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傍晚时候的初雪细细小小,才下来便化了,后来便一阵大似一阵,直堆到后半夜,整座小城都被白雪盖了薄薄一层。

    宛州初雪的早晨由孩子们的笑闹声开启。

    辰哥儿一大早就到了西苑,将园中齐整松软的白雪踩了一圈,才见刘妈端了五姑娘洗脸的小盆出来。

    “三婶,外边的雪可好了,咱们赶紧带妹妹出去瞧瞧!”辰哥钻进屋中,兴致勃勃地朝宁氏喊。

    宁氏正在给包成小粽子的五姑娘套外衫,谁知这袖口又紧了,只好拿一件稍大些的新的换上,听见辰哥的声音,她笑道:“你妹妹这日子口水特别多,出去一不留神,只怕冻个小冰棍挂在嘴上。”

    辰哥想了想:“那我给妹妹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她隔着门帘也能看见。”

    “行,你先把雪扫拢,等我把妹妹的衣服弄好,来同你一起堆。”

    萧怀奕从外头回来时,便瞧见院子里的俩人正在有商有量地修整雪人圆滚滚的大肚子,门里放着木头小车,自家闺女坐在小车里头,扶着扶手,眼巴巴地望着娘亲和哥哥的游戏。

    他一时间不知该提醒两个大的注意冻手,还是该管管自家那落单的闺女。

    进了屋,换下大氅,又在炉子前烘了手,这才将五姑娘抱起来。

    才要说什么,只听见淳哥边跑边叫的声音:“哥,哥,萧子权又抢我爆竹了!”

    淳哥手里捏着一玉米杆儿燃的烟棍,一手还拿着最后剩下的爆竹,燃着了扔在墙角,这才空出手来擦快要掉在嘴上的鼻涕。

    “哥,走!报仇去!”淳哥站在院门也等不及进来,言简意赅,急吼吼地叫着自家哥哥。

    辰哥一听这还的了,当即扔了小铲子准备跟去助阵。

    宁氏追在后头叫道:“哎,雪人没堆完......”

    “砰!”

    宁氏被这冷不丁的爆竹声下了一跳,萧怀奕怀里的五姑娘更是全身都抖了一下。

    宁氏回过神来立刻瞧五姑娘的反应,怕她被吓着。

    只见五姑娘只是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瞧着声音的方向,却是没有哭。

    “这真是个白胆人。”宁氏叹了一句。

    话音刚落,五姑娘小嘴一瘪,将脸埋进父亲的怀里,哭的十分响亮。

    萧怀奕抱着闺女朝屋里走,一面颠着她安慰。

    他真是恼火这俩小子,竟敢在院子里就放爆竹,回头定要狠狠教训一番。

    宁氏跟着回屋,把冻僵的双手放在炉子边烤着,萧怀奕见了,又忍不住唠叨:“你自己捂暖和了再烤,回头又要嚷生冻疮了。”

    宁氏也不反驳,只是照做,拿了干帕子将手擦干,两手不断搓着生热。

    见她这般乖顺,萧怀奕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这宁氏自来就是个左性的,连太太说话她也敢驳回三分,更何况是在他面前,那是一句不顺心的都听不得,如今这是怎么了?

    想了想,终究是他低头。

    他单手抱住五姑娘,腾出一只手握住宁氏冰凉的双手,声音放的极柔,态度端得极恳切:“我这是担心你受冻。”

    宁氏愣了半晌,眼角竟然红了。

    被夹住的五姑娘不舒服,况且被吓到的小心脏还没被哄高兴呢,这会子吊着眼泪珠子又开始嚎了。

    他也不要三心二意的爹爹抱了,伸着两只小胳膊只是要娘亲。

    宁氏顺势抽回手,接过了孩子,吸了吸鼻头问他:“今儿没事情要忙了?”

    萧怀奕难得清闲,斜倚在榻上,同宁氏复盘起年关忙的活来:

    “太太那边终究也是按例,倒没什么可忙的。只大爷二爷都不回来过年,太太打发我去送东西,耽搁了大半个月,回来又往萧山村去了一趟,南先生那也送了些柴炭过去,明日再去庄子上瞧瞧.....料着年前也是该清闲两日了。”

    宁氏哄着五姑娘,又道:“辰哥他俩个方才闹什么呢?你不出去瞧瞧,仔细又和隔壁的打起来了。”

    萧怀奕只管歪着,享受着美妻娇女相伴的惬意,懒得管那群小子的事儿:“理他呢,家里把他惯的没边儿了,回来我还要再揍一顿,谁叫他放爆竹吓唬我闺女,是不是?”

    萧怀奕对着五姑娘问。

    五姑娘咧开嘴一笑,坐在她娘亲的腿上一直打挺,似乎听到两个哥哥要挨揍,还很高兴呢。

    刘妈拎着食盒进来摆了早饭,听见夫妻两个正说到萧家家族的事情。

    六太爷病昏了的消息瞒了快一年,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族老们知晓了这个事儿,赶着就选出了新族长。

    原本二老爷萧之荣是力争族长之位的,可他隐瞒老族长的病情在先,于族中又没多少实际的贡献,并不被十分看好。

    最重要的是,六太爷和萧三娘两家如今已逐渐向商贾之家转变了,若是他两家在族中掌权,只怕影响了后世子孙的道路。

    这世道商贾是最低下的,虽有富贵却无荣华,百姓还当以耕读传家为本等才是。

    最终萧之荣得了个三把椅的位子,族长却是让村里同辈的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头担任了,气得他背地里直骂,说早知那几个老头是这个意思,自己就不该出银子给村里修那条烂泥巴路搏口碑。

    至于萧三娘,原本是女子,她三个儿子都比她有资格参与族中大事。

    只因如今是她当家,膝下又是个顶个的出息孩子,族老们便将她这个女子请进了祠堂,一同参与族中换选的大事。

    可族老们一致推出来做四把椅的,却不是萧三娘,而是萧怀奕的大哥。

    看他们说的冠冕堂皇:“怀瑾是小辈里头的翘楚,虽则年轻却是有官身的人,将来族长之位免不了要他来坐,如今领这四把椅的缺,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三娘不好说话,萧怀奕却是愤愤,当即便在祠堂里发问了:“各位族老,我家大哥如今远在北地,族中若有什么事情,他一时不便到场,这椅子让我母亲坐也是一样的。”

    一席话说得有人私下里发了笑,其中一位族老拄着拐棍,晃着羊角胡子,口齿不清地回应他:“你这小三子,莫要混说,族里没有这样的先例。你家哥哥辈分不够,选他已是逾矩了。”

    言下之意,族中对他们这一房的照顾都算是破了先例,他们应当感恩才是,不应当再有非分之想。

    谁知竟还有小辈支持萧三娘,他们站出来说了几句,均被长辈们呵斥回去了。

    萧三娘却是不争,她笑向主持的族老:“怀瑾怀汝都在外头忙,若是白占了位置又没功夫,白耽误族里的大事。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平日族里有什么事,我们家一概跟着应也就是了。这椅子还是给别人坐的好。”

    角落里,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六太爷冷笑了一声:“妇道人家?三姑娘,你当家理事,抛头露面跑生意的时候,可没顾及着自己是个女孩儿。”

    众人一时被他尖锐又老迈的声音逗笑了,祠堂里尴尬的气氛有了几分活跃。

    他又接着说:“妇道人家怎么了?整个萧家村一半是男子,一半是女子,凭什么祠堂里就得全是男子?要我说,这椅子三姑娘就坐得!”

    太爷说到激动处,拐杖往地上杵了两杵。

    没想到今儿就是搬出来应应景的太爷还闹了个小插曲儿,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最终这四交椅的位置,在萧三娘的婉拒下,还是让给了村里一个有些威望的人。

    宁氏听了这个热闹,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她很是不解:“二大爷上赶着也来不及,怎么到了太太,反倒推了呢?”

    刘妈妈正哄着五姑娘,好给他们夫妻两个吃早饭,闻言就笑了:“我的奶奶,这正是太太高明的地方呢。”

    宁氏见萧怀奕和刘妈都懂的样子,唯独她瞧不出这里头有什么高招儿,便等着刘妈继续讲。

    萧怀奕敲了敲她的碗:“听故事又不影响你吃饭,再磨蹭都凉了。”

    刘妈说:“你们家族的规矩我是知道的,谁坐上了祠堂里头那几把椅子,说话就有分量了。可要管的烦难事啊,那是多的数不过来。

    族里几百人,执事就那么几个,怎么就愿意把两个位置都给了城里的这两家?还不是为着今后出银子方便。

    况且咱们家大爷二爷都不在家,担了名,说话轮不着自个儿,到出银子的时候,那可跑不了。

    因此太太一并拒了,倒干净轻省。今后有个什么凑份子的事,虽免不了比寻常人家多花银子,倒远比做执事花的冤枉钱少。”

    宁氏听完,觉得真是好生惊险,若是换她在场,只怕早就喜滋滋地应了,那岂不是就中了计了。

    下回见着霍姐姐,倒要把这故事说与她听听。

    萧怀奕吃完早饭见宁氏仍旧发呆,想着这习惯要是不经意耍到了太太跟前,不免又要挨骂,于是严肃起来:“今后吃饭不许说话,食不言寝不语。”

    宁氏被打断思绪,不免白了他一眼,还是赶紧吃饭:“在自己屋里还要守规矩吗?”

    真是的,这人越来越讨人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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