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家镇守稻妻数千年,薙刀的形早已被善于锻刀的雷电五传模仿了去,更多时候,薙刀指的是稻妻特色的长柄武器。所以荧刚才说薙刀,散兵还以为是寻常薙刀。

    他不信邪,松开少女的柔荑,快速上前几步,凝睇望去,发现玄冰中矗立的兵刃确实是雷电家祖传的薙光,并不是依照薙光做的仿品。

    上一次见薙光,还是七年前,他要离开雷电家之际,那女人命桂木把它交给他。她一向把薙光看得比命还重要,就算她们已身死,也不会让它出现在拂世派的禁地里。

    ——“雷电影,不,是整个雷电家主脉,已经全部覆灭。现在,大权全部落在我们五传的手中。”

    难道是雷电五传用薙光作献,送给了拂世派?说不过去,他们虽然无法使用薙光,但薙光毕竟是祖传灵宝,上有神息,能育一方水土,那些贪生怕死满脑子只有荣华富贵的老鼠臭虫怎么舍得把薙光拱手让人?

    ——“拂世派?哈哈哈哈哈,你还真可怜。”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梦娘临死前怨毒又癫狂的笑声。

    散兵一点点冷下眉眼。

    难道雷电家主脉覆灭一事,还有拂世派参与其中,目的是夺取神兵?

    他缓缓上前,步入冰镜阵心,骨节分明的手隔着重重玄冰和七年时光,久违地抚上光华流转的薙刀。

    若真是拂世派与雷电五传相互勾结,致雷电家主脉除他以外无一生还,那他……

    帘幕似的睫毛挡住眸中冰冷的思忖,复仇的念头甫一萌出,散兵忽然想起,他已经算不得雷电家之人了,他早就被那女人驱赶了,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像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流浪犬一样。

    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他笑了笑,放下手来,眼中满是凉意。

    “走吧。”少年转身,语气轻快似乎无事发生,“符灵不久就要重聚了。”

    可是荧并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砂金色的眼睛里溢出源源不断的心疼,分明温柔至极,可是却又仿佛利刃一般,能剖开他的皮肉,看穿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散兵被这视线烫到,心下一跳,不自主地侧了侧头。

    半晌,荧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甜轻缓:“阿散。”

    她很少这么温存亲昵地叫他,短短两个字,宛如一泓温泉,慰藉他心头燎原的郁火。

    “嗯?”

    她说:“那是你母亲的刀。”

    他的眼神骤然深邃起来,慢慢摇头否认道:“她不再是我的母亲,这刀也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是吗?”她轻轻地反问一句。

    “……”散兵选择用缄默来回答她。

    荧忽然绽开一个微笑:“我不信。”

    偌大且空旷的石室再度寂静下来,连近乎凝滞的浮尘轻轻落下都能掀起一股嘈杂的浪潮。

    他在阵内,身边是剔透生辉的玄冰,而她在阵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散兵知道,他才是不堪之人,心底的梦魇挥之不去,而她干净又纯粹,有着不染尘垢的良善和温软。

    她轻轻提了裙摆,一步一步,向冰镜阵法中走来,所过之处,每一寸都仿佛燃起如同白昼的光辉与温暖,就连千年玄冰的酷寒都被渡去,化作绵软的沁凉。

    荧在他跟前站定,微微仰起头,从下往上直视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装点着砂金色的眼眸。

    散兵有些不喜欢这种仰望,总觉得这个姿势,自己任何细微的神色都会被她一览无余,尽收眼底,于是他一言不发地别过脸去。

    “唉……”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说,“阿散,我们下山吧。”

    散兵睫毛一颤:“为何?”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出细腻温热的手,握住他的,轻柔摩挲过指腹上粗粝的薄茧,又软又痒。

    原著中曾提过一句,拂世派立于天玄山巅,上有千年玄冰,是绝佳的天然防御,只有世间至阳至烈的火具方可破开。

    “我们去找世间至阳至烈的火具吧。”荧的语气就好像是今天晚饭吃了什么一样自然,“我知道你很想念她们。”

    ……他很想念她们?

    睫毛翕动几下,堇青色的眼睛里半是迷茫半是无奈,他稍微抿了下唇,说:“你知道吗?梦娘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把她的头拧下来了。”

    荧轻轻笑了一声,像尘响轻摇那样清脆:“那你要把我的头也拧下来吗?”

    说完不等他回应,她便倾身环住他的腰际,下巴搭在他的肩窝里,绒绒的发顶剐蹭着少年人白瓷似的脸颊。

    时间好像回到那个仿佛没有尽头的美梦之中,那时她在尚且年幼的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一般的吻,然后抱住他,告诉他,哭泣是被允许的。

    现在,她又贴到他的耳畔,告诉他:“散兵,你可以否认我,否认梦娘,否认所有人,但是你唯独不能否则你自己。如果你连自己也否认了,那么,那个漫长的美梦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散兵重重合上眼睛。

    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语中的。

    这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或是心怀怨怼愤懑不平,或是无意间回想起往日的美好,他的确没有哪一刻忘记过她们。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年雷电影派他前去封印帝厌,只不过是为了找借口将他赶出家门。他又不傻,自然也看得分明。其实他很想问她一句,到底为什么呢?非要这么做,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吗?可是这些话,当年的他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于是到了现在,也就再没有回答了。

    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散兵抬手回抱住荧,将手指插入她散至腰间的金色长发里:“我要去找一个答案。”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他行事一贯如此,一旦下定决心,便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发丝蹭过脸颊,让他感觉有一点儿痒。

    她说:“好,我陪你一起。”

    第二天一早,散兵便和荧结伴去大殿,请求下山。

    教导主任依旧站立在玉台之上,宛如九重天上清冷肃穆的佛莲。听完散兵说想要继续下山捉妖历练,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眸直直扫向荧的身上:“荧所中的妖术怎么样了?”

    荧立马像被猫逮住的老鼠一样唯唯诺诺瑟瑟发抖:“回掌门,我……”

    “回掌门,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荧师姐所中妖术已然好了七七八八。”散兵适时接过她的话,“虽然前尘往事还有些模糊,但法术全都记起来了。”

    荧:你说瞎话不打草稿吗?我怎么不知道我的法术恢复了。

    “哦,是吗?”

    一道青色光芒绕着荧从头到脚转了一圈。

    这简直是作业下一秒就要被老师一页一页检查,但是本子干干净净还没开始动一个字,荧心虚害怕得要命,大气也不敢喘,立马出了一身虚汗。

    青色光芒渐渐淡去,掌门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是恢复了。”

    荧:?!

    收敛了细微的满意之色,掌门重新端上冷若冰霜的表情,问道:“何时归来?”

    荧与散兵对视一眼,两人眼底俱是迟疑。

    “还未商量好吗?”话虽是质问,但掌门的语气倒是淡淡的,不怎么严厉。

    最后还是散兵思索片刻,一锤定音:“一年之内。”

    “你二人天资极高,皆是我派未来之栋梁,多历练也是好事。”掌门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之间,似是唏嘘,“罢了,归期一事先暂置吧。何时能回来,何时再回来。”

    她伸出手,一片半个手掌大小的翡翠凭空落在她的掌心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不需要空随行吗?”

    荧和散兵皆是一愣,不解为什么要提起空。

    散兵把目光转向荧,这个问题他并不能代为回答。

    荧很上道地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还在反思谷,先让他好好自省才是,待他出来,我自会与他说清。”

    “那好吧,既然如此,”玉碟从掌门手上飘到散兵面前,掌门的身形逐渐消失不见,“你们便下山去吧。”

    “是。弟子恭送掌门。”散兵拉着荧一起拜了个弟子礼,然后扯着她出了大殿。

    一路沉默着走到山门口,荧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我的法术恢复了?我怎么没感觉啊?不是说我体内有个封印吗?”

    “你怎么知道你体内有个封印?”散兵遽然抬眸,眼神幽深,“你当初不是说,是你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呃,”荧忘了这一茬,“哈哈,那个,这个嘛……其实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对上散兵不甚信任的目光,她继续打哈哈,“我当时拼命想,才想起来你的名字,还有三个任务目标,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用不了术法,所以才那样说的。”

    散兵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似乎在打量什么:“那你现在记起来了?可知道是谁给你下的封印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有这么个封印,其余的记不起来了。”荧老老实实摇头。

    少年移开视线,呼了口气,不再言语。

    散兵不说话,荧的话匣子却打开了:“话说这封印是怎么解除的?我没感觉呀……”她皱起眉头,语调冷下去,“还有,这缺德封印到底是谁给我下的呀?要是让我知道是谁,一定给他好看。”

    散兵:“……”

    “昨夜在禁地,你接了符灵两招,灵力相撞,封印大抵就是那时候解开的。至于是谁下的……既然已经解了,再多想也是无用。”散兵抱起手臂,沉吟道,“倒是……虽然法术已经恢复,但你会运用吗?”

    荧摇摇头理直气壮:“不会。”

    散兵:“……”他就知道。

    叹了口气,他揉揉额角:“下山之后我会教你,你可千万别太笨了。”

    荧的语气很是不确定:“嗯……我觉得我不是很笨。”

    散兵:“……”那你倒是别那么迟疑。

    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他说:“现在说不算,这要看你能不能学会。”

    两个人并肩走出巍峨的山门,在那里站岗的弟子毕恭毕敬地拦下他俩,说有掌门许可方可出山,散兵将方才从掌门那里得来的翡翠玉片递交给他,师弟看了看,立马放行。

    “不过……”师弟将翡翠玉片还给散兵,又看了看散兵身边的荧,“师兄师姐又要下山了吗?真是辛苦啊。”

    山门的岗可能是半月一轮,今天的师弟居然还是上次放他俩回门派的那个。

    荧记得当时这人在一旁看完了她和散兵还有空三个人的热闹,不禁有点儿尴尬。散兵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冲师弟微微颔首。

    目前下山历练的人大部分还没有回来,回山的人也极少再有出去,这师弟可能是站岗站得有些憋屈,好不容易逮到她和散兵两个活生生的人,话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我瞧玉书上并没有规定返还的期限,不知师兄师姐打算几时回来?”

    掌门居然真的没写归期……散兵眨了眨眼,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这个嘛……”荧看了看散兵微妙的脸色,斟酌着回答说,“我们也不清楚呢。”

    师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先在这里祝散兵师兄和荧师姐百年好合,份子钱且等你们回来再随吧。”

    荧:?!

    散兵:“……”

    “什么、什么份子钱?什么百年好合?为什么说这种奇怪的话啊!”荧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师弟神情很是无辜:“师兄师姐不是要下山成亲吗?”

    “不是!”荧感觉自己的脸烫得简直可以煎蛋,“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要下山去成亲啊?!我们只是下山去、去继续历练。”

    师弟挠了挠脸颊,好像有点儿失望:“诶,不是吗?”

    荧拔高了音量:“不是!!!你在失望什么啊!?”

    散兵皱了皱眉:“啧,你好吵。”

    荧气冲冲地跺了他一脚:“你闭嘴!”

    散兵:“……嘁。”

    “那么,是我唐突了。”师弟把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笑,拱手赔礼,“这种没有归期的玉书很少见,往常只有下山准备成亲的师兄师姐们才有,所以我才会错了意。实在抱歉,祝荧师姐和散兵师兄此去一路顺风。”

    搞了半天是个乌龙……荧尴尬地摆了摆手,拉着散兵匆匆逃离山门,一路脚下生风,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出了山门,平坦的地势忽然陡峭起来,四周尽是峭壁悬崖,云海浩荡。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对荧来说,上山她都不行,下山她更不行。

    她瞅了一会儿看着就心跳的山路,刚要开口请散兵背她,还没吱声,少年人就已经自然地在她跟前蹲下了身。

    一回生二回熟。他蹲得自然,荧骑得更自然,胳膊一搂,整个人就挂到了散兵身上。散兵托起她的腿窝向上提了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两个人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演习过上百次,连心跳加速的过程都没有了。

    一路安静,只听得簌簌风声和散兵轻之又轻的脚步声。发带的末梢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抖动,轻轻刺挠着荧的额头,有点儿痒。

    荧待在人形代步机上面,闲来无事七想八想,想起刚刚站岗师弟说的有关玉书的消息,开始碎碎念:“虽然掌门说让我们多历练历练,但她直接给了没有归期的玉书,不怕我们跑了不回来吗?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们一个时间稍微长一点儿的玉书呢,没想到她这么大方。”

    散兵不理她,她就戳了戳他的肩膀,问:“欸,你说,掌门为什么要给我们没有归期的玉书啊?”

    身下的人好像顿了一下,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扇浓密的睫毛不住地上下翻飞着。散兵没好气儿地回她:“我怎么知道。”

    “她不会真的以为我们要下山去成亲吧?”忽然,荧发现了什么似的,骤然加大了嗓门儿,“她绝对是!要不然她刚刚为什么那么突然地提起空。你说她在想什么呀,咱们俩怎么可能去成亲……”

    散兵:“……”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散兵威胁她说:“你再嚷嚷,我就把你丢下去。”

    背上的少女立马乖乖噤了声。

    可是不到半柱香,她又开始戳他的肩膀,一边戳一边碎碎念:“你怎么小小年纪的,整天就会吓唬人,不是要拧掉我的头就是要把我丢下去,我才不相信呢……‘狼来了’说得太多就不好使了,知道吗?”

    “世间至阳至烈的火具都是什么?”

    荧问散兵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山脚下的平洲。四下祥和,一丛丛雪白的水鸟低低掠过嫩绿,一副生机盎然之景。

    散兵正背着她淌过一条浅浅的溪流。

    那溪流是冰雪融水化成,细流娟娟,水底藻荇和鱼苗清晰可见,她大可以下来自己走,但荧懒得沾湿裙角,散兵也就由她待在他背上。

    他从一溜石头上踏过,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世间至阳至烈的火具有很多,比如火焰山上的火种,神农炎帝陵的赤琅玕……”顿了顿,提醒道,“鞋子,快要掉了。”

    他甚至能看到月白色裙裾下若隐若现的一截纤细脚腕。

    “不打紧不打紧。”荧晃了晃左脚,想要把鞋子重新勾回脚上,结果却事与愿违,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鞋子眼看就要自由落水。

    散兵看着她笨拙的动作,无言片刻,而后径直摘掉了那只处境危险的鞋子,收进了储物囊中。

    荧:?

    她用赤足不轻不重地蹬了下他的大腿:“你干嘛?”

    “那鞋都快掉下去了,我替你收起来,不对吗?”少年的语气很是无辜,修长的手从容向下,捏住那只作乱的左脚踝骨,慢悠悠摩挲了两下,冰冷的温度穿过一层薄薄的肌肤直达骨骼,激得荧打了个哆嗦。

    她丝毫没觉得这个动作暧昧得有些越界,只小声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就不能替我勾一勾。”

    “嗯……”他漫不经心地走着高低错落的石子路,随嘴回了一句,“下次一定。”

    荧:“……”在拂世派摆烂的时候,她经常拿这句话搪塞他,没想到他学得倒挺快。

    淌过了小溪,散兵微微蹲身,放下身上的大型挂件,站起身就要往前走去,也不管荧还在金鸡独立,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诶!”荧连忙往前蹦了一大步,死死拽住他的箭袖,“还我鞋呀!”

    少年人侧过身,俊俏的脸上一派恍然大悟的神色,笑意讥诮恶劣:“哦,原来你的鞋还在我这里呀。”

    荧:“……”这人绝对是在报复她刚刚踹他,绝对。

    好不容易重新蹬上鞋子脚踏实地,荧偷偷白了他一眼,在心里骂了他几句幼稚鬼。幼稚鬼本人倒毫无察觉,浅浅翘起的嘴角昭示着他的心情还算愉悦。

    荧想了想方才散兵透露出来的信息,火焰山、神农炎帝陵,都是原著中并没有出现的地点,看来如果在那里出了什么意外,系统还是不会帮她。不过如今她也恢复了原身的法术,再加上散兵从旁指导,大概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那么,”她问,“我们要去火焰山找火种,还是去神农炎帝陵找赤琅玕呢?”

    散兵摇了摇头:“都不去。”

    “都不去?”荧傻眼。

    他用艳丽的眼尾轻飘飘乜了她一下:“火种难存,只有由寒月冰魄和火纹玉这两种属性相克的矿石锻就的匣子方可装盛。神农炎帝陵的赤琅玕倒是便于携带,只不过那玩意儿五百年才熟一茬,上次有记载的成熟大约在七百年前,你要去等吗?”

    荧讪讪地摸了摸鼻尖:“还是算了吧,你说不定能熬到那天,我可没那个命。还有别的地方有火具吗?”

    散兵点了点头,拗口的地名和珍宝名张嘴就来,如数家珍:“大荒不周山天地交界处的日辉晶、纳塔天池下的地魄、十八层地狱里惩处恶鬼用的冷焰燎……”

    “停停停,”荧听得头大,十八层地狱都拉出来了,说得好像他们能去似的,“你直接说我们要去哪里就好啦。”

    散兵一向乐于见她吃瘪,此刻澄澈的日光疏疏落落洒在他眉宇间,在堇青色眼睛里氤氲开一片清浅如雾的笑意。但是睫毛眨了眨,他很快收敛了笑容,没什么表情道:“我们去稻妻。”

    荧:?

    “你上面说的哪一个在稻妻啊?”

    散兵说的地方都是自天地初诞以来就险恶万分的不毛之地,的确没有一个隶属稻妻。

    “但是据我所知,稻妻花见坂,长野原家的火石,就是纳塔天池下的一块地魄。”抵达鸣神岛后,两个人随意找了间路边的小店歇脚,散兵如是解释道。

    此时恰有微风从窗外拂过,于是他额前和眸中的细碎光斑也随之摇动起来,可堪入画。

    受教了,荧点点头。对于这个世界,她所能了解的只不过是大局走向,而其中千万条有血有肉,能够支撑起天地万物的细枝末节,还是要靠散兵告诉她。

    不过,就算花见坂有世间至阳至烈的火具……

    “回稻妻,你真的没关系吗?”

    从之前的梦境阵法来看,自从十一岁离开雷电家后,散兵再也没有重新踏入稻妻半步。

    这个地方承载着他此生不愿醒来的美梦,一草一木都缔造着曾经的那个国崩。可是,也是在这里,有人将过去的美好悉数打碎,并以此为刃,把稚气的孩童磨砺成如今的散兵,一刀一刀,刀刀见血。

    “没什么。”散兵的神色很平静,“比起那些地方,还是这里要好一点,起码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荧望着他的眼睛,却觉得仿佛冰封的湖面一般。她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有她这个菜鸡跟着,他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去找冷焰燎,也不会回稻妻来。

    这里始终是他的心结,或者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盘亘他心头的阴云。哪怕他拿回了薙刀,寻得了当年的答案,这个心结大抵也不会就此消散,反而越发可能成为他的执念和心魔。

    荧沉默片刻,拿起手边的串串三味递给了他。

    其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梦境中的时候,雷电影作为一个母亲兼家主,荧能感受得到她藏在波澜不惊下的关爱和期待。如果说散兵的感情宛如雷火,极端,偏执,能够燃尽每一寸心血和气力,那雷电影的感情就仿佛浓云,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孕育的是绵长又汹涌的雷声。雷电影不可能不爱他。在荧看来,当年之事,十有八九另有隐情。

    但,就算她曾亲眼目睹他的过去,可站在现实的角度来说,她始终是个外人,贸然站出来指指点点,只怕落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印象,惹得散兵愈发不快,适得其反。

    她所能做的只有陪着他,默默地,在他动摇痛苦的时刻给他一些安慰,仅此而已。

    走出来,还得看他自己。

    散兵接过串串三味,细细看了半晌,长眉虬结,眸光浮动间似有挣扎,最后又把小吃原封不动送还到她嘴边。

    荧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嘴啊呜一口,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鸟蛋来。

    看来路还长着啊。

    休整片刻后,两人结账离开,不多时便抵达了位于外城范围的花见坂,这里是稻妻主城的商业街,散兵带着她闲散地逛起街来。

    荧整颗心扑在找东西上,砂金色的眼睛滴溜溜转过每一块或旧或新的匾额,生怕一不小心漏掉了“长野原”这三个字。她平素存在感极强,如今安静异常,散兵很快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脑袋?”忍不住轻嗤一声,少年揉乱了她的发顶,动作随意自然,性质十分恶劣,“长野原家的烟花店,世世代代都在花见坂上,难不成还能飞走?既然要逛,那便专心些。”

    如今正值盛夏,夹道的樱树没了淡白浅粉,只剩下苍翠傍身,倒也别有一番清爽之感。店家们或许觉得没有花香相伴少了几分生机,于是家家门口摆了修剪得当的绣球花,碧蓝淡青,一簇又一簇,每一片花瓣都水灵灵地舒展着。

    虽然他俩一个是稻妻人,另一个也算在稻妻待过不少时日,但由于散兵小时候并不经常出门,故而荧也基本没有逛过外城的商业街,唯一一次过来,还是散兵十岁生辰那日,梦境坍塌之时。

    不过那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故地重游,荧回想起那天在夕阳下等成一座塑像的少年,不由得偷偷窥了窥身旁人的脸色。散兵似乎也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一幕,堇青色的眼睛笼在斑驳树荫之下,无端寥落。

    荧的心口紧了紧,主动伸手,扣住他微凉的掌心,像他曾经牵起她的手一样。

    堇青色中的寥落怔住,须臾间似冰雪般消融,散兵低下头看了看两人相缠的手,又抬头看见少女双颊上漫开的水粉,仿佛豆蔻梢头上最烂漫的一点春色。

    薄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他却偏偏要把它压下去,别过头去哼一声:“既然你这么想牵,那便牵着吧。”

    明明很高兴嘛,傲娇怪。不过自恃年纪大比较成熟的荧决定不跟十八岁的小孩子计较。

    她拉着他在琳琅满目的店面间穿梭起来,最后驻足在一家首饰铺门前,小鹿似的眼睛瞅了瞅精致绚烂的饰品,又瞅了瞅他,亮闪闪的,想法不言而喻。

    散兵嗤了一声:“喜欢哪个就去挑,看我做什么。”

    “你小时候都会给我挑的。”她揪着他的手抖了抖,尾音无意识地拉长了呢喃。

    散兵:“……”他还偏偏吃软的这一套。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身体诚实地上前半步,嘴上说的却是:“哼,我看你就是想让我替你付钱。”

    荧也不理会少年数年如一日的口是心非,只是笑盈盈地凝望着他。

    尽力忽略掉身边这人的亮晶晶大释放,散兵的眸光快速扫过闪得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首饰,来来回回数次,最终定格在一对款式简单的晶石耳饰上。

    拿起耳饰,拨开砂金色的发丝,替身边这个自己好像没有手脚只知道把耳朵伸过来的人戴上,动作熟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剔透的晶石被打磨成圆润的珍珠模样,在日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她今日穿了一身冰蓝色的齐胸襦裙,裙摆旋开时宛如一朵清凌凌的蓝花楹,这两颗耳饰就仿佛花蕊上凝结的露珠,流转生虹,美不胜收。

    店家适时送上夸张的赞美:“好看!实在是好看!这位公子眼光真好,这耳环极衬姑娘的气质,简直是天仙下凡……”

    散兵浅皱眉心,觉得耳边聒噪,然而荧却忽然笑开,蜜色的眼眸望向他,波光粼粼,满是期待,让他不自觉地想到顾盼生姿这个词。

    “好看吗?”她问,笑靥清甜,“这可是你自己挑的,想好了再回答。”

    他一早便知晓她这副躯壳是个美人儿,甚至在门派中时,还能常常听到身边的师兄弟们偷偷谈及她。原本他只觉那些人肤浅粗鄙,眼中只有美色,如今自己也因这抹金色恍了神,方知食色性也诚不我欺。

    不过奇怪,分明一模一样,他当年怎么不觉得那个荧生得美。

    睫毛一颤,他抬眸淡声道:“马马虎虎吧。”说完不等她回应便急急转头付钱,留给她一只耳朵,尖儿上冒出一丁点儿细微热乎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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