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筵席
待到日影渐移，饷午时分，宫中婢女奉命前来，分别请白芷兰与周行各自回德妃与魏太妃宫中赴宴。
白芷兰步入慈元殿，抬眼便见德妃端然坐于主座，宋璃与刘清岚并肩坐于左侧，白世济则安坐右席，而她的位置正落在父亲身侧。
环顾四下，未见程郁青身影，白芷兰不禁轻挪身子，凑近白世济低声问道：“娘亲去哪儿了？”
白世济面露无奈，“她先行回府了。”
白芷兰略一思索，问：“与姑姑吵架了？”
见白世济苦笑着微微点头，她追问：“是为何事？”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看着白世济板起的脸，白芷兰撇撇嘴，略带不满：“我都二十一了，哪里还是小孩。”旋即又软声撒娇，摇着白世济的袖子道：“好爹爹快告诉我吧。”
白世济被她缠了片刻，终是松口道：“也不算大事，不过她们……”
正要说到关键之处，却闻主座上传来德妃柔声一唤：“兰/岚儿。”
白芷兰与刘清岚闻声齐齐抬首。
德妃的笑意微微一滞，似是忽而想起，如今这殿中有两位“兰/岚儿”，于是轻咳一声，又笑吟吟道：
“丹阳郡主此番入京，进献了许多南越合浦的明珠。承蒙圣上厚赐，本宫得了其中一斗，皆是寸五分以上的大品明珠，方才命人去打制了耳饰。
“今日佳节又逢双喜，清岚订了亲，芷兰新封了官职，本宫尚未向二位道贺呢。待节后这耳饰做好，便送予两位小娘子以表心意。”
二女忙起身谢恩，德妃又闲话几句，随即开宴。
后宫妃嫔素来只有在节庆日得圣上开恩，方能邀家人入宫相见。寻常宫妃数年不得见亲眷已属寻常，而德妃受宠多年，故其家人时常得以进宫探望。
白芷兰隐约记得往年中秋，父母也曾入宫赴宴，只是当时她未在京中。
此次在德妃宫中赴中秋家宴，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心中不免几分好奇，想看看这皇宫筵席究竟如何。竟是连对那风云诡谲的深宫和这位深藏不露的姑母的畏惧之情，也淡了几分。
只见一列侍者端着热气腾腾的铜锅鱼贯而入，白芷兰微微伸长脖子探首，瞧见锅下燃着炉火，锅中沃着白汤，汤面漂浮着几片白菊花瓣，清香氤氲而起。
她不禁忆起周行所言，这竟当真是那传闻中的“菊花热锅”——她只在书籍话本中见过的奢华珍馐，竟在此亲眼所见。
随着一口口热腾腾的铜锅、一盘盘生切的鸡鱼羊豕肉片摆至众人桌前，热汤鲜肉，殿中顿时暖意弥漫，连秋日凉意也渐渐消散。
白芷兰轻嗅面前的汤锅，肉汤的咸鲜与菊花的清香扑鼻而来，鲜香又清爽，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对面的三皇子宋璃朗声笑道：
“传闻晋时陶公独爱菊，隐居南山时，将庭中菊花摘入锅中，佐肉同食，既解腥腻，又添清香。由此，便有了这道菊花热锅。陶公自此抬头见南山，低头有香花，腹中有酒肉，诗情满怀，何愁作不出好诗来？”
刘清岚含笑接道：“昔日读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觉其心境悠然，超然物外。未料这采下的菊，竟是入了陶公腹中。这‘其中真意’确实是言语难辨，需得亲尝才可知呢。”
德妃听罢，笑意盈盈，“看来璃儿与清岚果然志趣相投。”又轻叹道：“只可惜本宫今日备下的，并非陶公之东篱菊，而是昆仑雪菊，未免少了几分雅兴。”
白世济随声附和，谄笑道：“昆仑雪菊乃是难得的贡品，香气袭人，清爽去燥，实为菊中上品，娘娘的眼光果然独道！芷兰，你说是吧？”
被点名的白芷兰顿时头皮发麻，她本只想安心吃饭，实不擅吟诗作赋，更无心拍马奉承。无奈之下，只得强笑一声，生硬道：
“呃，是……这雪菊，真香！”
幸而这菊花热锅滋味鲜美，生切的肉片更是细嫩滑口，几口下肚，白芷兰只觉方才的尴尬也被这温暖的热汤驱散了大半。
宴席过半，忽见几名七公主的宫女款步而入，为首的正是白芷兰在萱茗院见过的那位宫女——霜儿。
霜儿捧来一壶桂花酒，笑言：“这是蔡修仪携七公主亲手酿制的，得知娘娘今日设宴，特送此酒来为贵人们助兴。”
侍者们将酒斟满，众人依次举杯，说着祝酒词，最后轮到了白芷兰。
她讪讪放下筷子，眼珠乱转，思索片刻，终是硬着头皮道：
“桂酒清香，佳节良辰。今夜得以与亲友同席，承蒙娘娘厚爱，不胜感激。愿今日花好月圆，长伴此情此景。”
说罢，白芷兰举杯一饮而尽，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饮完酒后，众人又来回了几轮客套话，才终于继续用膳了。
白芷兰急忙夹起几片鱼肉投入汤锅，待其烫熟，便迫不及待地蘸上调料送入口中，鱼肉细嫩滑润，入口即化，实在妙不可言。
不经意间，她低头瞧见锃光瓦亮的汤勺上映出自己倒影：鼓着脸，眯着眼，满是享受之态。霎时，她愣住了，这模样，竟像极了——
吃饭时的阿沅！
白芷兰瞬间慌了神：糟了，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她怎么就成了“近猪者吃”了呢？
与那爱嘴馋的阿沅日日厮混，不会哪日自己也变得成天就知道吃，还总是吃不饱吧？
转念再想，宋璃与刘清岚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反观自己只会干巴巴地说句“真香”——这人比人，真是气煞人也！
午宴后，德妃邀众人前往御花园赏花，白芷兰心下忐忑，猜测或许又要以花作诗、以秋景为赋，便趁机寻了个借口告退，躲回家去了。
回到白府时，正巧瞧见厨娘带着杜若与阿沅等人忙着制“广寒糕”。
白芷兰兴致勃勃，站在一旁瞧了许久，跃跃欲试地上前帮忙。然而连着三次将米糊做成了米汤，终于被众人连哄带赶地撵出了厨房。
见程豫青迟迟未归，管家又回了乡下老家，白芷兰无人聊天，百无聊赖，便蹲在厨房门前，折下一根桂枝，戳弄地上的蚂蚁玩。
可连蚂蚁都不愿与她作伴，绕着她的桂枝跑了。
正当白芷兰欲发火时，阿沅走了出来，在她身旁蹲下，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手中的桂枝，轻巧地择去枝叶，又将枝条递还于她。
白芷兰用光秃秃的桂枝戳了戳那列蚂蚁，见它们竟一改之前的爱答不理，而是追随着桂枝而动，不由得奇道：
“为何没有了桂叶，蚂蚁便会跟着走了？”
阿沅淡淡道：“并非桂叶之故，方才我手上沾了米糊和蜂蜜，粘在了桂枝上，这才引得蚂蚁追随。”
白芷兰忽有所悟，抬眸望去，果然见阿沅手上沾了几处白色斑点，想来是方才做糕点时沾上的。
再细看，他的面颊上竟也染了些许面粉，像极了一个才来得及化了半张面妆，便赶着上场的滑稽戏子。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见阿沅一脸茫然地瞧着自己，便指着他的脸，笑道：“你这儿脏了。”
阿沅下意识抬手欲擦，却被白芷兰喝止：“别动，你手上更脏，如何擦得干净？”
阿沅怔了怔，眨着眼，露出几分委屈又不知所措的神色。
白芷兰忍笑道：“稍等，我给你拿块手帕。”
她从怀中取出手帕，却手一滑，帕子跌落在地。白芷兰低头一看，瞬间心中一紧，见帕上血迹斑驳，猛然想起，那是包裹过杀华威的凶器——玉簪的脏帕子。
而她另一块干净的帕子，早已在御花园中给了周行。
无奈之下，白芷兰只得拽起袖子，用袖口轻轻替阿沅拭去脸上的面粉，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以及脸颊上隐约的一道浅浅疤痕。
她不由想起阿沅身上的旧伤，遂问道：“这些天可有自己好好上药？”
“嗯。”阿沅点头，眼中光芒熠熠。
白芷兰微微一笑，顺手抹去他额前发梢上的残余面粉，扬手轻拍他的头，柔声道：“真乖。”
谁知这话一出，阿沅眼中光芒骤然黯淡，神色间带了几分不自在，抿紧唇，垂眸不语。
片刻后，他闷闷地开口：“只有哄小孩才会说‘乖’。”
白芷兰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愈发觉得好笑：“你不就是小孩吗？”
阿沅低声反驳：“我已十八，很快就要及冠了。”
“唔，束发之年的大孩子，终究还是孩子。”白芷兰调侃道。
阿沅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地把脸撇向一边，不再看她。
白芷兰瞧他这副别扭模样，越发觉得有趣，轻声揶揄：“会逗蚂蚁的小孩，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言至此处，她神色忽地一凝，思绪电转，脱口而出：“你怎知自己十八了？你都想起来了？”
阿沅转脸看向她，扑闪着大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
“程夫人说，我应当与杜衡年纪相仿。杜衡告诉我，他刚满了十八。”
闻言白芷兰眉间舒展，沉吟片刻，语气柔和道：“倘若你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阿沅轻轻颔首：“好。”
此时，厨房传来杜若的呼唤，广寒糕已蒸好。白芷兰扔下桂枝起身，正欲去厨房，忽而余光瞥见
——那群蚂蚁并未爬向桂枝，反倒悉数涌在掉落在地的那块沾血手帕上。
她心生疑窦，拾起手帕，甩去附着的蚂蚁，想到方才阿沅用沾了糖和面粉的桂枝逗蚂蚁，不由凑近手帕细闻。
血腥味与桂花油的香气中，竟隐约透出一丝甜腻。
莫非是柿子的甜味？是阿沅欲行刺华威时沾上的？
白芷兰心中打鼓，又觉得不太像柿子味，可血腥味实在过于浓郁，仅靠闻，她实在难以分辨。
她眉心微蹙，指尖细细摸遍帕子每一寸，只觉指尖触感微粘，似乎有蜜糖沾在其上，却又不敢断定。
白芷兰低头凝视着那脏污的帕子，迟疑片刻，终是狠下心，欲将指尖放入口中……
手腕却被阿沅骤然握住。
“你……这是做什么？”阿沅皱眉问道。
白芷兰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怀疑帕子上有糖浆或是蜂蜜，或许是凶器上沾来的。我想尝尝看，确认一下。这大概是个要紧的线索。”
阿沅眉头紧蹙，沉声道：“可它很脏。”
“是。”白芷兰耸肩，无奈道：“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阿沅为难地望着她，“当真要尝？”
白芷兰点头。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来吧。”
白芷兰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正要将帕子递予阿沅“尝尝”，却见他忽然俯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那粘腻香甜的手指含入口中。
白芷兰步入慈元殿，抬眼便见德妃端然坐于主座，宋璃与刘清岚并肩坐于左侧，白世济则安坐右席，而她的位置正落在父亲身侧。
环顾四下，未见程郁青身影，白芷兰不禁轻挪身子，凑近白世济低声问道：“娘亲去哪儿了？”
白世济面露无奈，“她先行回府了。”
白芷兰略一思索，问：“与姑姑吵架了？”
见白世济苦笑着微微点头，她追问：“是为何事？”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看着白世济板起的脸，白芷兰撇撇嘴，略带不满：“我都二十一了，哪里还是小孩。”旋即又软声撒娇，摇着白世济的袖子道：“好爹爹快告诉我吧。”
白世济被她缠了片刻，终是松口道：“也不算大事，不过她们……”
正要说到关键之处，却闻主座上传来德妃柔声一唤：“兰/岚儿。”
白芷兰与刘清岚闻声齐齐抬首。
德妃的笑意微微一滞，似是忽而想起，如今这殿中有两位“兰/岚儿”，于是轻咳一声，又笑吟吟道：
“丹阳郡主此番入京，进献了许多南越合浦的明珠。承蒙圣上厚赐，本宫得了其中一斗，皆是寸五分以上的大品明珠，方才命人去打制了耳饰。
“今日佳节又逢双喜，清岚订了亲，芷兰新封了官职，本宫尚未向二位道贺呢。待节后这耳饰做好，便送予两位小娘子以表心意。”
二女忙起身谢恩，德妃又闲话几句，随即开宴。
后宫妃嫔素来只有在节庆日得圣上开恩，方能邀家人入宫相见。寻常宫妃数年不得见亲眷已属寻常，而德妃受宠多年，故其家人时常得以进宫探望。
白芷兰隐约记得往年中秋，父母也曾入宫赴宴，只是当时她未在京中。
此次在德妃宫中赴中秋家宴，于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心中不免几分好奇，想看看这皇宫筵席究竟如何。竟是连对那风云诡谲的深宫和这位深藏不露的姑母的畏惧之情，也淡了几分。
只见一列侍者端着热气腾腾的铜锅鱼贯而入，白芷兰微微伸长脖子探首，瞧见锅下燃着炉火，锅中沃着白汤，汤面漂浮着几片白菊花瓣，清香氤氲而起。
她不禁忆起周行所言，这竟当真是那传闻中的“菊花热锅”——她只在书籍话本中见过的奢华珍馐，竟在此亲眼所见。
随着一口口热腾腾的铜锅、一盘盘生切的鸡鱼羊豕肉片摆至众人桌前，热汤鲜肉，殿中顿时暖意弥漫，连秋日凉意也渐渐消散。
白芷兰轻嗅面前的汤锅，肉汤的咸鲜与菊花的清香扑鼻而来，鲜香又清爽，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对面的三皇子宋璃朗声笑道：
“传闻晋时陶公独爱菊，隐居南山时，将庭中菊花摘入锅中，佐肉同食，既解腥腻，又添清香。由此，便有了这道菊花热锅。陶公自此抬头见南山，低头有香花，腹中有酒肉，诗情满怀，何愁作不出好诗来？”
刘清岚含笑接道：“昔日读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觉其心境悠然，超然物外。未料这采下的菊，竟是入了陶公腹中。这‘其中真意’确实是言语难辨，需得亲尝才可知呢。”
德妃听罢，笑意盈盈，“看来璃儿与清岚果然志趣相投。”又轻叹道：“只可惜本宫今日备下的，并非陶公之东篱菊，而是昆仑雪菊，未免少了几分雅兴。”
白世济随声附和，谄笑道：“昆仑雪菊乃是难得的贡品，香气袭人，清爽去燥，实为菊中上品，娘娘的眼光果然独道！芷兰，你说是吧？”
被点名的白芷兰顿时头皮发麻，她本只想安心吃饭，实不擅吟诗作赋，更无心拍马奉承。无奈之下，只得强笑一声，生硬道：
“呃，是……这雪菊，真香！”
幸而这菊花热锅滋味鲜美，生切的肉片更是细嫩滑口，几口下肚，白芷兰只觉方才的尴尬也被这温暖的热汤驱散了大半。
宴席过半，忽见几名七公主的宫女款步而入，为首的正是白芷兰在萱茗院见过的那位宫女——霜儿。
霜儿捧来一壶桂花酒，笑言：“这是蔡修仪携七公主亲手酿制的，得知娘娘今日设宴，特送此酒来为贵人们助兴。”
侍者们将酒斟满，众人依次举杯，说着祝酒词，最后轮到了白芷兰。
她讪讪放下筷子，眼珠乱转，思索片刻，终是硬着头皮道：
“桂酒清香，佳节良辰。今夜得以与亲友同席，承蒙娘娘厚爱，不胜感激。愿今日花好月圆，长伴此情此景。”
说罢，白芷兰举杯一饮而尽，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饮完酒后，众人又来回了几轮客套话，才终于继续用膳了。
白芷兰急忙夹起几片鱼肉投入汤锅，待其烫熟，便迫不及待地蘸上调料送入口中，鱼肉细嫩滑润，入口即化，实在妙不可言。
不经意间，她低头瞧见锃光瓦亮的汤勺上映出自己倒影：鼓着脸，眯着眼，满是享受之态。霎时，她愣住了，这模样，竟像极了——
吃饭时的阿沅！
白芷兰瞬间慌了神：糟了，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她怎么就成了“近猪者吃”了呢？
与那爱嘴馋的阿沅日日厮混，不会哪日自己也变得成天就知道吃，还总是吃不饱吧？
转念再想，宋璃与刘清岚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反观自己只会干巴巴地说句“真香”——这人比人，真是气煞人也！
午宴后，德妃邀众人前往御花园赏花，白芷兰心下忐忑，猜测或许又要以花作诗、以秋景为赋，便趁机寻了个借口告退，躲回家去了。
回到白府时，正巧瞧见厨娘带着杜若与阿沅等人忙着制“广寒糕”。
白芷兰兴致勃勃，站在一旁瞧了许久，跃跃欲试地上前帮忙。然而连着三次将米糊做成了米汤，终于被众人连哄带赶地撵出了厨房。
见程豫青迟迟未归，管家又回了乡下老家，白芷兰无人聊天，百无聊赖，便蹲在厨房门前，折下一根桂枝，戳弄地上的蚂蚁玩。
可连蚂蚁都不愿与她作伴，绕着她的桂枝跑了。
正当白芷兰欲发火时，阿沅走了出来，在她身旁蹲下，默不作声地接过她手中的桂枝，轻巧地择去枝叶，又将枝条递还于她。
白芷兰用光秃秃的桂枝戳了戳那列蚂蚁，见它们竟一改之前的爱答不理，而是追随着桂枝而动，不由得奇道：
“为何没有了桂叶，蚂蚁便会跟着走了？”
阿沅淡淡道：“并非桂叶之故，方才我手上沾了米糊和蜂蜜，粘在了桂枝上，这才引得蚂蚁追随。”
白芷兰忽有所悟，抬眸望去，果然见阿沅手上沾了几处白色斑点，想来是方才做糕点时沾上的。
再细看，他的面颊上竟也染了些许面粉，像极了一个才来得及化了半张面妆，便赶着上场的滑稽戏子。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见阿沅一脸茫然地瞧着自己，便指着他的脸，笑道：“你这儿脏了。”
阿沅下意识抬手欲擦，却被白芷兰喝止：“别动，你手上更脏，如何擦得干净？”
阿沅怔了怔，眨着眼，露出几分委屈又不知所措的神色。
白芷兰忍笑道：“稍等，我给你拿块手帕。”
她从怀中取出手帕，却手一滑，帕子跌落在地。白芷兰低头一看，瞬间心中一紧，见帕上血迹斑驳，猛然想起，那是包裹过杀华威的凶器——玉簪的脏帕子。
而她另一块干净的帕子，早已在御花园中给了周行。
无奈之下，白芷兰只得拽起袖子，用袖口轻轻替阿沅拭去脸上的面粉，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以及脸颊上隐约的一道浅浅疤痕。
她不由想起阿沅身上的旧伤，遂问道：“这些天可有自己好好上药？”
“嗯。”阿沅点头，眼中光芒熠熠。
白芷兰微微一笑，顺手抹去他额前发梢上的残余面粉，扬手轻拍他的头，柔声道：“真乖。”
谁知这话一出，阿沅眼中光芒骤然黯淡，神色间带了几分不自在，抿紧唇，垂眸不语。
片刻后，他闷闷地开口：“只有哄小孩才会说‘乖’。”
白芷兰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愈发觉得好笑：“你不就是小孩吗？”
阿沅低声反驳：“我已十八，很快就要及冠了。”
“唔，束发之年的大孩子，终究还是孩子。”白芷兰调侃道。
阿沅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地把脸撇向一边，不再看她。
白芷兰瞧他这副别扭模样，越发觉得有趣，轻声揶揄：“会逗蚂蚁的小孩，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言至此处，她神色忽地一凝，思绪电转，脱口而出：“你怎知自己十八了？你都想起来了？”
阿沅转脸看向她，扑闪着大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
“程夫人说，我应当与杜衡年纪相仿。杜衡告诉我，他刚满了十八。”
闻言白芷兰眉间舒展，沉吟片刻，语气柔和道：“倘若你想起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阿沅轻轻颔首：“好。”
此时，厨房传来杜若的呼唤，广寒糕已蒸好。白芷兰扔下桂枝起身，正欲去厨房，忽而余光瞥见
——那群蚂蚁并未爬向桂枝，反倒悉数涌在掉落在地的那块沾血手帕上。
她心生疑窦，拾起手帕，甩去附着的蚂蚁，想到方才阿沅用沾了糖和面粉的桂枝逗蚂蚁，不由凑近手帕细闻。
血腥味与桂花油的香气中，竟隐约透出一丝甜腻。
莫非是柿子的甜味？是阿沅欲行刺华威时沾上的？
白芷兰心中打鼓，又觉得不太像柿子味，可血腥味实在过于浓郁，仅靠闻，她实在难以分辨。
她眉心微蹙，指尖细细摸遍帕子每一寸，只觉指尖触感微粘，似乎有蜜糖沾在其上，却又不敢断定。
白芷兰低头凝视着那脏污的帕子，迟疑片刻，终是狠下心，欲将指尖放入口中……
手腕却被阿沅骤然握住。
“你……这是做什么？”阿沅皱眉问道。
白芷兰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怀疑帕子上有糖浆或是蜂蜜，或许是凶器上沾来的。我想尝尝看，确认一下。这大概是个要紧的线索。”
阿沅眉头紧蹙，沉声道：“可它很脏。”
“是。”白芷兰耸肩，无奈道：“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阿沅为难地望着她，“当真要尝？”
白芷兰点头。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来吧。”
白芷兰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正要将帕子递予阿沅“尝尝”，却见他忽然俯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那粘腻香甜的手指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