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雨镇靠山,又有溪水蜿蜒而下,青砖白瓦于半山腰而立,青山重影交叠。

    现下是黄梅时节,早间山中腾起了点点薄雾,燕子也在杏花微雨中穿行,自由且行。

    傅筱忧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在走到隔壁县的学堂

    发霉的墙,青苔的瓦,还有被青藤爬满的墙头,无一不显露此处破旧与不堪。

    傅筱忧用帕子擦了擦桌子,坐在了凳子上,看这孙老夫子身着长袍,头戴方帽子,摸着长须,缓缓而来。

    孙老夫子清了清喉咙,扯着细嗓:“将《大学》翻至传二章,和我念,‘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傅筱忧和旁边的一行人皆摇头晃脑,稚嫩的声音传出这学堂,路边的挑担的卖花郎听闻,也不禁附和几句,嘴挂着明媚的笑意。

    屋内傅筱忧摇头晃脑,把自己的快晃睡着了,闭眼一个激灵,又睁开了眼睛,好险好险,差点被孙老夫子发现。

    要是被发现,那可就遭了,老夫子手上常拿一把戒尺,遇到学生捣蛋顽皮,便一掌拍下去,学生脸上顿生一个红痕。

    而且还不能哭,孙老先生最烦小孩子的哭声,但凡听到一声,便多大一下,所有学堂里的学生都怕他,包括傅筱忧,毕竟谁又想挨打呢。

    昨夜本就没睡好,还做了一个噩梦,傅筱忧是越听越困,而且这些句子读起来,真是无聊,念来念去,不就是那个样子。

    无趣!无用!

    她用手撑着脑袋,强忍着睡意看着书,奈何坐在窗边,一阵煦风吹来,吹倦了人,傅筱忧书从手中滑落,慢慢闭上了眼睛。

    正睡得舒服,脑子突然天崩地裂一般疼,朦胧的睁开眼睛,用手捂着头,拿下来一看,像是红色的。

    傅筱忧晃了晃眼睛,这次看清,手上那鲜红的,可是血啊!

    抬头一看,孙老夫子怒目圆睁,用戒尺指着骂她,戒尺都快要戳到了她的鼻子。

    “读你个鬼啊,读书在这里睡觉,怎么不回家睡,猪一样的人,大早上还在这里睡觉,赶紧给我把书捡起来!”

    傅筱忧忙不迭将书捡起来,确实是自己的不对,愧疚道:“先生,学生知错了。”

    孙老夫子鼻子出冷气,不屑的瞥了一眼,便走了,边走边说,像是说给旁边的学生听。

    “这女子读书,真是愚材,朽木不可雕也,还不如回家种田缝布,来这上学,也是玷污了学堂,真不知这官家怎么——”

    孙老夫子停住了口,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快速了眨了眨眼睛,挥手叫底下学生念书。

    傅筱忧看孙老先生鼠目寸光的样子,她本想忍着,但他话说的太难听,心中涌起了一阵不甘与怒火,怒火烧了心,竟也不怕他起来,站起就将手中的书丢了过去,正逢他转身,一下子砸到了他的额头。

    孙老夫子捂着发痛的额头,刚要开口,就被傅筱忧打断:“我要是记没错,先生好像几次参加童试,几次落选,才勉强考上了生员,学生记得可清?”尤其是加重了“勉强”这两个字。

    “之后几次应试,都遗憾未过,学生真是为夫子感到惋惜,屈尊在我们这儿教了十几年的书,真是浪费夫子状元之才啊!”

    “你你你!!”孙老夫子遮羞布被扯了下来,老脸气的通红,好歹被尊重了几十年,现下被一个孩童羞辱,更羞愧难忍,快步走来,抄下戒尺就要劈了下来,带着疾风。

    底下的学生的倒吸依旧冷气,这要是打在身上,那肯定是皮开肉绽。

    惊雷般的声音,寂静了整个书堂。

    无法抑制的痛感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绪,傅筱忧脑中只叫嚣的着一个词语:“好痛!”

    傅筱忧深吸一口气,等再抬起头来,眼眶已经通红,眼眶蓄满泪水,却死咬着唇不让泪落在,死死的盯着孙老夫子,那眼神像是要生吞了他。

    孙老夫子移开了目光,心里居然有些后怕,脚快速往前走,也不忘挽回自己面子,以贬损的方式来获取所谓的尊重。

    “一介女流上学,真是践踏学堂高雅,言语何其粗鄙,亏我授你诗书,真是冥顽不灵。这女子读书,我看来就是个笑话。”

    傅筱忧一腔怒火,心中如同雷霆一击,上向前夺过孙老夫子的戒尺,往他背上就是一打,再是一折,这戒尺就成了两半。

    孙老先生背上一阵剧痛,他今天也是开了眼了,还有学生打夫子的,还是女流之辈,他还能怕了不成,撸起袖子站起来,但是看又看到傅筱忧的眼神,又生了迟疑。

    最后直接将她包袱丢了出去,书籍散落一地。

    “我不会再教你,你也休想读书,滚出去!!”

    傅筱忧挺直了身板,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身后的门重重一关,她才如释重负的吐一口气。

    傅筱忧没什么后怕,毕竟家里本就不想让她念书花钱,现在没了书读,他们应该更高兴就是。

    她背着包袱往回走,心里情绪复杂,有些失落,好像还有些不甘。

    孙老夫子那句“这女子读书,真是蠢材……”萦绕心间,久久不能离去。

    **

    傅筱忧独自一人站在溪边,捡了些石子,扔在水上打水漂。

    以往一扔都能有个五六个漂,现在只有了两三个,便没了水花,沉默在了湖底。

    “怎么连你也欺负我,不玩了!”

    傅筱忧心里生了闷气,也不想回家,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吃着早上剩下的包子,看着远处的浮云,又看看水面前进又后退的波浪。

    傅筱忧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等想动动脚,才发现脚麻了。

    慢慢的站起来,突然眼角余光瞥见,好像溪边飘浮着一个黑影。

    傅筱忧猛然想起话本子对水鬼的描写,水鬼常天暗时出没,力气大如男子,常在溪边游走,将人拉住望水下拽,作为转世的替身。

    傅筱忧呼吸一窒,感觉从脚上涌上一股寒意,一阵战栗,慢慢的后退。

    她呼吸渐乱,也不敢回头,只能默默给自己鼓劲,打算一握拳头,赶紧往回跑。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傅筱忧步履匆忙,奈何脚下是石头多是青苔,这一用起劲来,脚一滑,傅筱忧就往溪方向摔了一跤,不巧,头朝向那个黑影。

    傅筱忧吃痛抬头,就看见那黑影离自己只有一指距离,而且好像越来越近,顿时瞳孔睁大,倒吸一口凉气,一声大喊在林中响起“救命啊!有鬼!”

    傅筱忧哪还顾的上其他,连爬带滚,抄起包袱就跑。

    等到跑出一段距离后,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的天,那飘浮的黑物到底是什么?如黑烟一般在水中散开,又聚集。”

    傅筱忧走着,手绕着头发思考刚才发生的怪事,完全忘记了之前还哭着鼻子。

    她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手挠着头,突然灵光乍现,大喊着:“那是头发。”

    所以飘在水上的,她脚步一顿,那是个人!

    傅筱忧又忙不迭回去赶,找了根木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底下那人捞起来。

    将头发往后一拨,露出一张苍白虚浮的脸,嘴也发紫,年纪大约不惑,身上穿着傅筱忧不认识的衣服,但却是绯衣。

    傅筱忧谨慎的将手指探向那人的脉搏,还好,还有微弱的跳动。

    于是按照话本子里救人的方法,朝那人胸口中间用力按了按,那人才喷出一口恶水,眼睛无力的睁开后,突然紧抓着傅筱忧的手,力气之大如同能捏碎骨头一般,把傅筱忧吓得往后一倒。

    那人带着凌厉的杀气,语气孱弱却又冷漠,“你是谁!”

    说完又倒了下去,只留下一脸疑惑的傅筱忧,她一把将腕骨的手甩开,湿哒哒的,真是叫人不舒服。

    但是瞧见他唇色泛白,眼下过路的也没什么人,要是真把他一人丢在这,早玩被鱼吃了。

    傅筱忧来回踱步思考,最后将包袱往后一背,两手拖着此人的后背,用力往后拉。

    傅筱忧瘦弱,路上停了十几次,才将此人拖进了半路的破庙。

    点了蜡烛,火光照亮了庙宇,也傅筱忧看清了他的脸,模样白净,倒像是个书生,但是胡子拉碴,身上还有些酒气,又不像个书生。

    傅筱忧对此人兴趣不大,到外面捡了些柴火生了火,便收拾包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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