯视众人的金色佛像，据说这些佛是一千多年以前传到中国的。这些异域的神灵，经过岁月的浸蚀已经染上了中国自己的思想，那飘渺玄妙的禅意与精微的道教思想的结合，影响了中国人很多年。白髯飘飘的老和尚轻易不肯出禅房，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打扫树影斑驳的前庭。我在一尊高大的佛像前久久的伫立，这里沉静庄严的气氛让人恍惚置身于一个陈旧遥远与世隔绝的年代，山下的十里洋场就像是佛书中所说的阿鼻地狱。
玉莎这样爱笑爱闹的人，走在这样幽静的山间小寺里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那种过分的俏皮和活泼，她手中拿着堆满鲜花的草帽，沉默的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松娜是和往日一样的安静，她那淡紫色的旗袍上的暗纹在树叶缝隙间的阳光下闪着光，丰腴的胳膊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她不时地用白色丝帕擦着脸上细细的汗珠。沙弥朝我们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或许是见惯了外国人所以对我们并不投以更多的注意，也或许是他尘缘已尽，对世上的一切都心如止水。
我们进了大殿，玉莎是虔诚的基督教者，从不跪拜中国的神仙，来到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游览名胜。她在大殿中欣赏了一会儿高大的佛像就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松娜恭敬的跪坐在蒲团上。
我在心底默念松娜的名字，向着这个威严的西方世界的神灵不停的诉说心中最深处的渴望。松娜久久的跪着，双手合十微低娥脸，睫毛在她脸上打下了深重的阴影，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也是这座大殿中的一位悲悯众人的金色塑像。和松娜一起出大殿的时候，我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玉莎提议我们出去转转，贝纳尔表示出极大的兴趣，松娜不置可否，早餐后我们就出发了。
我们依旧坐轿下山，在绿荫浓浓的四周都是杂乱无章的野草的黄色羊肠小径上鱼贯下山，小径旁是一个小林子，中间时有鸟声，林下绿草中间杂乱生长着白的、黄的不知名的野花和一丛丛粉紫色的喇叭花。沿着山坡下去看得见淡粉色的野蔷薇，层叠的花瓣高高仰起漫不经心的看着山坡上的风景，引人逗弄。
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山脚下饭店的户外平台上已经坐了好些来观山景的人，我们挑了一个幽静的位置，穿过衣着华丽的男女的白色小圆桌之后，被带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山景的座位，这里阴凉而安静，是个赏景佳地。
贝纳尔照旧只关心吃食，茶点上了一桌子，这时节正是赏玫瑰和芍药的季节，桌子上的点心也多是玫瑰饼之类的，陪着杏仁酪。中国人讲究个食补，他们的点心花样繁复与他们的建筑和家具相映成趣，我已经很能适应这样的审美和饮食习惯。玉莎虽然有一个极美的中国名字，但却是一个地道的英国式的人物，她用叉子叉了一点奶油蛋糕送进嘴里，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泽尔对什么都无所谓，他是一个杂事动物，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席间只有我和松娜能领略这地道的中国风味，我夹起一块玫瑰糕送入口中，松软酥脆的饼皮和花香馥郁微微带着甜意的馅料一起在我口中融化，就连松娜那件绣着淡淡紫花的藕荷色旗袍仿佛也沾染上了这浪漫又让人沉醉的花香。我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心中是和玫瑰一样的甜蜜。
玉莎坐了一会儿就提议进城去，我租了一辆汽车带着他们开往城中的风景胜地。一路上他们又说又笑，我留神捕捉松娜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注意松娜，把她与周围的风景和人都分离开，让她独立于众生之上，成为我心中最虔诚的偶像。汽车刚停稳，西崽就过来打开车门。玉莎施施然的下车，微微昂着头张望着周围的风景，一边微笑着把手递给了我。玉莎挽着我的胳膊，松娜则挽着费尔的胳膊，我们一行人越过大门后光突突的空地走进了咖啡馆。
咖啡馆中的人不算多，很有几个是我的熟人。我一路走来和好几个人打招呼，其中一个来回盯着玉莎和松娜端详，简直有失体面。我们坐在角落的位置，玉莎自然的落座在我的身旁，我与松娜相对而坐，可以放心任由己心的打量她而不担心被玉莎看见，至于贝纳尔，我从未过多的注意过他，如果爱情是一场战役，他根本没有参战资格。
玉莎坐了一会儿就要出去转转，贝纳尔随即附和，松娜和我留在咖啡馆里。我坦荡的迎着玉莎的目光，对她意味深长的目光视而不见。玉莎什么也没说，她回过头挽着贝纳尔的胳膊款款步出咖啡馆，直到她走出很远，从咖啡馆的矮矮的木栏杆上几乎已经望不见她那金色长裙的身影时，我还在回想她离开时瞟我的那一眼是否含着什么我没有参透的重大含义。
玉莎不止一次的劝我和松娜谈恋爱，又在深夜时附在我的肩膀上诉说她的嫉妒。她的反复无常和神经质比她的轻浮更可怕，我越来越觉得答应她的提议是个错误，但眼下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和松娜待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甜蜜，我几乎忘记了周围一切的事物，整颗心都沉溺在像是约会一样的隐秘快乐中。松娜照旧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远处雄伟的大门和宽阔的广场以及门前来往的车辆和穿着华丽的曼妙女郎与绅士与我是俗不可耐的东西，不及她侧首凝思的千万分之一。我沉溺在她那兼具西方轮廓与东方韵味的美之中，简直无法自拔，这个中英混血的年轻女孩儿身上的特质简直让人无法抗拒。我躁动的心急于要表达些什么，不由自主的问道
“听说你和费尔先生要订婚了。”
松娜转过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先生，我不喜欢这个玩笑。我一想到他那令人乏味的谈吐和宽大的食量，就觉得难受，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不住的道歉。
“您不用觉得抱歉，您只不过是问了很多人想问的问题，这不是您的错。费尔先生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当然，您一向都是最光明正大的，对什么都是。”
松娜微微一笑，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恭维。”
“您千万别误会，这是我的心里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您似乎在和玉莎谈恋爱，不光是我，宅子里的人都这么认为。”
“没有，没有这回事，我们只不过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以为你们会结婚，毕竟您以前就很喜欢她，和她很亲密。”
我不知道她对我们的事情了解多少，更不知道玉莎是否向她说过或暗示过什么。我当然不会傻到在此时此地去向她解释什么，只能语焉不详的告诉她我们只是很要好的朋友。
“更何况她不喜欢杂种人。”
我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她那双迷人眸子定定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不是事实吗，人家就是这么看我们的，没有归宿的一代，两边都不靠，这就是我们的处境，难道要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吗。”
松娜看着我说道：“的确是这样。”
“您肯定会埋怨为什么我以前对您那么冷淡，如果您愿意听我解释的话，那这就是原因。很长时间我都憎恶自己的身份，无法接受自己不是一个纯正的法国人。我母亲的身体里有一半的中国人的血液，我并不因此而痛恨埋怨她，我很爱她，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的不纯正的血液，所以不愿意和任何人中不纯中的人结交。现在看来，这恐怕就是青春期的幼稚。”
松娜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她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想，但您说得没错，这是我们这一类人的通病。”
“我们对很多事都带着偏见，这不可避免会导致很多错误，如果您能理解并原谅我，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我没有什么可怪罪您的，先生，从来没有。”
玉莎和贝纳尔很快回来了，我们没有再说下去，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那天晚上玉莎来到我的卧室，我们一起躺在沙发上，她把脸埋在我的臂弯里，四周静极了。
“你爱上松娜了吗？”
玉莎的声音在黑暗中十分清晰，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不断的用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像是安慰又像是回答。
那天之后我们常常下山，把一天的时间都消耗在城里。熙攘的人群，热闹的茶馆，不时出现的外国军人，还有那瞪着眼睛呆滞的望着来往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以及衣着华丽漠视走过他们面前的各式各样的人。
喝过下午茶我们去听戏，戏园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我们朝二楼的包厢走去。包厢里有两张桌子，玉莎和松娜，我和贝纳尔各坐一张桌子。松娜和玉莎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舞台，连贝纳尔也沉浸其中。我的目光扫向楼下热闹的舞台上浓妆艳抹的演员，又漫不经心的环视楼下神态各异的看戏人，松娜的身影始终在我的余光范围之内。我重新又把目光投向舞台聚精会神的看着，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我端起茶杯掩饰的朝松娜那边忘了一眼，却看见隔壁一个穿着青色上衣红色宽脚裤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她的包厢紧挨着我们，包厢除了另一个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孩子之外，还坐着两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妇人，她们两人站在那两个贵妇人的身后。那女子目光专注的看着楼下的舞台，不时给那两位坐着的贵妇人倒茶递点心。她显然是哪个大家族里的丫鬟，跟着的多半是她侍候的少奶奶也可能是姨太太，她那娇嫩妩媚的样子我总觉得十分熟悉。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太明显，那边的人也望过来，大概看我们都是外国人什么也没有说又转回了头。
我不想被人当作登徒子，也赶忙把头转了回来，一晚上我都在回忆那个女子是谁，直到散场我才想起来她与我不久前见过的陈太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陈太太分明已经远赴法国了，为何又会在戏园子里突然撞见她，而她看我的眼神分明只是看一个陌生人。自然没有写信去询问的道理，很快这件事就被我抛之脑后。
晚上的时候玉莎来到了我的卧室，我想摆脱这种关系，但看着玉莎那仿佛洞察一切的表情，我又完全丧失了勇气。她对我充满了控制欲，总是半开玩笑的告诉我说：“如果你爱上别人我就去死。”事情已经有些失控了，我们都忘记了她那个切实存在的未婚夫。有一天晚上玉莎突然说要退婚，我被吓坏了，但很快她就咯咯的笑起来，说这不过是个玩笑，她不会放弃她那个一年有五万英镑收入的地道英国绅士，更何况他还有一个那么美的庄园。
这是我第一次听玉莎提起那个求婚者，她谈论那个男人的家世和对她的爱时得意洋洋的语调让我感到恶心，我庆幸自己没有收入，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消闲对象，但是现在我不想再扮演这种角色了。
第二天一大早贝纳尔就走了，没有来得及跟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告别，只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和玉莎松娜整日去城里逛，听戏，喝咖啡，甚至去城郊的寺庙。高大的门楼，斑驳了的朱红的的门漆，色彩鲜艳神态逼真的中国道教神仙，和巨大的宝相庄严眼神怜悯俯视众人的金色佛像，据说这些佛是一千多年以前传到中国的。这些异域的神灵，经过岁月的浸蚀已经染上了中国自己的思想，那飘渺玄妙的禅意与精微的道教思想的结合，影响了中国人很多年。白髯飘飘的老和尚轻易不肯出禅房，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打扫树影斑驳的前庭。我在一尊高大的佛像前久久的伫立，这里沉静庄严的气氛让人恍惚置身于一个陈旧遥远与世隔绝的年代，山下的十里洋场就像是佛书中所说的阿鼻地狱。
玉莎这样爱笑爱闹的人，走在这样幽静的山间小寺里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那种过分的俏皮和活泼，她手中拿着堆满鲜花的草帽，沉默的走在山间的小道上。松娜是和往日一样的安静，她那淡紫色的旗袍上的暗纹在树叶缝隙间的阳光下闪着光，丰腴的胳膊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她不时地用白色丝帕擦着脸上细细的汗珠。沙弥朝我们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或许是见惯了外国人所以对我们并不投以更多的注意，也或许是他尘缘已尽，对世上的一切都心如止水。
我们进了大殿，玉莎是虔诚的基督教者，从不跪拜中国的神仙，来到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游览名胜。她在大殿中欣赏了一会儿高大的佛像就离开了，只剩下我和松娜恭敬的跪坐在蒲团上。
我在心底默念松娜的名字，向着这个威严的西方世界的神灵不停的诉说心中最深处的渴望。松娜久久的跪着，双手合十微低娥脸，睫毛在她脸上打下了深重的阴影，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也是这座大殿中的一位悲悯众人的金色塑像。和松娜一起出大殿的时候，我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