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又是一年年关到,王诤照例来了宛州陪霍三娘过年。

    对于此事,京中王家一直颇有微词。

    霍三娘是一家之主母,便是在宗族里头,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媳妇儿,平日里就该待在京中,做整个家族的表率,到了过年这种大日子,更有诸多祭祀等事需要她来操持。

    没见过这样任性地住到偏远小城里躲避责任的,简直不成个体统。

    但迫于王将军的威严,以及霍家的权势,到底不敢多做阻挠。

    于是任由王诤赶着年关回来匆匆祭拜一番祖宗便也罢了。

    王诤到了宛州,见霍三娘的病已然比去年好了太多,心中不免高兴。

    也不枉他搜罗了半车新奇的小玩意儿给那个口水娃娃,他可是说过会给她带谢礼的,还好没忘记。

    她们这种小地方哪有那么多孩子喜欢的玩意卖,见了这些礼物,她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谁知才一见面,小丫头就睡着了,根本没来得及瞧那些好东西。

    霍三娘小心翼翼地将那斗篷脱下,露出精致的娃娃,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王诤看见小姑娘穿着比常人缩小数倍的裙装,粗粗短短的,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矮萝卜来。

    宁氏空手坐在一旁,任由霍三娘帮她带孩子,自己反倒生出两分愧疚。

    别人带她孩子,可比她自己带要精细太多了。

    **

    五姑娘在霍府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看不见人在身边,不免哭着要找人。

    宁氏和霍三娘见她睡得熟,早到了阁楼上商议事情。

    她们俩预备合伙开一个绣苑,招收当地的女童,学习并发扬她们研究已久的刺绣针法以及纺织技艺。

    这事主要是霍三娘起头,宁氏只是帮着参考一二,她没有那么大的财力,连入伙的资格也没有。

    但不管怎么说,霍三娘有心做一些事情,总与她的病情有益,宁氏便也十分上心帮忙。

    王诤本是打算见过母亲的好友就要出去的,但霍三娘生怕他再出去惹事,也有心要掰一掰那被王将军带野了的性子,便令他在房中抄书。

    王诤别的不怕,最不耐烦的就是握笔。

    他一双手常年练习兵刀,使的力道都颇重,如今再来掌握这个小小的笔杆子,却是不比孩童时期那般自如了。

    让屋里伺候的人杵在那里瞧他驯服毛笔,总觉得颇为丢脸,索性将人全都打发出了院子。

    这会子五姑娘醒了哭着找人,自然谁也没听到,除了王诤。

    五姑娘正站在榻上,见屋里进来一个人,短暂地停了下哭泣。

    瞧了半晌发现是个陌生人,她又瘪了瘪嘴要哭——她已经快要憋不住了,急需要熟人帮忙。

    “哭什么?我带你去找人便是了。”王诤上前将小姑娘打横端起。

    五姑娘没见过这么危险的抱人方式,连哭都忘记了,两只小胳膊不由自主地扒在王诤身上,生怕自己掉下去了。

    “你头抬着点,别蹭我身上了。”王诤又捏着人往外扯了扯,生怕沾到她脸上那些闹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口水一类的东西。

    他越往外拉,五姑娘就越是紧扒着他不放,两人拉扯了一回,还没走出屋,她终究是等不及了,努力叫了一声哥哥。

    王诤觉得挺稀奇:“你记性不错啊,还记得我?”

    五姑娘:“要便便。”

    王诤:“什么?”

    五姑娘的意思是她想要方便,需要人帮她。

    她已经很努力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放在平日身边人早就理解她的意图了。

    可眼前这个黑黑的陌生人却听不懂,真是着急。

    她真的尽力了,这个年纪能控制一会会尿都很厉害了,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了。

    王诤逐渐感到一股热流顺着小姑娘的腿传到自己手上,然后就是越来越多地流过他的双手。

    反应过来的王诤睁大了眼睛,表情甚是惊恐:“你干了什么?”

    他偏头瞪着五姑娘,仿佛要质问她。

    可五姑娘神色如常,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那肉肉的脸上根本瞧不出一丝尴尬,甚至好像还有一点委屈的样子。

    王诤是左忍右忍才没把人给丢出去,他立刻叫人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

    霍三娘和宁氏刚好议完了事情,带着一众仆人进院子时,就看见王诤双手捏着五姑娘的双腿,僵硬地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这般抱人哪里会舒服啊?再说:

    “月儿醒了?你抱她出来做什么?才醒仔细吹了凉风...”

    霍三娘先宁氏一步上前准备接过五姑娘,嘴里还埋怨自家儿子叫她的干女儿吹了冷风,回来仔细发烧了。

    谁料王诤仿佛捧着快要炸响的爆竹似的,他急忙错开,提醒霍三娘:“母亲,母亲,她尿了。”

    王诤是准备叫下人来处理的,谁想到自己母亲忙得最快。

    霍三娘一愣,转头与宁氏对视一眼,随即大笑起来。

    五姑娘见有人不来接自己便罢了,还在一旁笑话她,她扒着王诤的胳膊便哼唧起来。

    宁氏赶紧要将五姑娘接过来,霍三娘拦住了,将小姑娘接到自己怀里:“瞧你样子,哪就至于这么地?你小时候比她还不如呢。”

    霍三娘觉得自家儿子属实有点做作了,小孩子尿裤子太正常不过,他那般如临大敌是想表演什么?

    王诤:......

    他虽还没上过正经的战场,但武场上训练也是艰苦的,在混着马粪的泥地里打过滚,与常年不重清洁的大汉交过手,他都没觉得怎样。

    如今见这瓷玉一般的娃娃有些微的脏乱,见母亲的裙衫染了那尿液,却令他十分难受。

    眼下他也顾不得母亲的埋怨,张着双手站在那里,衣裳上也有一点可疑的水渍,王诤怒容满面:“孙妈妈,备水,备水!”

    **

    霍三娘犹如那抢孩子的母鸡一般,回回将个宁氏晾在一旁,自己巴巴地体验带孩子的乐趣。

    她亲自收拾着五姑娘,又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裙给干女儿换上:“干娘给月儿做的新衣裳哦,穿上它,你就是整个宛州最漂亮的囡囡啦。”

    宁氏都隐约有点感受到孩子被抢的危机了:“姐姐,你对月儿好的我都羡慕。”

    霍三娘想起来王诤抱孩子的滑稽样子就忍不住发笑:“怨不得怨不得,谁叫她招人疼呢?”

    五姑娘在霍三娘这里一向快活,这里从来不缺好东西玩,莫说还有王诤给带的各样礼物,便是霍三娘闲暇给她缝的各类布袋玩偶就够新奇的了。

    比方说有一个小花狗模样的布袋子,霍三娘知晓孩子总是通过动物的脑袋来认识和分辨,索性就特别突出那小花狗的脑袋和耳朵,头和身子的比例严重失调。

    这种模样在大人瞧来甚为怪异,但是小孩子却特别喜欢,五姑娘几乎一整天抱着不撒手。

    这样的玩偶霍三娘缝了许多,但不让她带回家,为的就是吸引她在这里玩耍。

    宁氏瞧女儿一个人也玩不过来这么多东西,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把它们拿去卖了换钱。

    索性就同霍三娘提了这建议,将来开办了绣苑,也将这项生意做起来倒有意思。

    这些玩偶本就是霍三娘用心做出来的,如若孩子们都喜欢,她自然也高兴,便也允了宁氏的提议。

    王诤清洗好自己,黑着脸就回了自己院子。

    他觉得母亲好像也不需要他陪伴似的,那个矮萝卜几乎把母亲的心思都占了去,叫人心中不爽。

    但是自己一个男子汉,总不好去同一个尿裤子的争风吃醋。

    他闷闷地牵了马出门去逛,也不许人陪着。

    年还没过,街上到处都换了新,除了夜里挂灯火的灯笼,还在房檐下拉起长线,将剪纸的红灯笼挂上,一整条街都充满着喜气。

    没有京城那般的繁华,也没有边境那样的荒芜,宛州这个小地方,有着独属于她的宁静和祥和。

    除了重霖书院,其余书院下学都很早,午饭后学子们只有两个时辰的课,上完便都各自回家了。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拎着书袋,穿着灰色长袍的小儒生们。

    一条破旧的胡同里,传来了顽童们斗殴的动静。

    “总算是堵到你了,怎么着,萧子辰,没了你那个跟屁虫弟弟,你就不敢跳了?成天等着家里人接送,胆小鬼吗?”

    萧家六房的小子们素来看不惯萧子辰兄弟两个。

    平日里碍于大人们管教都没少打架,这会子萧子辰落了单,那还不得好好教训一番。

    萧子辰看着眼前堵着自己的几个人,说心中不慌是假,淳弟不在身边,终究是少了个助力,若是打起来,总免不了要吃亏。

    况且一旦惹了事情,这些个人又不讲武德,回头告诉家里,又要到萧三娘面前去闹。

    萧子辰一步步后退,但后头是死胡同,他退无可退。

    为首的萧子权步步紧逼,后头的自家兄弟们也跟着压了上来:“你要是害怕了就给我磕个头,说你是怂货,小爷高兴了倒也不是不能放你走。”

    以前萧子辰兄弟两个人就能把这些小子揍到哭爹喊娘,如今他虽然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低头?

    “萧子权,我不怕跟你拼命,你要是有种就跟我单挑。”

    萧子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单挑什么单挑?我们萧家兄弟自然要齐心协力。兄弟们,给我上!”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马儿高亢的嘶鸣声音,萧家小子们顾不得动手,纷纷回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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