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稀少的官道旁,一颗葱茏大树,有鲜红的血液顺着浓绿的枝叶滴落。

    林惊鸿十指费力抠着树干,身体摇摇欲坠。

    十日前,师父骤逝,昔日同门一朝变脸,将她诬陷为害死师父的元凶,一路追杀。

    纵是她强为九门第一刀,但又有谁能比同门师兄弟更熟悉她的刀法呢?

    拼逃至此,几乎命绝。

    胸腔内的疼痛如烈火焚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利刃割心

    耳畔是师弟师妹们的诬陷声,与师父慈祥的笑容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密密朝她罩来。

    “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吗?师父,徒儿还未能为您正名……”

    不远处似有模糊的蹄踏之声靠近。

    耳边的嗡鸣减弱,被闷窒感取代,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浮于水中。

    遥远的记忆取代模糊的视线,曾经的幸福包裹着剧痛,身体逐渐麻木。

    “姐姐!若是有一天你也做了大侠,我们就能顿顿吃肉了吗?”

    “笨蛋,做大侠那是为了匡扶正义,你就想着吃肉?”

    两个骑驴之人悠悠晃至树下。

    血滴滴落,在其中一人的白衣上洇出一团醒目的红。

    “大人!这……”旁侧幞头男子惊呼出声。

    林惊鸿见那白衣之人仰面朝树冠望来。

    记忆已逐渐远去,只遗下无尽的黑暗将她吞没。

    手脚完全脱力,软软垂下,紧接着,失重感杂着风声,林惊鸿彻底失去意识。

    白衣男子只看到一位浑身浴血之人朝他当头砸下。

    “大人!!”伴着下属惊惶的呼喊。

    他眼前一黑,随树上那人双双跌落。

    ————

    “这……伤成这样,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公子,你们还是另寻名医吧,此女子伤势过重,恐怕……在下已无力回天。”

    “先生,劳您再费心看看,不拘什么药,我都付得起。”

    “哎,无关用药,实乃此人五脏已伤了四脏,如今还有一口气在,是习武之故。在下医术浅薄,告辞、告辞。”

    “便是这位病人吗?嘶,脉象沉细无力?,已是无胃之脉。二位,还是早些备下寿材吧……”

    昏昏沉沉间,林惊鸿听着各路大夫对自己的终逝之讣,心下了然。她自十五岁起便行走江湖,大伤小伤受过无数,自是知晓此次难逃一死。

    只是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仍不断请着大夫来听不同的节哀之辞。

    林惊鸿想,这人可真够执着的。

    “大人,您这是何意!”

    “她已命悬一线,若不立即救治,恐难熬过今夜”

    “可是,这天回守命丹是您族内传下的最后一粒。此女来历不明,就、就这么给她服了,日后您……”

    “不必多言,见死不救实非君子所为。如若今日就这么放任她死去,我沈裕此后无颜自视。”

    沈裕?原来他叫沈裕……

    林惊鸿口齿被柔软的手指轻轻拨开,随后一粒药丸被放入口中。温热的水将丸剂送入咽喉,胸腔内一阵熨帖。

    ————

    初生的日光透过明纸斜斜照入,打在唇色苍白的少女脸上。

    她手指微动,轻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明亮的光线透过木质窗棂,刺得她视线一片红白。本欲抬起遮挡的右手,因无力只得在身侧蹭了两下。

    林惊鸿微叹一口气,将头费力转向右侧以躲避日光,视线却恰好同推门而入的男子撞个正着。

    “你醒了!”只见他眉梢带喜,随手搁下手中的汤药疾步靠近。

    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林惊鸿的呼吸随即窒住,指尖下意识地捏紧被褥。

    这是……小杰?!

    男子的容貌同自己的弟弟小杰竟有七分相似。

    小杰走时不过八岁的年纪,若是如今还活着,必同此人相差无几……

    那人见她愣怔,迟疑片刻后退两步,拱手做礼:“在下沈裕,昨日路遇姑娘受伤,将姑娘带至此处治疗,还望姑娘莫怪唐突。姑娘所受外伤皆由客栈老板娘上药,衣裳也是老板娘所换,姑娘尽可放心。”

    林惊鸿瞧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竟认为自己是在顾虑男女大防。

    一个救命恩人,却向那被救之人作揖解释,他的样子属实是迂腐得可爱。

    一个没忍住,林惊鸿“噗嗤”轻笑出声。

    不料此举却牵动伤口,她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起,冷汗涔涔。

    身上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又蛰伤其他伤口,一时间全身有如油滚。

    痛昏之前,林惊鸿只模模糊糊看到他踉跄跑出门的背影,慌乱中似乎还被门槛绊了下腿。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总有些往事萦绕在林惊鸿脑海中。分不清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总归是感觉身体沉沉浮浮,犹坠地狱,仿佛有恶鬼环绕。

    断断续续的话语自床侧传来,

    “大人,您都在这守了一天一夜了,去歇歇吧。”

    “小娘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可别再崩开了。”

    “大人,我把饭菜让人送上来?您不能守着不吃饭呀。”

    ……

    痛苦沉沦间,林惊鸿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轻抚了下自己的额头,转瞬便收走。

    接着是一道温柔的声音,缓缓安抚:“好了,好了……”

    梦魇散去,终归安宁。

    等林惊鸿再睁眼,已是烛火摇曳的夜晚。

    沈裕坐于桌前,正执笔写着什么。

    嘴唇微抿,神色十分认真。

    写完一张,他便捏起笺纸,轻柔放至旁侧。带起的风煽动烛火,投在他的眼中,变成跳跃的眸光。

    林惊鸿偏头,静静地望着那袭令人安心的白衣。

    弟弟亡故,师父仙逝,宗门不容,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已是孤身一人、无挂无牵。不成想峰回路转,将自己从绝路拉回的恩人,竟同小杰如此相像。

    难道这便是天意吗……

    那边的沈裕像是有所察觉,手腕略抬,回首看来。

    四目相望间,今人与故人重合。

    对着那双熟悉的眉眼,林惊鸿呼吸微窒,紧攥双拳,心中暗暗发誓:

    这一次,这一次姐姐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似是被她灼灼的目光烫到,沈裕不自在地回过头去,白皙的皮肤在烛光的照映下,微微透出些红来。

    只听到桌前传来他磕绊的嗫嚅:

    “姑、姑娘,你感觉好些了吗?你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刘婶已经重新包扎。我、我这就去端药来,请稍等片刻。”

    又不等林惊鸿出声,他将笔急急一搁,几滴墨点溅到他雪白的衣袖上,平白乱了他出尘的气质。

    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未察觉,呼吸间他便迈着匆匆的脚步消失在门口。

    过了许久,久到林惊鸿都迷迷朦朦开始泛起困意。

    意识搅动间,听到些窸窣之声。她猛然惊醒,下意识朝门外望去。

    正在门口踌躇的沈裕,见被发现,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犹豫片刻,他才深吸一口气,缓步迈入,神色不自然地解释道:“刘婶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这药,只好、只好……”

    只好到床边,也没只好出个所以然。

    沈裕继续手足无措,手中的药碗仿佛烫手:“姑娘,喝了这药吧,哦不不不,我、我来喂你,你别再动了。这、这,我、我喂你,你觉得……方便吗……”

    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细若蚊蝇。

    林惊鸿只觉得这人腼腆的样子都同弟弟如出一辙,遂慈爱道:“方便的,谢谢你。”

    得了准许,沈裕才在床边期期艾艾地坐下,只是坐得离林惊鸿那么远,喂一口药,得探身,伸直了胳膊才能将勺子送到她嘴边。

    林惊鸿见他搭在碗口的指尖都用力得泛出些青白。

    别别扭扭地喂完,沈裕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像是床上有刺一般,碗才刚见底,沈裕便急急起身,向林惊鸿作一揖:“在下冒犯了。”

    话音未落,逃也似的离开。

    独留下林惊鸿哭笑不得,暗叹一声:

    “书呆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

    每日林惊鸿方一转醒,就见沈裕慌慌离去的背影,不一会又端着碗重新出现。

    点滴相处中,沈裕才算是终于褪去些羞涩。

    而林惊鸿靠着那神奇的丸药与强健的武人体魄,伤势快速好转。

    不到三日,她已能下床行走。

    那日与沈裕同行的幞头男子,沈裕介绍说是他的从属书吏。

    这人似乎很是不待见林惊鸿,三日不过见了两面,每次还都是横眉冷对。

    五日后,林惊鸿已能行动自如,除却手脚绵软,其他一切恢复如常。

    站在沈裕的房门前,未等到林惊鸿抬手敲门,就听到里面先传出书吏的抱怨。

    “大人,您是有公务在身的,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呀。”

    “我知道,等林姑娘病愈,我们便走。”

    “您现在去隔壁看看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别的不说,打咱俩那是绰绰有余,我……”

    “笃笃。”二人的谈话被敲门声打断。

    房门打开,沈裕手扶门框,身后的书吏心虚地眼神躲闪。

    “林姑娘,有什么事吗?”沈裕还是往日那派温和模样。

    “我想随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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