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白光,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死而不散的孤魂。叶乔察觉不妙,正要回退,那个黑衣女人此时却转过了头。

    不是雀微,而是一个同雀微穿的一模一样的陌生女人。

    “容淮波?”

    “瑾娘告诉你的?”容淮波一挥手,数十道尖锐嘶鸣的怨魂朝她袭来。阴风阵阵中,渡我剑气将数道缠绕夹击的黑气搅碎,叶乔边打边退,留意着周围环境,丢出数道雷火符后转身就跑。

    容淮波躲过这几道符咒后,却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两个人影各自从道路两侧的屋顶扑下,拦住了叶乔的退路,怪异的响声中,数十名凶尸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围了起来。

    叶乔握着剑看向道路尽头的女人,微笑道:“我非渝州城的人,应该同姑娘无仇无怨吧?”

    “自然,仙师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上几岁,怎么会同我有仇怨呢?”容淮波也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儿弯弯,那张平凡的容貌也多了几分娇俏风情,“只是仙师来了不打声招呼便想离去,我只好用这个法子请仙师留下来了。”

    “好说,姑娘是想杀人还是救人?不妨直言。”叶乔直视容淮波,余光却放在了这群将她围住的凶尸上,这些人肌肤乌青,动作灵活,可目光却非之前那些凶尸一般的呆滞暗淡,反而隐约可辨出一丝茫然疑惑的神色,正表情挣扎地看着她,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活人?

    “我想请仙师救他。”容淮波指向了一侧的扶着墙角,神情虚弱的少年,正是朝她喊快走的那个,叶乔注意到这个灵魂周围正在逸散而出的白色微光,这个魂魄快散了。

    “我只会杀人,可不会救人。何况这位公子还不是人,我就更没法子了,要不然我请我师尊过来,让他来看看?”

    “他就是被你那位好师尊打伤的。”容淮波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她。

    “......冤有头债有主,那你应该抓他来这里,抓我做什么?”

    “父债子偿,他犯下的恶行也只好你这位弟子来偿了!”容淮波一挥手,周边的凶尸同一时间朝叶乔扑袭而来。渡我剑气将包围她的凶尸们齐齐震开,刚往前一踏步,两侧房顶、暗箱之中皆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又是一大群姿态诡异、形容可怖的凶尸围了上来,叶乔边砍边骂道:“什么父债子偿,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当我老子,你欺软怕硬就直说,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

    血花飞溅、尸群嘶嚎,这些人摆明了还有着活人的意识,拥有活人才会有的知觉和痛觉。渡我一剑之下,不少凶尸捂着伤处凄声哀嚎,发出字句含糊的声音。叶乔翻出乾坤袋,将里面的药粉符箓不要命的丢,又祭出捆仙索,将一群凶尸齐齐绑住,一脚踹开。

    一道引火符瞬间燃起冲天烈焰,这些人露出惊恐畏惧的神色,下意识避开,就在这时,叶乔飞身一脚踩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肩膀,往容淮波的方向打出一张雷火符后正欲御剑而起,飞身逃离。

    下一刻,一道黑气打中了她的腰间,一股极其寒烈的冷意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动作一顿,容淮波已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掌拍向她的胸口。

    半空之中无处可借力,叶乔只来得及一剑刺向容淮波的胸口,逼她撤掌,黑气瞬间将容淮波整个人包裹起来,渡我轻轻一撩,这把上等仙剑的剑气还是破开黑气,给她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容淮波捂着手掌落地,面色极其难看,先前受昭明一剑的伤一直没好,这下又受叶乔一剑。她自重生以来,一直将这群仙门耍得团团转,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叶乔狼狈地摔到地上,渡我跌落一旁,幸好身下有几个垫背的才不至于摔出毛病,可也正因为摔到了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堆中,以至于她一落地便被包了饺子,犹如羊入虎口,数十人按上了她的手脚四肢,将她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啧啧啧,好狼狈啊。”容淮波捂着手走到她身侧后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看起来比起你那位师尊,你这位徒弟可是脓包的紧,你不会是靠其他本事才能拜入仙门的吧?”

    她字句暧昧,有意挑衅,叶乔也不气,即便眼下情形如此不利,她还是能同样挤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你长得这么丑,和你那位弟弟一点都不像,不会是你爹从外面捡回来的吧?”

    “你说什么!”容淮波脸色大变,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面孔逼近,神情狰狞道:“嘴巴可真是贱,在吸干你的魂魄之前,我要先割了你的舌头,剁碎了喂狗!”

    “不如喂你啊!”叶乔嘻嘻一笑:“吃哪补哪,多吃一点人舌头就会说人话了。”

    “好啊,成全你!”容淮波左手幻化出一把匕首,瞬间刺下,叶乔目光一凝,指尖微动,电光火石之间渡我剑光大盛,一剑飞来刺穿了容淮波的手臂,群尸的动作一滞,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剑气转眼便切割开叶乔周身的数具人身,红色剑穗纷飞,叶乔一把接住渡我剑,一剑挥向她脖子,被躲过后一脚踢在容淮波胸口。

    这一脚用了极大的力道,容淮波整个人被踢翻,趁着她痛得无暇顾及之时。叶乔转身便跑,可刚跑没两步,她却捂着胸口跪倒在地,面容扭曲起来。

    一股极其强烈的剧痛从四肢百骸里泛起。

    “好,好——”容淮波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真是了不起啊小仙师,你这一下可是让我痛极了。这种程度的痛苦,如何?”

    她惬意地看着叶乔涣散的瞳孔、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发作起来很痛吧,看,你马上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她的手指触上叶乔紧紧攥着的拳头,尸斑正在从她白皙的肌肤上一点点蔓延扩散,从手背、手臂、肩头、胸口......范围越大、痛苦越烈,汗珠如雨下,叶乔的鬓角已经湿透了,容淮波盯着她那双黑漆漆的,茫然无焦点的瞳孔说:“不如你哭着求我,我就早点结束你的痛苦啊?”

    “放了,放了她吧。”何术跪倒在墙角,喘气道。

    “闭嘴,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来求我!”容淮波嫌恶地道:“没用的东西。”她转向身体不自觉发颤的叶乔,语气婉转柔和,像是情人低语一般:“求我啊,我看多了那些低贱凡人求我,现在倒是想看看你们这群修士跪在地上,狼狈的像一条狗来求我的样子。”

    “你,你这么喜欢看人家求你,难不成,你私奔被抓回来后为了活命,也曾像一条狗一样跪在你爹脚下?”叶乔勉力抬起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啪!”容淮波打了她第二个耳光,她面无表情地说:“真是吵死了,是瑾娘还是玉叶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是你那个死不瞑目的爹,托梦告诉我的。”

    “是么?”容淮波抓住了她的脖子,指尖掐进皮肤,撕开皮肉,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地狱里,和他当面见一见吧!”说完,黑气顺着指尖进入叶乔体内开始吸食叶乔的精血魂魄。

    叶乔狠狠咬住牙关,死死瞪着她,只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冷,嘴唇不由颤抖起来,她下意识捂住了容淮波的手腕,识海掀起狂澜,体内的灵流极力与鬼气对抗。

    容淮波看着面前人脸色越来越白,满意一笑,转瞬间这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力量正顺着手掌飞快流失,她尖叫起来:“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她二人之间灵气与鬼气两道互不相容的气流盘旋缠绕,形成了一个能量极强的气流涡旋,风眼之中,容淮波体内的怨气和鬼气正在迅速流逝,大半都被吸入了对方体内,叶乔眼睛越来越黑,她的头发在风中肆意狂舞,极尽张扬。鬼气侵蚀肌肤,顺着脖子一路往上,盘踞在她苍白的脸上,明艳的容貌支离破碎,这一刻,她简直比那些浑身乌青的凶尸还要可怕。

    狂风之中,叶乔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人,这个人在疯狂的吞噬着她体内的所有......怨气、鬼气、魂魄、意识......还有记忆。容淮波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珠中倒映着无数张面容:喜悦的她、怯懦的她、悲伤的她......还有被绑在火场中,痛苦挣扎的她。

    ......全都是,她过去的痕迹。

    而现在,这些场景这些画面,正随着力量,被裹挟至另一个人的脑海里,她存在痕迹马上就要被彻底抹去。想到这一点,容淮波挣扎起来:“不、不要......放开、放开我!”

    随着力量被吸取殆尽,盘旋的狂风也渐渐停息,之前的凶尸像是被抽走了力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叶乔渐渐松开手,没了怨气和鬼气缠绕,面前这个身形透明的女人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灵魂,此刻她魂魄之弱,只怕日光便能打得她魂飞魄散。

    “......不,不要,我不要死,不是我的错,我不是妖孽......”容淮波痛哭起来,她脑海中只剩下临死之前的记忆:“瑾娘,瑾娘你救救我,不是我......没有天谴,没有私通,我都是,都是骗你们的——”

    她的辩白和哭喊戛然而止,叶乔握着渡我木然道:“吵死了。”

    这缕柔弱的灵魂彻底消散。

    叶乔提着剑转身,直指此处另一个孤魂野鬼,剑光清然,何术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泪流满面:“其实她也就是嘴巴厉害,胆子比谁都小,你们来了之后,她其实怕的要死。不是为了我,她不会再冒险闯进那里,引你过来。”

    全然无反应。

    叶乔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就像是一具供人操纵的傀儡一般,长剑穿过少年的身体,何术忍着剑气反噬之痛,魂力犹如星光一般从伤口处逸散,等他距离叶乔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的魂魄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伸出手指,按上了叶乔眉心,轻声道:“醒醒吧。”

    纯白的魂魄顺着指尖进入了叶乔体内,少年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下一瞬,瞳孔一缩,渡我当啷落地,叶乔捂着头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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