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城衙门在城南闹市。

    马车抵达的时候,隔壁的集市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营生。

    路鸢跟着沈言下了马车,一路上她的脑海中都在想着方才在车子里看到的案件。

    比那几名行脚商人说的还要恐怖一些,夷国作为边境的少数民族国家,在前朝皇帝在世的时候便开始对蔺国俯首称臣,所以每年的贡品也是丰富异常。

    期间因为新皇苏梓孟登基之后实行起畏承变法,例行了十余年押解贡品的军队,便突然换成了在萧城大名鼎鼎的大风镖局。

    之后的十余年,大风镖局一直在此上面未曾出现过纰漏,直到半个月前皇上身边的宠妃尹娘娘预准备次月的生辰宴会,便动用了存放在司品库的夷国贡品,这才发现,本来司库官已经钦点好的贡品在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变成了两具被分割成十八截的碎尸。

    一具是已经呈现白骨化的,仵作根据尸体情况断定,死者为女性,已经死亡超过一个月。

    另一具,尸体呈略微腐败状,死亡时辰大概在三日之内,死者依旧是女性。

    至于之后的幸存者,是在沈言接到案子的那一刻刚好大风镖局又押解了一批贡品入城,经过仔细搜查,在箱子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姚语,期间她浑身上下沾染着血水和污泥,看样子是在郊外被什么东西袭击的,唯一的线索是手里捏着属于大风镖局的押镖令。

    “鬼啊,有鬼啊,救命啊,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路鸢刚走到衙门西屋外,里面便传出阵阵女子凄厉又带着几分恐惧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只见一名女子蜷缩在床脚,被绷带缠住全身她,狂躁地挥动着手臂试图阻止一名端着碗想靠近她的老者。

    “这是伍郎中,衙门里的大夫。”沈言站在她身边,淡淡开口。

    路鸢点头,此刻她已经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

    “我来试一试。”她上前几步,接过伍郎中手中的药碗,礼貌颔首。

    伍郎中上下打量旁边比他这个驼背都矮半个头的黄毛丫头,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着的衣衫,对她的身份大致有了几分了解。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姚姑娘疯魔的厉害,万一伤到夫人...”伍郎中反应过来,连忙三步并两步走到司炎修身边提醒。

    “无妨。”沈言伸出一只手,阻止道:“我会护夫人周全。”

    “是。”伍郎听到自家主子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规劝,点头侧身让出身后的姚语。

    “她之前是个正常人嘛?”路鸢闻了闻手中的中药,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这都是一些安抚心神的药,对于这类心理疾病的人并无作用,便开口询问。

    “是,之前姚姑娘很正常。”伍郎中回答。

    “明白了。”说着,路鸢点头朝角落里的姚语走去。

    “走开啊,走开啊!”角落里的姚语发现慢慢靠近的路鸢,惊恐的眸子瞬间变得警惕,她双手在空中挥舞,歇斯底里呼喊:“别过来,别过来!”

    “别怕,我是来...”路鸢随手把药碗放在一边,刚准备开口安抚,姚语像是被惊吓过度的狼崽,张口对准她的手臂就是一咬。

    “嘶...”顿时,阵阵锥心的疼痛便席卷路鸢全身。

    同一时间,偌大的屋内响起一阵武器出鞘的声音,听到动静的几名衙役纷纷冲进来,拔出佩刀。

    “你们别过来,我没事儿。”路鸢连忙回过神,侧头对着身后冷嗤。

    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沈言伸手示意身后人退下,紧接着他上前几步,伸手对着姚语左右两肩就是一点。

    路鸢开始还有些茫然,下一瞬,当她看到对面目光呆泄,一动不动的姚语之后一抹诧异从她心中飘过,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法?

    沈言竟然会这个?

    紧接着,她只觉得受伤的手臂一热,便看到沈言一手抓住的她的手臂,净白的指尖微微用力,她还滴着血的手臂就被移出姚语的嘴里,而他的另一只手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拇指顶出匕首留下鞘,顺势把它塞进了姚语的嘴里。

    “你是我带来的,若你有个万一,我便是失职,所以你不允许受伤。”沈言感受到路鸢好奇打量的目光,他寒着脸,扔着这句话之后再次点开姚语的穴道。

    虽然路鸢知道他不过是公事公办,但是毕竟这个男人也算是出手帮衬了,嘴角勾起给他一个谢意的浅笑,转而继续盯着面前再次呲牙裂嘴的姚语。

    “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着我的眼睛,相信我,好吗?”空出双手的路鸢按在姚语的肩膀上,目光灼灼地温柔开口。

    隐匿在黑暗中的姚语抬起上眼皮,望着对面清澈的眸子,情绪还有些不稳定的她,竟然不自觉又加重了撕咬嘴里刀鞘的力道。

    路鸢见这个情况,蹙眉更深几分,因为她不单单从姚语的身上感觉到了恐惧,还察觉到一股浓烈的恨意。

    “姚语是吗?你看我像是你那天遇到坏人的眼神吗?你现在很安全,我能感受到你的恐惧。”路鸢双手用力捏紧姚语的肩膀,语气变得更加温柔,若不是周围情况紧张,这声音听到人的耳朵中竟然还能使人产生几分困倦。

    应该是被这声音安抚了,姚语见路鸢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随着对方的话,再次定睛细看。

    下一瞬,她眼神中的惊恐慢慢消失,松开嘴里手臂的同时,她象征性地再次蜷缩到原来的位置,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路鸢。

    路鸢长舒一口气,索性也坐在床角,道:“好了,现在我们聊聊天好吗?”

    尽管姚语表情露出些懵懂,却也在路鸢的诱导中,不自觉点头。

    “那你,再看看我的眼睛好么?”路鸢再次伸出手臂,不过这次她没有像上次那般安抚性地放在姚语的肩上,而是按在她的头上,“你困吗?困了就休息一会儿…”

    姚语意识有一瞬间的反抗,但是很快,在她的眼神和路鸢眼神对上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失了魂的木偶,双目阖住,身子一歪靠在墙角缄默不语。

    沈言眯眼,勾唇,有意思。

    西屋陷入寂静,唯有屋外刮起的秋风吹得窗扉油纸沙沙作响。

    “现在你身处在七月初一的晚上,你一个人走在郊外一片枯树林,路上比较泥泞,你一边走,一边不时的绕过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

    路鸢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她按照沈言给她的相关案件记载,在加上对西郊情况的一些了解,开始叙述姚语可能在遇害当天的一些场景,试图唤起她的记忆。

    果然,闭着眼的姚语身体抽搐几下,跟着路鸢的话,喃喃开口道:“可能是第二天要下雨的关系,那天天黑的早,我抱着从荆州挣来的碎银,一路小跑的往回赶,眼见着快到萧城的西门了,突然我脚下被绊了一下...”

    “你低头看看,是什么把你绊倒了?”路鸢引导着。

    姚语拧眉,好一会,摇了摇头。

    “太昏暗了,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那你蹲下身子看看...”

    “我看到地上放着一个布包。”

    “布包?那你打开看看?”

    “我解开包上的结扣,里面一堆花白的东西流了出来。”

    “花白的东西?你能看清楚是什么吗?”路鸢眉头拧紧,古代没有近视眼一说,但是通过姚语此刻的叙述,再结合萧城傍晚前的明亮程度,她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个高度近视。

    “啊!”突然姚语的身子经不住开始一个劲地颤抖,她摇着头,半张合的嘴唇,吐出几个让在场人全数面露恐惧的话,“我好奇,把白花花的东西拿出来发现...发现....它们竟然是一长串...肠...肠子,还没等我闻闻这是什么动物的,里面...里面有一个手指...女人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是女人的?”

    尽管姚语说的话支离破碎的,但是路鸢却快速意会,她说的是肠子里还裹着一个女人的手指,便连忙追问。

    “因为,那指头上戴着一个....碧绿色的...翡翠戒指。”

    姚语脱口而出的话,让整个西屋变得出奇安静。

    尤其是站在旁边的沈言,本来就严肃的脸上慢慢布上一层阴郁。

    想起他们找到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姚语时候,是在大风镖局押来的装贡品箱子里,醒来之后的她已经处于疯癫状态了,唯一的线索便是她捏在手里的玉佩--大风镖局的押镖令箭。

    本以为这姚语会一直这么疯癫下去,线索也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

    想到现在还躺在义庄身份不明的两名只剩下骨架的死者,他的眼神变得犀利。

    “问她,除了翡翠戒指,那截断指上还有什么明显特征。”沈言走到路鸢的身边,压低声音。

    路鸢虽然不喜欢别旁人打搅她的催眠,但是这指头涉及到被害者的身份,便点头应承下,问道:“那断指有什么特征吗?”

    姚语眉头拧的更紧,思索好久,道:“染着红色的单蔻,戒指上似乎还刻着一个字。”

    “什么字?”所有人异常紧张。

    “鲍...好像是鲍字...”姚语喃喃回答。

    “鲍?”沈言拧眉重复,鲍姓在萧城很少,女性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他们期间调查了城中各户失踪家人,唯一没有访到的便是城南的鲍芸--鲍寡妇。

    “鲍芸?”他自言自语,眼神变得越发扑朔。

    路鸢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变得茫然。

    可能对于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在萧城的人基本上都应该知道这个人,鲍芸丈夫死的早,再加上她人本就长得风韵娇美,所以整个城内她可是大部分男人想娶进二房的不二人选。

    尽管炽手可热,鲍芸应该趁机会把自己再嫁出去找个好依靠,可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跟男人搞暧昧,不跟人家谈嫁娶,搞得满城风雨,故而这鲍寡妇的名声也游走于萧城的大街小巷。

    “你发现手指之后,做了什么?”路鸢追问。

    姚语深吸一口气,似乎到了这里,她的情绪已经开始紧绷,“我好害怕,我...连忙把东西扔下,就准备进城报官,可是...”

    所有人凝神屏气。

    “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害怕极了,头都没回,就往前跑。”姚语呼吸开始急促,“我没记错,我应该还有一里地就跑进城了,可是我...我发现,我竟然迷路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

    姚语喘着粗气,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吓住了。

    “我腰间的钱袋子掉了,我连忙蹲在地上捡起来,可是...耳边传来粗壮的喘息声,我想转头看一看,谁知那东西竟然舔了我一下,我连忙站起身,没命的跑,不知怎地我的脚不听使唤,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就摔倒了...”

    “之后呢...”

    “我还没爬起来,突然一个东西扑了过来,我用力抵抗,毛...他浑身都是毛,我用力想把他推开,就....啊!!”姚语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本来还闭着的双眼,突然瞪大,双目空洞地望着对面的黑暗,嘴里发出阵阵尖叫,“好疼,好疼....他咬...咬...”

    路鸢心中咯噔一下,望着随着对面女人激动的表情,从绷带里渗出的血迹,她猜到,这个时候姚语应该是在被什么东西撕咬。

    微微凝神,她正打算叫醒再次被脑海中记忆吓到的姚语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问她,是什么东西咬她。”

    路鸢侧头,望着一脸严肃的沈言,她犹豫间转过身,一手按在情绪激动的姚语头上道:“嘘...你现在在萧城的衙门,这里很安全,睡吧,放心,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姚语机械性扭头望着一脸善意的路鸢,下一刻,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像是淋完一场大雨,路鸢在伍郎中的帮助下慢慢把姚倩语挪到床上之后,整个人虚脱地往西屋外走。

    可是,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男人的询问声。

    “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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