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辞大叫起来:“这是怎么了啊,刚回来没多久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下山,你的身体——”

    “好。”

    柳辞不可置信地回头:“君上——”

    陵光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眼神波澜不惊:“你的路,终归要你自己一个人走。”

    风慈怔怔回望,良久之后,他释然一笑,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悲凉,俯身跪拜,一个极其恭敬,极其疏离的大礼,道:“多谢,师尊。”

    即便极力克制,想要掩饰那些不应该有的难过和悲伤,可转身的步伐还是稍显慌乱,他低着头快步离开。柳辞紧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人心险恶、世道艰险’,想要极力打消他下山的念头,可风慈却不为所动,默然不语,似乎全当她的话做耳旁风,直到她实在忍不下去,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是不是还在为了之前的事情同君上置气?其实她虽然嘴硬,那时候她还是——”

    “没有。”风慈打断了她的话,神情虽然疲惫,可语气笃定:“不是为了之前的事,是我自己觉得入世方能出世,若仅仅只呆在这方寸之地苦修,即便我修千年万年,也修不出自己的道。”

    “什么道不道的,你看那些仙门,哪一个不是建在那些山里谷里,灵气充裕之地,那些掌门长老,哪一个不是躲在这深山老林,闭门不出?你看他们谁整天往那些热闹人多的地方跑?”

    “何况你从小在山上长大,没见过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不懂得有些人表面良善,实则内心一肚子坏水。你心思单纯,即便法力高超,又怎么会是那些人的对手?碰上这种人,只怕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这里虽然冷清,少有人来,可有君上护着,你只要安心修炼便是,哪里不比下山好?”

    “何况这么多年,但凡你有所求,她全都允了,你想要仙剑她就给你找上好的材料找最好的铸剑大师练剑,你想要星星她就真的带你上天去摘星星,编织成风铃给你挂在床头......在这里除了她以外就是你最金贵了,好好留在这里不好么?”

    柳辞苦口婆心劝着他,可风慈却态度坚决,自救灾之事过后,他更觉得修仙除了修身以外,还需修心。何况那些病患挣扎在生死之间的痛苦样子是真、亲人离世后悲痛欲绝是真、痊愈后跪在他面前感激涕零是真......既然他有能力伸手拉一把那些在水中浮沉的人,为何不拉?即便他一人船小,渡不了那么多人,但只要他渡的人中有一人在脱困之后能学着他的样子去渡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能够获救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虽然师尊口口声声说绝不插手凡人之事,可终究因为她的心软,他活了下来,即便她的船只渡了他一个人,他也愿意将这份临时起意的恻隐之心保留。

    想着想着,他莫名自己想通了,即便师尊现在不赞同、不理解、不支持他的想法,可等他有朝一日,修行功成,到了能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一日,他会亲自站在她面前,让她承认他是正确的。想到这里,久久积累的胸膛中的郁结之气陡然一消,他脸上也不由得重新泛起一丝笑意,他道:“柳姐姐,不必劝了,我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你、你——你气死我了!”柳辞怒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气虽然气,可终究在他离开的那天,她还是给他收拾了一大堆东西,除了银子和灵石外,还有大批的草药与丹丸。那一天,陵光很难得地露了面,但她只送到山道上,临行之际也没更多的话,只有一句:“......小心为上。”

    柳辞却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风慈摸了摸自己的马尾,他今日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一缕头发莫名短了,其实束起马尾后并不显眼,可却被柳辞一眼发现,“也许是练剑的时候一不小心割断了的吧?”

    “那,我送你。”

    柳辞拉着他一路走一路念,直到离开了鬼哭岭的范围,风慈让她别再继续跟了。柳辞只能擦着泪与他道别,说:“打不过就跑,活不下去了就回来,你可千万别逞强啊,遇事多想着自己一些,可别傻乎乎的就把自己给卖了。虽然君上不让我说,我还得说,其实那次你俩吵架之后,她还是放心不下你的,那些草药都是她掏私库让我带给你的,还有那瓶血,也是她——还有这些草药和灵石——”

    风慈也红了眼圈,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替我同师尊说一句谢谢。”

    “光谢没用啊,你得好好回来才有用。”柳辞抓住他的手道:“千万、千万要回来啊!”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风慈就这么离开了。

    他一路走,一路停,治病救人,捉妖伏魔,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三年不过转眼一瞬。沈怀慈跟着他的视角,重见了这数百年之前的人间,借着他的眼,他看见了世间疾苦、市井百态,看见了高门朱户、豪门贵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看过、听过、尝过、悟过。

    直到一日,沈怀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灵华和她的弟子......流星。

    这时候的流星看起来还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风慈也比他大不了多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恰巧在追赶一只伤人无数的妖兽,灵华一眼便认出了他的剑法,惊喜道:“你难道是陵光的弟子?”

    听得恩师名讳,他狐疑地看向这对师徒,虽然不解,但想着这位可能是师尊故人,还是行礼问好。灵华笑着说:“我与你师尊是旧识,许久没见了,本想等有空的时候去寻一寻她的所在,没想到竟然让我先遇上她的爱徒。”

    她拉出身后苍白俊秀的少年,道:“论年龄你师尊比我小,可论辈分她却比我高,这是我的徒弟,你可以喊我一声师叔。”

    风慈也笑了起来,忙道师叔有礼。不过她的弟子流星看起来却并不算很开心,反而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仿佛担心他心存不轨,两人虽然年纪差距不大,平日却也没什么话题可聊,好几次风慈碍于礼貌有意找他搭话,他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灵华为人热情开朗,又挂念故友,知道他是陵光的弟子更是打开了话匣子,想了解故人近况。

    见她情真意切,风慈也没隐瞒什么,两人聊到那次争吵,灵华无奈道:“你也别怪她,你师尊大抵没同你说过她的身份吧?”

    风慈摇了摇头,“师尊很少提及天界的事。”他有些紧张起来,“难道,师尊身份不一般?”

    “何止是不一般。”灵华抬头望天,“她可是神族的少君,伏羲血脉的继承者,若那件事不发生,她是要继承她母亲朝华神尊的神族族长之职,天帝之位的。”

    神王……后裔……

    风慈被这神尊两个震惊得无以复加,脱口而出:“那为什么——”

    “这其中的缘由我不能说,得你师尊愿意自己告诉你才行,不过却如她所说,她的父母亲族均为了三界而牺牲,她也是被迫离开天界,留在这人间生活的。”灵华看向他,“我与你师尊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她的脾性我最清楚,这人啊刀子嘴豆腐心,她话说的虽重,可心却不是这么想,你还是要多体谅体谅她。”

    风慈低着头,“我从没怪过她。”

    这时,流星捧着酒过来了,见到灵华醉醺醺的样子蹙起眉毛,不开心地白了一眼风慈,道:“师父,你酒量又不好,喝那么多干什么!”

    “开心、我开心嘛!”灵华打了个酒嗝,撑着脸看向他,又问:“对了,巫、巫司岐有没有去看过你师尊?”

    “谁?”风慈对这名字十分陌生,不解道:“我从没见过师尊的朋友来拜访过。”

    “唉——”灵华喃喃道:“他、他还是怪神族啊。”呢喃着,她扑倒在酒桌上,彻底睡了过去。

    见她醉了,他刚想上前扶,却被流星一掌拍开手道:“别碰我师父!”虽不知道他的敌意究竟从何而起,但见他年纪小,他也没心思与他计较,原想在这里修整两天后再度上路,谁知灵华得知他想去清安城旁边的危峡沟收妖,忙道:“流星前段时间练功岔气,走火入魔,我也想去那里采药,那地方道路崎岖,你人生地不熟,一人去恐有危险,不如我俩一起如何?”

    风慈不好推辞,灵华便无视了流星的反对,执意与风慈同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清安城内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瞧见城中人一半死一半活,尸群横行的残酷场面,灵华率先反应过来,以结界封住了整座城池,两人念及流星的情况,分头行动,结果风慈先遇上了已经被鬼王操控,释放鬼厉之气的他,两人打斗起来,最后,风慈误伤了他的双眼。

    关键时刻,灵华赶到,她说:“是那帮鬼族干的,这里由我解决,你先离开。”

    “可是——”风慈看向已经失去人性,满脸血泪,嘶吼咆哮着的流星,灵华却护住他,道:“你可是陵光的徒弟,你若有事,我拿什么同她交代?”

    “师叔!!!”

    “我的徒弟,我自己救。你在这里只不过白白多添一道性命,替我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你师父,说地界阎罗火狱封印恐怕松动,让她想办法加固!”

    纵然悲伤,风慈也明白灵华说的才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他无声地行礼后,御剑远离了即将彻底毁灭的清安城。

    他御剑一路往鬼哭岭的方向飞去,片刻不敢停,直到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地面茂密的林中传来,这声音极度惊恐尖锐,惊飞林鸟无数,他听出这声音似乎出自一个孩童之口,顿觉不妙,忙循声而去。

    落地之后,草丛中躺着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孩子,风慈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向上前救人,他一边把脉一边给这个孩子输入灵力,谁知灵力刚一输入对方体内,一股极冷的阴寒之力便顺着掌心窜入他的灵脉,瞬间冻住了他的灵力。

    刺耳阴暗的笑声在背后响起:“阿晃,干得好,我们献给大人的最后一个祭品,终于到了!”

    空荡的林中无数影子瞬间出现,原本还一动不动的孩子突然坐起身,他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陷阱。

    祭品、祭品是什么意思?他们要用他来祭祀谁?

    一张皱皱巴巴,兴奋到有些狰狞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掐着风慈白皙的脸颊,满意笑了:“好,好,有清安城那么多人的灵魂,再有你的血肉为引......我们终于,终于熬到头了!”

    听了这话,还来不及恐惧,他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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