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宸西南剑南道的苍茫大山中,天高云淡,秋草枯黄。

    弘靖年间的药王谷,历时数年的耕耘养殖,是以大宸王朝最富盛名的养生圣地。群山浩荡之中,山生水,水滋养万物,潺潺溪流伴着飞禽走兽,名草神药,奇木怪石,巧夺天工的人造灌溉河渠,依托“天下第一神观”径林堂的长生秘籍,吸纳广大来客至此福地。药王谷中的村落阡陌交通,安然祥和,在丰收的日子里幸福地忙碌。

    “哎,小二!”

    慕名而来的客人执箸架起木盘中的肥肠,红油包裹,黄酥透嫩,令人垂涎:“听说,来你们家客栈,每月初七的下午会有神医坐诊,是怎么个情况啊?”

    年轻的汉子将满是油脂的手在围裙上一模,笑得眼角皱纹挤成一团:“客官,咱们这药王谷是‘天下第一神观’,每日未时,出身于‘天下第一神山’岱青山,师从‘天下第一神医’,京墨大夫为村民巡诊。咱们家的客人,可以拿着我们家的牙牌去诊脉,不要银子的。”

    三个满怀自豪的“天下第一”把客人忽悠地喜笑颜开,未曾想,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身材匀称的老板娘一巴掌呼扇到了店小二的后脑勺上:“瓜娃子,京墨大夫这月不义诊,消息不通透,莫要在这碍事。”

    她笑意盈盈地转向客官:“客官啊,实在不好意思噻,我们也是才知道京墨大夫这个月不坐诊了,哎,药王谷的药材我们送作补偿啊,灵芝辛夷都有的!”

    药王谷曲径幽深的密林之中,喧嚣的市井人声不合时宜在这片山谷响荡,惊起池边飞鸟。

    “这不是老传统吗?突然不坐诊了,我们怎么向店里的客人交代呀!”

    “不坐诊是不是也应该提前告知一声,跑空多辛苦啊!”

    人群熙熙攘攘地堆挤在立匾着“径林”二字的木门前,扯着嗓门大声幺喊着。从他们白日收到住在径林堂京墨大夫的药童送来 “今日初七不坐诊”的口信,便趁着午膳时间徘徊在道观门前扎堆聚集。每月初七,神医坐诊,不收银子,既是三年来的雷打不动的传统,还是药王谷村民近些年开办客栈,谋取收入的一大来源。药王谷凭着盛产药材,集“问诊,抓药,修养”浑然一体的养生圣地让村民们家家富裕,今日京墨大夫不坐诊了,怎么着,是要断了居民的活路啊!

    虽值正午,秋末盛暑,山谷清风不绝,婉转悠长,满是舒爽。

    “吱呀——”一声,青苔遍布的石阶上方,湿润生斑的木门缓缓开启,身着道袍的胖道士走了出来。

    他不到天命之年,头发却有些花白。外八的步伐扛着虚胖的身材,喜感中夹带一丝悲凉。眼眶通红,目光杀气腾腾地扫视唧唧歪歪的人群,随着村民们声音的减弱,小心翼翼地迈下湿滑的台阶,从身后抽出拂尘一扫,语气不善:“这是要做什么?啊?”

    村民们左右顾盼,推搡间扶着拐杖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元朴子,京墨大夫今日休诊,可是有什么隐情,让我们村民知晓,也好帮助一二。”

    元朴子是天生的公鸭嗓,老者颇有礼数,他也给了三分薄面:“径林堂确有棘手的难处,京墨今日也的确不便坐诊,还请诸位乡亲体谅。”

    人群中不乏自私寡利者,不分青红皂白发难道:“林姑娘修葺药王谷便说了,‘坐诊’‘抓药’‘休养’,此为我乡富强大计,‘坐诊’为首,径林堂自会为之。如今径林堂出尔反尔,对得起喜鹊姑娘吗?让我们如何向家中的客官交代!”

    “不可妄言!”

    “你也配提喜鹊!”

    老者和元朴子同时怒喝!

    元朴子手执拂尘,宛若手执利刃,向着声音的来者步步逼近:“喜鹊如今是毒入骨血,病入膏肓,京墨大夫亲自把脉确诊,活不过三日。”他深吸一口气,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喜鹊为药王谷乡镇开井田,垦荒地,种养灵芝,设计灌溉,修建河渠。如今她大限将至,让他们姐弟好好修养才是对得起林姑娘,你们安居乐业,才是真真对得起喜鹊姑娘!”

    正值村民噤声之际,一阵凄厉的咳嗽声从门内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头戴斗笠的青衫少年搀扶着紧裹赤缇色狐裘的人缓缓走出。

    她的雪色长发和披风绒毛融为一色,仔细端详,明明是只有二十来岁!虽盛年却已是满头华发,瘦骨嶙峋,一双杏眸在干瘪下去的苍白面孔上尤为突出,徒留眼下的一颗圆形血色红痣,凶地骇人。她步履蹒跚,推开元朴子搀扶的手,握住门框苦难走下,向乡民们叉手行礼。

    她躬身的瞬间,寒风凛过,地面上的影子战栗发抖。乡民们纷纷向前,伸出双手,将形销骨立的少女托举起般环绕着,幽静的山谷中似有隐隐的哭泣声,不知是风的呜咽,抑或山的惋惜。

    老者的声音颤抖着,他布满皱纹的双手抓住林霜醉的皮包骨头的手:“喜鹊姑娘......怎会......怎会如此啊!”

    林霜醉艰难地冲他挤出个笑脸,惨薄寡淡,唯有眼眸,亮如星火:“都会有这一天的。”她慢慢转身,看向宽大的青衫下瘦削的少年,简易粗糙的斗笠下是双惊世骇俗的狐狸眼,摄人魂魄,如今是愁云惨淡,哀思不绝。

    “小鸡。”林霜醉摸摸弟弟的脸,语气温柔和煦,似山林微风:“药王谷药材的种采时令你都记得了,还有堤坝的开泄时候。”

    林京墨点点头,红着眼睛将斗笠摘下。

    林霜醉笑着接过,反而又扣在弟弟头上,伸手揉了揉:“好不容易将稻米培养成功了,只是我看不到了。”

    随着一阵风过,伴着激烈的咳嗽声,她穿过人群,潇洒地挥手,步伐艰难地向树林幽密处走去。

    淙淙流水,山色空蒙,松涛呜咽。少女佝偻着身子,独自,痛苦,空荡地走在这座遍布辛夷树的药山上。最后一丝夕阳留恋于人间,山花残粉,树影婆娑,橘光潋滟,萧萧草木。她手抠树皮,捂着胸口,倚靠在辛夷树下。秋风肃爽,白发飞扬,竹涛阵阵,远处的微光在山涧下落,碎成一池珠海。

    “就是这里了。”林霜醉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抬不起眼睫。

    晚风豪迈纵容,恰似年少金戈铁马,枕剑从戎,送迟来的情意。

    脚步踩在枝叶上,清脆之声不绝于耳。林霜醉好奇地睁眼,费劲一番功夫,模糊的视野中,绛紫色的外袍逐渐清晰,似是故人。曾经辛夷树下阖目安然的少年褪去青涩纤瘦,温柔谦和的眉眼经过岁月的雕琢愈发浓郁深刻,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山谷中那个清风朗月的少年。

    “哎哟,你小子,还真能寻来......”林霜醉眯着眼。

    俗话讲,人在濒死之前看到的幻境是最希望的模样,原来在她的弥留之际,最渴望的是那人十七岁与现在交织的身影。

    “我都要被你下的毒药毒死了,你还要来打搅我,讲不讲武德啊。”林霜醉再次合目,语气里满是轻快:“我不就是在这打晕你一次嘛......你还是演的......你下毒我一回,咱俩扯平了,宗黎。”

    耳畔的风吹林叶已然消失,她的世界寂静无声,清风拂过皮肤,牵引她的手落入那人温热的掌心。林霜醉像是没有丝毫感觉,目光放空地眺望着远方,像历经时光衰败破旧仍然微笑的布娃娃。锦衣玉袍的青年张开双臂,将气息奄奄,五感尽失的林霜醉紧扣在怀里,雨水随着风起,滚落在她披风的白绒上,雨幕降临在灰暗没有生机的面庞上。

    故人悲向萧瑟去,我乘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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