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止,空气寒凉,街巷空旷寂静,连狗吠猫鸣之音也闻不到。这一支精锐人马迅猛奔袭,悄无声息掠过街头,直扑定州刺史府邸。崔朔骑马相伴,耳边响起呼啸声,风雪刮过脸颊,冻得鼻尖发红,面上挂满白霜,唯独双目熠熠生辉,神采奕奕。

    驿馆距刺史府约摸七八里路程,快马加鞭,不消一盏茶功夫就能抵达,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刺史府邸大门紧闭,除去巡逻护卫,其余人皆在梦乡,纵是钱延亦卧榻鼾睡。

    他得了‘仙灵’指点,想着过几日就派江湖高手行刺,最好是在他跟前,既可免除他嫌疑,又能立马确定人是否活着。哪里晓得,崔朔他们也存了同等心思,且行止更快些,已然到了刺史府邸外围。

    钱延正睡得迷糊,耳畔突闻得刀剑破空之声,顿时惊坐起身,心下惊慌,忙叫侍从前往查看。贴身侍从应了声出去,然好久不见人回,那喧闹嘈杂声反倒愈发响了,钱延面色惨白,随意扯了件外袍就匆匆推开门。

    此刻天光乍亮,然更亮的乃是火把灯烛,一簇簇将黑暗照亮,数百士卒持刀列队,正与守卫厮杀,刀枪碰撞声铿锵有力。钱延脑海嗡嗡作响,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一阵风吹来,卷走了残存温度,钱延不住打了个寒颤之余也不禁清醒几分,那些突如其来官兵绝不止这么些人,他如此判断。

    只因有阵密集马蹄声,踏碎寒冬宁静,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不由得心下惶恐。钱延急切望向声源处,便见一人策马扬鞭疾驰而来,身姿俊秀,衣袂翻飞,似有千军万马在后追逐,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呀”声响,震彻心扉。

    那人停在他前儿,一勒缰绳,骏马嘶鸣,马背上男子长臂伸展,抓住缰绳用力一甩,骏马长嘶,踏在积雪上溅起细小水花,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他眉目如画,眼梢微挑,嘴角含笑,眸光沉稳如山岳,声音低沉悦耳,带了三分调侃之意,“钱刺史果然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这儿赏雪?”

    钱延面色青灰,瞳孔剧烈收缩,他认出崔朔,自也猜到他们欲干何时事,冷汗簌簌落下,“你……你们……你要造反吗?”

    “钱刺史这话叫朔疑惑?”崔朔轻嗤,眉目染笑,“朔不过学习钱刺史举止,怎么就成了造反呢?要知苏府尹可是得了陛下先斩后奏之权的,倘若这般都是谋反,那您之举动又算甚?莫不是早晓得我们今日,啧啧,真真厉害,竟提前预知,安排好了要我们命。”

    钱延额间沁出冷汗,面皮涨得通红,一句话说不出来。瞧得崔朔唇边笑容愈浓,“罢了,你我都是聪明人,也没必要绕圈子。钱刺史,你自个儿做了甚,你心里头清楚,与我说道也没意义,不若到时面见圣上时,你好生解释解释。”

    说罢一招手,身后兵卫齐刷刷抽出兵刃,刀光闪烁,映得四周明亮,让钱延越发惊惧。钱延虽说有心反抗,奈何他身旁并无高手,难以抗衡这些训练有素精锐,一心挂念上极教处,希冀他们得了消息,前来救助。

    现他都不想着保住官职,只能护自个儿一命就好,却不知上极教也自身难保。崔朔来逮捕钱延,分人拿几个钱延心腹,而苏离则去捉那仙灵,并非他有心推卸责任,这反倒是最难一步,钱延身旁高手不多,拿下不难;上极教却神秘好些,里头有多少高手,苏离也未曾探知,不得不谨慎行事。

    也怕闹得动静大了,吵醒周遭百姓,致使事情不可收拾,故苏离放了些人在外围,自个儿和最武艺高强的十几名暗探潜入上极教据点,寻找所谓的‘仙灵’。

    上极教为定州最有名宗教,位置当最好,教观亦最为豪华,内部构造颇具匠心,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各式建筑错落有致,布局严谨而又巧妙。院内栽种了各式各样花卉树木,美轮美奂,俨然像世外桃源。

    不悦愤恨之余,苏离又暗暗庆幸,这般大地方,只需行动迅速,定是吵不到他人的,否则一旦传出动静,很快会引起骚乱。一路搜索至教主居所附近,苏离屏息凝神,仔细打量观察。

    教主仙灵居于最宽敞房舍,左右两侧共设有六座偏殿,每个偏殿均供奉有神像,神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经过了精细雕琢,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庭院深幽,四季常绿,枝叶繁茂遮挡阳光,屋檐下悬挂着琉璃瓦片,透出莹润光泽。

    他视线掠过一条狭窄甬道,拐进另一处偏殿,只见里头摆设奢侈,金玉珠宝遍地,一副金碧辉煌的模样。然而苏离没功夫理睬那些。他悄无声息靠近院墙,隐匿于阴影中,俯首盯着里面一切动静。

    殿内燃有熏香,淡雅宜人,殿外守着几名侍婢,皆着粉白衣装,身段窈窕曼妙,脸蛋儿嫩白娇俏。身影一闪,侍婢晕厥倒地,然却弄出了些声响,引得里面正歇息的‘仙灵’注意。

    她披着薄裘,缓缓踱步至门口,朝门外张望,一时不曾找着人,扫了眼地上昏倒侍婢,唤了声,“何人胆敢擅闯教内!”

    苏离躲在阴影中,听得她开口,立即屏气凝神,待她走出偏殿,猛然跃起扑了上去。‘仙灵’身形敏捷,堪堪避开,苏离已欺身而上,双手扣紧她脖颈,手肘狠狠朝她睡穴上一撞,她哼也未哼一声便晕过去。

    苏离松了劲儿,将她拖至角落,将人捆绑结实,丢弃在榻上,便听闻外头脚步匆忙。怕是暗探已和护卫斗了起来,不禁皱起眉来,原说动作轻快些,怎就闹了起来,幸是声音轻微,否则定然要惊扰了旁人。

    苏离略一思忖,从袖中掏出几枚药丸塞进‘仙灵’口中,旋即走出屋去,正欲往声源处行,一股凌厉掌风袭来,他侧身避过,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面貌端庄女子。身形瘦削,着浅色劲装,长相平平,此刻正满脸怒容,恶狠狠瞪着苏离,手持一把短剑,杀意凛冽,毫不留情朝苏离攻来。

    苏离不敢怠慢,挥剑迎击,二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这女子功夫不弱,招招直指死穴,出手毒辣。苏离一边应付她,一边留意外头动静,确信无人赶来支援,剑锋一转,化守为攻,逼退女子,趁势抢占先机,一剑劈向对方肩胛骨处。

    女子闷哼一声,跌坐在地,苏离收剑,想留人性命日后审问,熟料那女子突然站起身,再次冲上前,动作无比决绝。苏离眉心蹙紧,不敢硬拼,险险避过致命一击,顺势夺取她短剑,反手横扫,砍断女子一臂,随即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女子吃痛惨呼,捂住断臂处,鲜血汩汩涌出,疼得她脸色煞白,半晌爬不起来。苏离上前,捏住女子下颚,将其给卸了,又狠狠给了对方一击,令女子陷入昏迷状态。

    方才起身,外头打斗亦渐渐平静,莫约是战况停了,就不知谁输谁赢。苏离心底焦急,等候片刻,就见手下的提了些人前来复命,仔细瞧去,不少熟系面孔,是当初与刺史府截杀他的。这才彻底放心,叫人抬了‘仙灵’与地上女子,悄无声息带出上极教总坛。

    暂不提钱延见着自己最后希望一道来牢中陪他是何心情,先言苏离崔朔拿下了各方面领头后,再由手下人马控制局势,干脆利落,十分迅猛的清洗了整个定州。

    瞧得晚柠目瞪口呆,她一开始就不大看好二人选择,就这么些人,如何能掌控偌大个定州。哪里想不过小半天功夫,便将所有人马收拢在手,事情完全解决,连同那些教众也尽数被关押起来,让人匪夷所思是怎做到的。

    崔朔提点道,“我们代表朝堂,而非叛军。”

    若是逆党,那定州上下怕是反抗到底,偏他们不是,反代表圣上前来查案,因此那帮人虽起怨怼之意,却有许多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并非所有人都有钱延胆子,万一真闹出篓子,朝堂大军亲临定州剿灭叛贼,可不是闹着玩的。

    晚柠顿悟,深觉自个儿对强权认知不够,还需加以磨练。崔朔见她一本正经受教,流露淡淡笑意。

    闲扯几句,又迅速投入公务,定州虽被掌控,然些小打小闹仍是不少,上极教也一时无法根除,为了他们‘仙灵’天天来闹,好在顾及人到底关押在府衙,不敢贸然造次。牢狱处也不消停,好不少武林高手前来劫囚,借被捉了一同关起。

    何况寺庙与“碎”之事尚无定论,不过在上极教中搜出奇异账本,细细调查对比,想来很快就能证明。

    一直没声响的辛尧也投入其中,瞧着隐藏卷宗恨得咬牙切齿,他来前有闻定州匪患,不曾想这匪患好些是钱延这定州刺史故意为之,为的便是敛财。只查阅部分,就足以叫辛尧愤慨难耐,恨不能将那些鱼肉百姓昏官全斩了。

    恰在此时,那龙姓男子,将城外寺庙那些子孩童送来后束手就擒,告知众人他确是被通缉已久的贼首开山鹞。若无当初苏离一声叫破,不准他就逃了,偏被认出,这么些年来与官府作对,开山鹞也身心俱疲,索性求个痛快。

    不单说了自己身份,还坦荡表示,那陉邑县县令是他所杀。龙泗是个有血性的,直率道,“袁栾难道不该杀?”

    确是该杀,若只贪些钱财,那朝堂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不过分也无人会管。偏他不单贪财,还好色,陉邑县中长相标致女子,无论成亲与否,都难逃袁栾毒手,好些羞恼下投井自尽。

    袁栾身上人命,细细说来不比任何一山匪轻,只是……辛尧极为头疼,仍是那句“再罪孽滔天也不该动用私刑”,尤是面前这人还是个山匪,虽说按卷宗不曾害过寻常百姓,可这强抢富贵人家财务亦罪过一桩,难以轻饶。

    为兄长伤势,而在不久前回了定州的萦思见他这般为难,一问后,不由笑道,“怎得,你也钻牛角尖了,他杀袁栾是杀得好,抢的是不义之财,然这也确违背律法,该如何判就如何判,最多不过减轻些许,于国无损,于民无亏。”

    此话犹如醍醐灌顶,辛尧恍然大悟,觉她果真心思玲珑,萦思见他欣喜,忙道,“我原先就说,若见着杀袁栾之人,定要与他好生喝上杯酒,不知辛御史可否愿叫我得偿所愿?”

    “戚县令处?”辛尧几分迟疑道,定州平定后,他们就接了留守山村伤员进来,不说其他,就定州药材都比那小山村齐全些。而戚时修性命暂且保住,只剩下身体亏空太厉害,需要精心调理。

    萦思也是为照顾兄长,方再入定州,故辛尧有此一问。熟料萦思笑道,“不过几个时辰,耽搁不了事,何况穆婶也跟着来了,也能帮忙照看。”

    话说到这般地步,辛尧自是应允,叫人备下酒菜,与萦思一块儿,去牢中瞧了龙泗。龙泗仍是先前所见模样,纵手带镣铐,不见丝毫颓废,对他们前来颇为意外,“辛御史怎么来了,还有这位姑娘是?”

    命人将龙泗放出,牢前桌上摆满酒菜,辛尧坐下,倒了一盏酒,“请你喝酒啊……不必这番神情,是这位戚姑娘主意,加之外头有衙役精兵,你跑不出去,我们也不必担忧。”

    “辛御史倒不怕,我拿你们性命威胁?”龙泗接过酒盏,对上辛尧眼眸,似透着某种深意。

    辛尧淡笑道,“你若有心取我们性命,早下手了,不会到现在;你若真心想逃,那时就可扔下孩童逃走,我们未必能寻得到你。”他端起酒盏抿一口,又道,“至于其他,只是来与你喝酒罢了,旁的无需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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