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一抖,双腿因跪坐太久而酸麻,一时无法动弹,横在眼前的长剑,愈来愈近,江翡亦在靠近。

    她将双手高高举起,作出防御姿势,闭上眼睛,声音中带着焦急:“我知道那姑娘去哪了!”

    清荷并不知道。

    她不知方才哪句话惹到了江翡,他莫名其妙拔剑,形势危急,她只能以此缓兵。

    却迟迟未等到江翡的回应。

    她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长剑向她袭来。她瞳孔紧缩,闭眼,脑海之中炸开一片混沌,周身血液似乎都涌上心头,砰砰砰——

    过了许久,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手腕一松,清荷再度睁眼,只见江翡将反手剑插入剑鞘,嘴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冷言道:“替你解个绳子而已,这么紧张干嘛?”

    不知为何,清荷竟觉得,此刻的江翡,十分的愉悦。

    妹妹逃婚,还找人替嫁,他竟都不气恼?

    “麻烦你了,江公子。”

    尽管不解,清荷稳住心神,还是顺着江翡的话说了下去。

    他会继续追问江雪的踪迹吗?

    清荷心中忐忑,方才为保小命而一时嘴快,若此刻他继续追问,该如何作答?

    江翡却没如清荷想象中那般在乎江雪的下落。

    对他而言,只要江雪还在人世间,哪怕只一息尚存,他便算不负父亲的嘱托。

    昨夜,他本打算在宵禁前进城,可长安郊外的密林上空,却亮起了江家独有的烟花弹信号。

    这时,侍从非砚匆忙来禀,长安江宅出事了。

    无奈,江翡连夜折返,往密林的方向而去,但夜间层雾缭绕,极不好辨路,绕了许久,直到天亮才好些。

    思及此处,江翡收敛了笑意,对清荷问道:“能自己站起来吗?”

    清荷忽有些不敢相信,从方才,一直到现在,江翡的态度都十分奇怪,看似狠厉压迫,却并未真正为难她。

    可即便他的声音再温和,清荷依旧不敢松懈,他就像这林间的雾,吹散了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根本不知那个才是真。

    清荷解开脚腕的束缚,双手撑在树干之上,勉强站了起来。

    单单起身,就花了一会功夫,她实在有些虚弱,再加上蜷缩了一夜的腿,酸软无力,尽管此刻勉强维持直立,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可以。”

    待站稳后,清荷才一字一顿的回道。

    江翡格外有耐心,未催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过来。我拉你上马。”

    江翡漫不经心的说道。

    清荷心中一惊,好生奇怪,江翡这是,要带她离开?这么说,江翡既未追究江雪的下落,还相信了她的说辞?

    这般轻易的就接受了替嫁的说法?

    清荷不敢松懈,明知故问道:“江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应她的只有江翡莫名的一笑,清荷心底发毛,怪得很,从江翡回头的那一刻开始,短短的几句话,他却笑了好几次。

    每一次,清荷都有些无处遁形的感觉。

    仿佛面前之人已通晓她心底所有念头,一览无余。

    “罢了。”,江翡叹息一声,似是极为不情愿:“舍妹大胆,无故捆了姑娘,我作为兄长,自然要替她收拾烂摊子。你既是孤女,我自要将你安顿好。”

    清荷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连走了几步,好在没有摔倒,顺利来到江翡的马侧前。

    她不言,仰头望着江翡,一动不动。

    江翡再度拔剑,不过这次,却是连剑鞘一齐从马鞍一侧拔出,他将剑鞘一头向下递至清荷眼前,左右晃了一下。

    清荷领会,伸手握住,一脚踩上马镫,借江翡之力,纵身跃上马背。

    一连贯动作,清荷却连江翡的衣角都丝毫未沾。

    她坐得有些远,江翡回头,没好气的说道:“若你不想待会被甩下去,就近些。”

    清荷愣住,若不是怕他觉得冒犯,她何苦……

    既然马的主人都发话了,她只能乖乖照做,向前了一些,不过仍与江翡保持着一丝距离。

    江翡的肩很宽,腰却细上许多。

    一身朴素的黑,显得他身形更好。

    清荷试探性伸出手,手指弯曲,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才攥住江翡肩上的衣料,她的手心有汗,要抓得很紧才算紧。

    清荷的手心很热,隔着衣料,江翡仍觉得像是被烫了一下,烫便烫吧。

    他回过头,眉眼舒展,话却十足压迫,分不清是数落还是质问:“姑娘满身的血腥味儿,也是做农活留下的?”

    清荷心中一紧,卑微答:“是,上山采茶时不小心摔了下去。流的血有点多。”

    “是吗?”

    江翡很快反问。

    清荷正费力思索该如何圆谎,他却又挥手扬鞭,似是不再追究,驾马疾驰起来。

    清荷死死抓着他,从最初的攥衣襟,至现在的扶住肩,触感温热。而江翡束的是高马尾,马行时,风疾驰而过,卷起墨发飞扬,有些拂过手背,痒痒的。

    清荷低着头,不喜风打在脸上,叹息一声,也不知江翡信是不信……

    ……

    长安城门外。

    百姓正排着长队进城,吵吵嚷嚷,一守卫严格贴身检查每一个人,确认无误后,才放人通过。

    清荷顿感不自在,这守卫,也算是她的老熟人。

    从前,为完成刺杀任务,潜入长安城时,她扮过瘸腿老婆婆,扮过刚死了丈夫的寡妇,甚至还扮过彪形大汉,受过他许多次盘问。

    却还是她第一次以“清荷”这个身份,光明正大的来到长安。

    清荷坐在马上,而江翡一动不动,似乎并无下马接受检查的打算,尽管守卫的脸已经黑得能当锅烧。

    知道你有剑,但对面可是官府中人,还是要敬重三分的。望着江翡那不动如山的背影,清荷忍不住在心底抨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清荷怕这把火点到自己身上,忍不住拉了拉江翡的袖角,“江公子,守卫的职责便是记录来往人员。我们……”

    最好不要得罪。

    江翡转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在清荷的注视下,提起手对守卫示意。

    手心攥着个东西,并对守卫说:“抱歉,找这个耽搁时间了。”

    清荷眼睁睁地看着守卫见了江翡手里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态度瞬间柔和,笑逐颜开:“大人客气。”

    大人?这江翡还是个当官的?

    虽说是长安脚下,一片瓦都能砸出几个小官来,可他如此年轻,行事做派,哪哪都不像个官儿。

    可瞧守卫那殷勤的模样,只怕这官,还不小。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清荷收回视线。

    江翡并未与守卫过多周旋,他在此亮明身份,过不了多久,吴太后的召见口谕,便会抵达江宅。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正大光明。

    此时正是黄昏,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两旁小贩正陆陆续续收摊。

    闹市中,江翡特地放慢驾马了速度,清荷有了余力观察去路,暗自将路程记在心头。

    继续向前,街道愈来愈冷清。

    绕了几圈,一会儿的余地,就到了江府。

    府门前,有位老妪正张望着,见马停,忙迎了上来,先对江翡恭敬行了一礼,后望向清荷,欲言又止道:“将军,这位是?”

    江翡纵身下马,自顾自进门,只撂下一句:“顾好她。”

    清荷心生不妙。

    若她没听错的话,老妪叫江翡将军,她怎么不记得大夏有这么年轻的将军呢?

    老妪还等在一旁,正伸着手要接她下马,目光里满是打量。

    清荷硬着头皮跃下马,若江翡真是将军,此刻逃跑还来得及吗?

    她所求安稳,想着江雪是从永州嫁往长安,夫家或未见过其真容,实在不行,她也可易容嫁去。

    总之嫁过去,她的任务便算完成。

    等拿到酬劳,日后再寻个机会逃了便是。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以为的,委实太过简单了些,单是江翡的身份,就实在超乎她的预料,她隐隐有预感,若继续下去,事情绝非她能掌控。

    想得入了神,一时不察,动作大了些,背部擦伤被牵扯,像是重新撕裂开一个口子般,痛意惊人。清荷闷哼一声,没由来的泄了气。

    眼下,凭她这身无分文,虚弱无力的状况,逃,是逃不了了。

    面前府门大气宽广,“江宅”二字牌匾古朴庄重,檐角高高翘起,如正欲展翅的雄鹰般,傲然挺立。雕梁画栋,无不显贵。

    老妪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她,语气不善,说了句:“跟好。”,便扭头而去。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清荷低头向下看了看,裙摆,鞋袜上布满泥点,一袭黑衣却并未将一切污垢都藏去,显得陈旧,不雅。

    与江府磅礴大气的正门格格不入。

    遭至嫌弃实属正常,清荷撇撇嘴,缓步跟了上去。

    内宅,院子大得惊人,一是它本就宽敞,二是它中间什么都未容纳,并无一丝人间烟火气息,显得冷清寥落。

    经过围廊,那婆子在一处门大敞开着的屋前停下,退至一侧,对清荷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架势。

    清荷站在门前,心生无奈,江翡就端坐在这间屋子正上方桌案边,却没有要她进去的意思。

    她从前是贼,即便曾冒险杀过几个贪官,可还是怕极了官府之人,就如同老鼠怕猫一样,天性如此,遇到了便要躲着走。

    自打晓得江翡的身份不寻常后,她便忍不住心底发怵。

    “愣着干嘛,进去啊。”

    清荷正犹豫时,一旁徐婆从后推搡了她一把,开口催促。

    清荷差点摔倒,稳住后,见坐上江翡并无不悦的模样,想了想,便跨步进门,走了两三步,便停下,却仍离江翡很远。

    徐婆跟着进来,冷哼一声,不由分说的握住清荷的手腕,强扯着她靠近些。

    清荷眉头一蹙,忍不住侧头,十分不解。

    徐婆却并未收敛,将她对清荷的嫌恶写在脸上,拿腔作调的说道:“将军,请恕老奴多嘴,您前脚拒了太后的婚事,后脚就带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回来,您在永州不知长安状况,此地,太后的眼线可不少。”

    说罢,目光在清荷身上来回扫视。

    嘲讽意味十足。

    清荷到不至于为这眼神神伤,目光移向江翡,心生好奇,他会如何作答。

    闻言,江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一手撑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另一手点了点清荷的方向,答道:“徐婆,这不就是你盼了许久的大小姐,江雪吗?”

    清荷的脑中炸开一颗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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