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借道

    黎明时分,村庄里就响起了鸡鸣狗叫和牛马嘶鸣的声音,人们闻鸡鸣而起,男人们拿起镰刀锄头等农具到地里耕种收割,女人则忙着在打扫做饭,浣衣养蚕织布。

    却忒早了些,城门未开。城边无数经纪行贩挑着担坐在门下等着开门,有唱曲儿的,说闲话的,也有做小买卖的。

    与《都城纪胜》所说正相吻合,“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将动,其有趁卖早市者,复起开张,无论四时皆然”。早市几乎是紧接着夜市开张的,王庭珪的诗也可为证:

    楼角犹吹笛,天街又走车。客眠终未稳,人语已争哗。

    这边三更才打烊,那边五更又开张。

    这时各处城门开启,进出城的百姓来来往往,络绎无穷,有背着包袱出城的,有用车子拉着潲水的,而城郊的百姓则担菜挑鸡,赶着猪牛羊进城,驮着鱼和虾,米和面的毛驴悠悠踱步朝城里走来,寂静的早晨正被热闹所代替,百姓有条不紊各自营生。

    宗政陵居高临下独自站在城墙上若有所思。

    夹谷真人来了:少将军一夜未眠,不要太过操劳,先回府里休息吧。

    宗政陵:昨晚骚动连连教我如何安睡?

    夹谷真人宽慰道:昨夜只是幽灵作乱,况且你已连夜下令城里城外轮换防守,加上你初到黄州时筑城墙挖城壕,现在是城堡坚固,城墙坚实,护城河深,周密的部署,积极防御,严阵以待,不怕敌人来就怕他不来,幽灵骚乱仅是蒙古的疑兵计,是故意闹得我军不得安宁。

    宗政陵:先生,善用兵者,虚实真假本无定数,倘若十假之中忽来一真,我等将士百姓岂不坐以待毙。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所谓兵不厌诈,我正在思个万全之策。

    夹谷真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少将军智虑周密,计谋百变,无不了然,如果来的是蒙古军我岂敢在你跟前妄言,但来的是阴兵,我身为道家弟子一定会为你分忧解愁的,群鬼若再来,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瞬间化为乌有,消失得无影无踪。

    宗政陵:不知先生将用什么方法退敌呢?

    夹谷真人:少将军你有所不知,召役鬼神无非就是法箓符咒,虽然各门派略有不同,但性质却大体相似。大凡是法术神功皆惧污秽,任何妖法作乱,纸人纸马的,只要往上一倒污水一冲,立时就会破了法术,无须一刀一剑一兵一卒。

    宗政陵: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

    夹谷真人:是家家户户都会有的,茅厕里的马桶。

    宗政陵:马桶?马桶有这么厉害?

    夹谷真人:马桶当初叫做混元金斗,吩咐将士在城头准备几十个马桶,只要阴兵再来则将桶里的东西往下倒,则立即破法。

    宗政陵:想不到是用这些污秽的东西对付鬼怪。

    夹谷真人:正是。

    宗政陵:只是城墙上放置满是污秽物的马桶,岂不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夹谷真人:这倒是,这样吧,那就准备一些木桶木盆和干净的水好了,只要阴兵一来,将士们就在城上喝水或洗脚,待小腹憋涨时尿进桶里就可以了,洗脚水也可以破法。

    宗政陵:好,有先生设计我稍微放心了,只是..

    夹谷真人:只是最麻烦的还是那个黑武士,他的目标仅是将军一人,敌人在暗处窥测形势伺机而动,随时都会攻过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黑武士的身份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少将军近日都不要出城。

    宗政陵:躲在城里又怎能避开他们呢?

    夹谷真人:他们?难道说..?

    宗政陵: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昨夜我在梦里到长亭赏月?

    夹谷真人:我记得。

    宗政陵:我在赏月的时候看见有五个人朝我走来,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前金国武仙的部下五人佣兵队。

    夹谷真人:五人佣兵队?

    宗政陵:当年武仙谋取四川时在南阳山中收拢溃兵,五人佣兵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招募来的。

    夹谷真人:那照这么说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宗政陵:是的。

    夹谷真人:哦我明白了,说到底他们全部是被复活的亡灵,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将军你。我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在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前尽量不要出城。

    宗政陵:你一直说不要出城,但凭他们的身手想要混进城里是轻而易举的。

    夹谷真人:这少将军你又有所不知了,我们都知道城门四个要道有天神武将把守,而城里则有守护城池之神的城隍神看管。

    宗政陵:城隍神?

    夹谷真人:在道教里城隍神是剪除凶恶,保国护邦之神,他管领阴间的亡魂,负责地区以内的大小事务。阴间和阳间一样是有规矩和法则的,有天神在亡灵无法进城作乱,就比如有你坐镇黄州蒙古不敢轻易来犯的道理是一样的。

    宗政陵:那也只是避得了一时。

    夹谷真人:这只是缓兵之计,目前我们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想对策。

    这时一个仆人来报:少将军,夹谷先生。

    夹谷真人:你是巫马公子的仆从?

    仆人:是的,夹谷先生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夹谷真人: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到。

    仆人:是。

    宗政陵:巫马世兄终日穿插于烟花柳巷,饮酒赌博都不厌烦吗?

    夹谷真人笑道:我多次规劝他始终不听,还说大千世界,繁花似锦,即如四季,秋去冬来,梅兰菊竹数之不尽,厌什么?

    宗政陵:生性放荡的人,有朝一日万恶缠身,日日减损。

    夹谷真人:知巫马先生者,少将军也。他离开临安前一度被厉鬼所缠,所幸鬼魂不能越界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宗政陵:还有这事儿?

    夹谷真人:嗯,他纵情声色饮酒吃肉全不顾忌身体,埋下了隐患。

    宗政陵:玩火自焚自食其果指的就是这类的人。

    一天夜里,三更末。一个妇人独自在夜间行走,心里很害怕。

    这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敲锣打鼓和唢呐的声音。

    “是娶亲队,太好了,有人娶亲就有人搭伴同行,人多热闹。”妇人很高兴,她大步朝着队伍追过去。

    追了一会儿,终于距离近了,妇人终于看清了那群人,队伍末尾两个人正在敲鼓,在他们前面有一顶红色的花轿,花轿两旁有四个人提着灯笼同行,花轿的前方有一位男子身穿红色长袍、头戴红冠骑着高头大马,慢慢地朝着前走,而在男子前面有两个人正鼓足力气吹奏着唢呐。

    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似乎没有看见她,她正欲抬腿追上前去打招呼,突然一只手从身后勾住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正想大叫,嘴巴却被捂了个严实。

    来人是柳希,她小声说道:别出声,跟我来。

    柳希带她离开林间小道来到一处土地庙说:好险呐,你差点就被众鬼吸引过去了。

    妇人:你是什么人?

    柳希:我和你一样都在赶夜路,因为你有危险所以我来救你。

    妇人:救我?我平安无事何险之有?

    柳希: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妇人:新郎在接亲。

    柳希:现在是什么时辰?

    妇人:我是戌时出的家门,现在应该是..

    柳希:夜过四更,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试问有哪户人家是在半夜里娶妻的?

    妇人:这么说我刚才见到鬼了?

    柳希点头。

    妇人:你是来救我的?

    柳希又点头。

    妇人: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我与你素未谋面。

    柳希:但我知道你一生恪守妇道,一心一意赡养公婆,任劳任怨地照顾重病在床的丈夫,你命不该绝,所以我来救你。

    妇人听了她的话放声大哭:我丈夫卧病在床,公婆年迈,家中无米无钱,我心急如焚只好连夜赶路回娘家借钱。

    柳希:夜深露重你独自一人很危险,这样吧,我送你。

    柳希送那名妇人回家后朝黄州城走去,途中经过一个村子。

    百姓说:按脚程算姑娘到黄州时城门已关,何不在此地借宿一宿,明早再进城呢?

    柳希:我听闻一个月前夜里有阴兵攻城,这件事是真的吗?

    百姓:千真万确,那天我恰好进城做买卖,见天色渐晚就留宿城中,夜里听见千军万马的声音犹如海潮般袭来,震耳欲聋。炮声一响,感觉脚下的大地也跟着晃,轰鸣声贴着地面传来,杀声四起,吓煞人了。

    柳希:...。

    说完百姓双手合十朝路边的墓地恭恭敬敬地遥遥谒拜:祈求将军战士降福,保佑我村平安如意。

    坐落在道路一旁的墓地荒草丛生,一片荒凉。

    柳希:此间是何人之墓?

    百姓:是无头将军和战士们的墓地。

    柳希:无头将军?

    百姓:嗯,黄州群山连绵,地势起伏,自古来一直是军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这里以前是旧战场。据历代老人说,以前两军在此恶战无数将士牺牲殒命,可怜李将军全身伤痕累累依旧死战不退,最终寡不敌众,头被敌人一刀砍下,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黄州城借山水之势,与周边城镇、关隘和港口形成了独特的地区军事防御体系。现在的黄州城依托汉朝邾城之地而建,自然条件和复杂险要的地理环境,在客观上提供了天然的军事屏障,有利于战略布防,为节约战斗兵力提供了条件。

    纵观历史,黄州经历几次反复更名,多次攻陷,多次被毁,连年战乱,使得陵园荒芜,衰草颓坟一片荒凉,曾经冷硬屹立的石兽已经东倒西歪散落在草丛里被萋萋荒草埋没。

    柳希临风凭吊,倍感悲伤惆怅。

    石麟埋没藏春草,野花繁盛对暮云。

    历史的风雨,人世的变迁,使得这里的古坟已经荒凉残破不堪,只有那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它的周围。逢春而发的野花开得热闹繁盛,一片生机。由于野花的衬托,更加显露出古坟的零落荒凉。

    傍晚时分,乌云笼罩着天空,一片昏暗,一丝丝的凉风吹来,吹散了暑气,不久风越来越大,接着雨水就滴了下来,天空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一片。

    柳希借宿农家,雨夜里听见唢呐声,唢呐发音穿透力、感染力强,开朗豪放,高亢雄壮,刚中有柔,柔中有刚。

    唢呐历史悠久,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就“鼓手举于道路,往来人家,更阑不歇”。唢呐分悲调和喜调,喜调轻快、欢乐,吹奏时激昂雄浑、和谐悦耳,悲调委婉幽怨。

    老妇人说:这是村里的乐师在吹唢呐。

    乐师没有吹婚丧曲,而是吹军队庆功曲,腔调抑扬顿挫,既表现出将士们战场杀敌的勇气,又演绎出将领挥斥方遒的果断,从浴血战斗的悲壮到取得胜利,金戈铁马,思乡之情都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希:是庆功曲。

    老妇人:是啊,乐师根基深厚能将唢呐吹得出神入化,村里逢红白喜事都有他,想必是夜雨连连无事可做吹唢呐消遣

    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

    柳希:只是这个时候吹唢呐似乎不大妥当。

    老妇人:为什么?

    柳希:一来唢呐的声音穿透力太强,二来它音调高亢尖锐,尤其是夜间容易惊扰邪灵,招来灾祸,唢呐又称为吹丧。

    老妇人顿时打了个机灵:是啊,说来也是邪门,一个月前夜里有阴兵攻城,我得去叫老爷子说说他,让他别吹了。

    老妇人刚出门没多久,就听见远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车马的碰撞声,声音越来越近,老汉吓得往屋里走,他赶紧锁上房门说道:门外有阴兵过路,将士车马黑漆漆一片的好吓人呐..

    这时一个巨型飞斧在夜幕里以飞快的速度投进一户农家里,唢呐声愕然停止了,雨声中夹杂着鸡和狗惊恐不安地叫声,紧接着又是一个飞斧,狗叫声也停止了。

    带血的巨斧从乐师的屋里飞出来回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手里:我等沉睡已久,深夜借路经过,却被你无端惊扰,我与众将士皆因战败而死,你倒好在此吹奏庆功曲,如此作闹,我不得不出手收拾你。

    风雨之中夹带着一股重重的腥气。

    柳希感到大事不妙立即出门,她叮嘱道:外面有危险,你们千万别出来。

    老汉赶紧喊道:姑娘快回来..

    村子外面阴气森森,鬼气弥漫,大路上车轮滚滚战马嘶叫,数千万骑甲兵过境,人马嘈嘈。

    有道是,頽城鏖战鼓,掠野过阴兵。

    柳希纵身一跃挡在一个手持巨斧的武士面前,他身材魁梧,外披铠甲,胫着护腿,头戴盔甲。而柳希一如往常地一袭白衣,一黑一白对立相当惹眼。

    柳希:你是什么人?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活人,但一定不是善类。

    武士没有说话,他抬手示意,得到号令的阴兵立即开始屠村,阴兵如狼似虎扫荡各个院落,残杀百姓,全村男女老少哀嚎恐惧的呼喊声回荡空中,墙倒屋塌,血流成片。

    柳希被群拥而来的阴兵追斩,她手无兵器,只能四处躲闪,村里唯一有还手之力的就是猎户,他们手拿刀箭与阴兵拼命,血肉之躯的百姓怎能抵挡曾经奋战沙场的阴兵呢?

    猎人挡在家门前以身御敌拼死保护妻小,被阴兵斩杀,柳希轻身一跃打伤一个阴兵夺过武器,横在门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阴兵一拥而上一顿乱杀,柳希身负重伤。

    房门被冲垮,阴兵涌进的厮杀声和妇女和孩童的哭喊声重叠在一起,柳希耳边回响起下午的时候那名百姓双手合十,朝路边的墓地恭恭敬敬地遥遥谒拜:祈求将军战士降福,保佑我村平安如意..

    她奋力杀了两名阴兵,使出剑指口中颂咒,刹那间村口的墓地里蹦出无数条火光,火光直冲云霄朝村里飞来,光束化身为将士与阴兵厮杀,两军交锋,刀剑相接,血肉横飞,刀光剑影中不时传来惨叫声和呻吟声。

    武士意识到情况不妙,手掷巨斧飞奔而来直朝柳希下手,突然武士连人带斧被一个飞来的长戟打了回去,来人是一个身穿绚丽盔甲,手拿一杆长戟,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的白袍将军。

    柳希急忙致谢:多谢李将军相助。

    白袍将军:你且退下。

    是。

    来人正是被柳希招来的无头将军亡灵,他二话不说直捣武士。

    万军之前相争,当然各凭本事。熊虎之将兵强将勇裹血力战,不久胜败已分,斧头武士武力不及,眼看要被白袍将军斩首,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是黄州城外的巡哨官军领着将士策马而来。

    自阴兵攻城后宗政陵下令加强城里城外轮换巡察防守,想必是附近的官军听到村里骚动异常前来查探,巡哨官军一来,阳气冲散阴气,白袍将军将士,斧头武士阴兵全都退进雨幕中去了。

    经一查点,一战之后村里的百姓十不存五。消息连夜报进城中,宗政陵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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