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年轻靓丽却略显刻薄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女子身材窈窕,身披正红色狐皮大氅,手握靛蓝色鸢尾花暖炉,身后跟着四五个鼻孔朝天的丫鬟,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口,一双张扬的丹凤眼,正居高临下地看着甄良义。

    她眼底满是不屑,语气更是讥讽,“南朝科举何其严苛,便是京城贵胄出身的公子们,也不敢断言自己能一举高中,你一介草民,谁给你的胆子说这种大话?!”

    甄良义本就是在曹掌柜和叶青漓的几番照顾下,心中激动才有感而发,没想到会被其他人听见,更没料到会引来对方的嘲讽。

    他握了握拳,正要回答。

    叶青漓合上手里的账本,忽然站了出来,嘴角熟稔勾起一抹笑,“回门一别,许久未见,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自然是来看看我的好妹妹成日里在忙活些什么?没想到你成日净跟这些口出狂言的人在一起!”

    叶青漓脸上笑容未变。

    “世人科举都是为了中榜,他这样说可没有错。若是到了这一步,连一句大话都不敢说,那还有什么考试的必要?不如早早收拾回家种地去。”

    叶蕙珠没料到叶青漓会反驳自己,眉心一蹙,刚要开口,叶青漓又道:“曹掌柜,这位是我义姐,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我二人许久未见,想要聚聚,你带着这位公子先上去吧。”

    曹掌柜一早就知道叶蕙珠是个不好惹的!

    虽然他原先是叶家铺子的掌柜,可如今铺子易主,他也只认叶青漓一个东家,是以十分利落地带着甄良义离开。

    甄良义听见叶蕙珠的身份,胸中的微怒彻底熄火。

    科举在前,礼部侍郎的千金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叶蕙珠并不在意两人的离开,她此来的目的是叶青漓。

    叶蕙珠迈步走进店内,环顾四周,不由得皱眉,“我记得这家铺子原是家里的,想来是母亲给你做了陪嫁,怎么被你搞成这个样子了?”

    叶青漓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书铺,不明所以。

    “这个样子怎么了?”

    叶蕙珠不怀好意地撇了她一眼,捂唇轻笑,“妹妹难道不知道?你这间铺子在京城读书人里已经出了名了!听说是你四处倒腾的书有问题,导致一名学子被官兵抓走了!妹妹,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呀!”

    叶蕙珠嘴上说着好话,语气中却全是幸灾乐祸。

    她本就看不惯这个义妹,也不知她在父亲面前使了什么诡计,竟让父亲背着母亲直接认了她!虽说这一世大婚时叶青漓并没有和自己一样出丑,可是这些日子自己打听得清清楚楚的,顾承宴并未与她圆房,她依旧是个笑话!

    想来,她一个来路不明的义女,除了性子软和点实在一无是处,顾国公府的人对自己尚且百般挑剔,对叶青漓一定更加苛刻!

    果不其然,大婚才不到一个月,她竟被逼得出来做生意了!

    叶蕙珠想着,眼底是遮不住的嘲讽,“南朝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少,妹妹想是在顾府日子过得不如意,所以自己出来做生意?”

    她走到叶青漓面前,抬手轻拍叶青漓肩膀两下,笑得一脸得意,“你虽不是父亲亲生的,却也占着一个义字,到底算是我妹妹,若日子实在难过,大可以同我说说,我倒是能借你一些,好歹过个好年。”

    “好啊!”叶青漓脸上并未有丝毫难看,反而兴奋地看向叶蕙珠,黝黑的双眸发着光,“姐姐如此大方,我就不与你客气了,我这铺子亏损不少,姐姐心善,不若借我五百两银子周转?”

    “你疯了吧?!”

    母亲为她二人准备的嫁妆里,现银拢共才一千两,叶青漓竟然张口就朝自己要五百两?!

    虽然自己有母亲私下贴补,嫁妆远不止一千两,但是怎么可能用来给叶青漓做生意?

    叶蕙珠张口提借钱,打的是看好戏的主意。

    女子面皮薄,想来叶青漓即便在顾府过得不好,铺子亏损,为着面子也会在自己面前遮掩一二。自己想看的就是她明明过得苦不堪言却还要故作坚强,在自己面前漏洞百出的样子。

    可谁能告诉自己,现在这个在自己面前笑得一脸灿烂,伸手朝她要钱的女人,真的是她那个懦弱又没有主见的义妹吗?

    叶蕙珠猛地后退两步,像是第一次认识叶青漓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注意到叶青漓身上连珠宝首饰都没有时,心底才悄悄松了口气,果然是个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蠢货。

    “妹妹莫不是做生意做得头脑发昏了,我的嫁妆银子自己都不够用,哪里能有五百两银子给你?”

    这句话是借口,也是事实!

    沈家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偏叶蕙珠过惯了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在沈家的吃穿用度全都要按着在叶家时的来。沈仕楣自然想给她好的,奈何沈家能供出他一个举人已是不易,自然不能满足叶蕙珠。

    叶蕙珠惯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直接拿出嫁妆银子交给裘氏,让她保证自己的日常生活依旧维持在叶家的水准。裘氏见着银子,就像老鹰看见兔子一样,立刻收下,向叶蕙珠再三保证,一定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

    这些日子以来,叶蕙珠的日子也的确和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唯一让她烦心的是,给裘氏的银子花得太快了。

    想到这,叶蕙珠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叶青漓捕捉到叶蕙珠的眼神变化,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叶蕙珠在沈家的生活,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沈仕楣大男子主义,不屑于用妻子的嫁妆,可沈家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尤其裘氏爱财如命,除非把钱用在沈仕楣身上,否则别想让她出一枚铜板。瞧叶蕙珠身上新做的大氅,还有头上新打的首饰,她在沈家的日子一定不错,不过如果让裘氏碰到她的银子,以后恐怕……

    “姐姐既然没银子,为什么要提借钱的事?”

    “我……”

    叶蕙珠一噎,她自然是想看叶青漓的笑话!

    借钱不能提,叶蕙珠很快换个话题。

    “我是听夫君说起近日京城有个三甲书铺,里面的书新奇又深奥,有些见解连他之前都没有想到,所以对这书铺有些兴趣。只是没想到这铺子这么快就要倒闭了!”

    叶蕙珠又把话题引到铺子上,颇为可惜地对着叶青漓身后的书架摇了摇头。

    “啧啧,可惜了,这么多好书,往后再也看不见了。”

    “姐姐这句话就不对了,书铺只是卖书的,只要铺子里还有值得买的书,自然就会一直有生意。”

    “是吗?”叶蕙珠闻言轻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腊月里昼短夜长,叶青漓回到顾府时,天色还亮着。

    与往日不同,她刚下马车,便有一名小厮通知她,顾承宴请她过去。

    叶青漓有些错愕,她这位便宜夫君在自己面前一向是没有存在感的,若不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即使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根本见不到一面。

    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要主动见自己?

    叶青漓心中疑惑着,脚下却并未听写,跟着小厮一路来到覃竹园。

    守门的依旧是那个叫竹页的,这一次,他并未阻拦叶青漓,反而在叶青漓经过时,恭敬地低下头。

    叶青漓步入顾承宴的书房,第一感觉是温暖。腊月里的寒气,在进门的一瞬间,被温暖的火炉融化,周身洋溢着浓浓的暖意。

    叶青漓舒服地喟叹一声,抬头就看见顾承宴正坐在桌旁,桌上还防着一些东西。

    “夫君,你找我?”

    即便是再听一百次,顾承宴依旧不习惯一个女子如此自然熟稔地叫自己夫君。

    他微微点头以示回应,抬手示意叶青漓坐在另一边。

    叶青漓应声坐下,顾承宴开门见山。

    “我听闻你的书铺出了些事,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夫君日理万机,还能注意到我那一家小铺子。”叶青漓照旧先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适当的表达赞美后,颇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是出了一点茬子,生意也少了大半。”

    顾承宴看她皱眉,不自觉也跟着拧眉,然而下一瞬,叶青漓展露欢颜,“不过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搞定的!”

    只要你的案子能结束得快一点,自己就能少些损失。

    虽然两人都没明说,可是顾承宴也知道叶青漓书铺生意,是受了科举舞弊一案的影响。若非案情泄露,有人想要通风报信,也就不会有官兵当众抓人这一出。

    她一个弱女子,在顾府无可依靠之人,在娘家无血缘亲人,只能凭她自己的本事做些生意,却因为自己一时疏忽遭受损失,实在不该。

    顾承宴这般想着,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叶青漓面前。

    “我去看过你书铺里的书,想来这些东西对你的铺子会有帮助。”

    叶青漓还以为顾承宴是来告诉自己案情进展的,未料到他会忽然送自己一摞书!

    她愕然眨了眨眼,拿起一本翻看,寥寥几眼后,霎时正色起来,甚至没来得及和顾承宴打声招呼,她已经一鼓作气将桌上的一摞书全都翻了个遍,直到翻完最后一本,叶青漓才抖着声音问道。

    “这书是哪来的?”

    “我的。”

    “你买的?”

    “我写的。”

    一瞬间,叶青漓再次具象化了十年前那个顾国公府大公子!这般才华,当时家族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啊!

    顾承宴将叶青漓愣神的样子尽收眼底,手指摩挲衣角,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叶青漓将一摞书紧紧抱在怀里,尔后抬头小心翼翼地觑向顾承宴。

    “这些真的是送给我的?”

    “嗯。”

    “你以后不会又要回去吧?”

    “不会。”

    “不反悔?”

    “不反悔!”

    “多谢夫君!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爱你哦!”

    叶青漓抱着书,脚底生风,趁顾承宴没反应过来,立刻出了门,顾承宴抬头看去时,只能看见她匆匆的步伐,像是生怕谁跟她抢东西似的。

    顾承宴看着叶青漓离去的背影,回忆着她最后一句话。

    半晌摇头失笑。

    本来想跟她说案情结束了,以后书铺生意会好起来的,现在看来不必了。

    叶青漓从顾承宴那得了好书,立刻抱着一路小跑回了蔚莲阁。

    采莲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险些以为有人在后面追着叶青漓。

    “小姐,这是怎么了?”

    叶青漓冲她展示了一番怀中的书,采莲却依旧一头雾水,“这书怎么了?”

    “这书绝了!”

    顾承宴文采斐然,若他愿意科考,这一届的状元非他莫属。他自己所著的几本书,从四书五经到明法(法律)、时务策、帖经、杂文均有详细指导。可以说是南朝版的五三!尤其是其中一本明算(数学)尤为详细,自己虽然接受过先进教育,能看懂科举的试卷,却绝对写不出顾承宴这样让人通俗易懂的指导书。

    有了这个,以后想来她书铺的人只会更多!

    叶青漓都能想到自己以后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场景了!

    不行,这么好的东西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书生,万一再出一个像何姓书生那样的人,看了自己铺子里的书,最后中榜还来骂自己,自己一定接受不了!

    要看这些书的人,还是得设个门槛……最起码,得和甄良义一样优秀才行!

    叶青漓抱着这摞书想了一晚上,好几次被自己梦中数钱的笑声惊醒。一直到第二天天际犯了白,她才有了些困意。

    偏在此时,采莲进屋叫醒了她。

    “小姐,快醒醒,出大事了!科举舞弊的事情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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