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每到入夜,都会在城市的某一角看到一间荞麦面店,那家店从来不会固定位置,就好像是门面自己长了腿似的,有的时候,店面的外表甚至都会有些不太一样,唯一可以作为区分的,是那家店挂出来的灯笼,一盏不会亮的行灯,灯上用端正的字体写着——二八荞麦,分切乌冬。

    灯无荞麦,这个传说对于日本人来说应该并不陌生,毕竟是曾被列入本所七大不可思议的怪谈,只不过在东京的阴阳师和妖怪们眼中,灯无荞麦又是另一个样子。

    水原美代子现在正站在灯无荞麦面前,她看着那盏没有亮光的行灯,看着源明初一边掀开门帘一边发出轻快的声音:“晚上好——”

    “晚上好——”

    店内传来中气十足的低沉男声,相较于屋外的昏暗和冷清,店内则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豚骨汤的香味和炸物放入油锅里的声音在开门的一瞬间涌了出来。

    屋内此时正三三两两地坐着几桌客人,其中有些外表看起来像是人类,不过却生着动物的尾巴或者耳朵,坐在房间东北角的三只猫又就是如此,其中两位是打扮可爱的女孩子,而另一位则是看起来面相有些沧桑的男性,那两个女孩是最近在东京地下偶像圈很火的偶像组合“东京化猫”那位中年男性,恐怕是她们俩的经纪人。

    西北角的穿的西装革履的两个男性此时似乎喝得有些醉了,其中一位正躺在桌子上,大喊着:“明明什么都不懂啊!这样的人也可以当课长吗?!混账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怪异的脸和绿色的皮肤,还有头顶的盘子象征了他们河童的身份,光看对话和打扮来讲,这两个家伙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不过要说店里最显眼的妖怪.......水原美代子看向柜台,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赤色□□正穿着围裙,手里正端着一盘天妇罗:“猫先生,你的竹荚鱼天妇罗。”

    “来了来了,喔!这不是源先生吗?今晚也来喝一杯啊?”那只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猫又赶紧跑过来端盘子,看到源明初的那一刻他露出了一丝惊讶和紧张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昂,刚办完事,来庆祝一下,大叔,三份京葱鸡肉串,两份芥末章鱼,两盘炸鸡,一盘酱油的一盘盐味的,最后再来三杯啤酒,加冰。”

    “臭小子们,我这里明明是面店,你们倒是点荞麦面啊。”

    “你要是中午开店的话我们中午会来点荞麦面的!”躺在桌子上的河童打着酒嗝应了一句。

    姜厌舟和美代子都不会觉得诧异,他们俩都不是第一次和源明初来这里了,对于灯无荞麦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哎呀,美代子小姐也来了啊,要不要来一起喝一杯啊?”

    “喂,你喝多了啊,这种话都敢问。”另一只河童似乎清醒了一些,有些紧张地拍了下那只河童的后背,随后警惕地看向源明初和姜厌舟,见到两人的脸上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喝多了,喝多了,说胡话呢。”

    即便灯无荞麦里有老板定下的规矩,可出了灯无荞麦,源明初他们是阴阳师,对于妖怪来说还是需要畏惧一下的。

    “别拿美代子小姐寻开心了。”姜厌舟朝着河童苦笑了一下,“快带他去醒醒酒吧,少喝点。”

    “好好好,喂,别睡了,走了走了。”

    美代子偷瞄了一眼源明初,她其实倒是希望源明初脸上有些不悦的表情,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他似乎正盯着柜台上写着“灯无荞麦”四个字的木牌发呆。美代子有些失望地坐下,虽然失望,但她却没法说什么,毕竟她和源明初的关系现在最多就是普通朋友,往远一点说就是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系。

    源明初和姜厌舟是东京大学言灵系里的名人,常常跟着他俩的美代子也就顺带着跟着一起出了名,虽然私下里有些传闻,说美代子和源明初正在交往,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美代子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源明初,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喂——喂——你看什么呢?”

    “那块牌子上好像沾上荞麦面粉了。”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观察的这么细致啊。”一旁的姜厌舟白了他一眼,他又看向美代子,“美代子今天怎么那么纠结式神的事情?你今天好像一直在说这个事,你们学到‘请灵入身’了?”

    “嗯,学到了,不过不是因为那个啦。”美代子用手托起下巴,她和源明初一样看向柜台的那块木牌,口中喃喃道,“但是我不加快脚步的话,要怎么赶上你们呢?”

    “什么?”源明初和姜厌舟几乎异口同声。

    “没什么,你们听错了,我在自言自语,我就是突然想要个式神啦,不行嘛,要不然,老板当我的式神吧!”

    正抓着三个啤酒杯走过来的赤色□□被美代子的话吓得一愣。

    “没事,大叔,她开玩笑的。”源明初伸手接过赤色□□手中的啤酒杯,姜厌舟从他手中顺势接过自己的那一杯。

    “喏,美代子的。”源明初将一杯啤酒推到美代子面前,“算上这次的话,我们已经完成多少次任务了?”

    “九十九次。”姜厌舟仰头将半杯啤酒送进喉咙,“下一次任务就刚刚好是第一百次了。”

    “赏金我们也攒了不少了,而且有这些履历的话,美代子之后入职阴阳寮的话会很方便吧。”

    “源学长呢?你呢?”

    “我?”源明初指了指自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们之前邀请过我了,让我毕业就过去。”

    美代子嘴角的笑容短暂地僵硬了一下,那种僵硬的感觉不易察觉,就好像是相机的闪光一般,来不及看清就已经结束了。

    “这么厉害啊?”

    “嗯,他们说可以直接获得御魂的评定。”源明初托着下巴,将一块涂满了芥末的章鱼送进嘴里,“姜厌舟要回中国吧?去督灵司?”

    “对,督灵司那边也已经给我来信了,毕业之后回国的话可以直接入职。”

    美代子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两个人的未来似乎都很清晰,前途一片光明,光明得甚至有些耀眼。美代子入学之后没多久就和姜厌舟还有源明初认识了,三个人一起处理过的委托到如今已经快一百件了,美代子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两个人的能力。

    在入学东大之前,美代子已经算是阴阳术领域的天才,她五岁的时候就可以用言灵催动纸鹤,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手中升起火焰,在她十八岁那年,她认识了源明初,认识了姜厌舟。

    美代子看了一眼源明初,源明初的眼神总是这样,美代子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过源明初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是一种近乎宝石般的深蓝色,但源明初的眼中缺少些什么,他的眼神中缺少情绪,喜怒哀乐的情绪都不常见,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都透露着一股漠不关心,就好像他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了一样。

    并不是源明初高傲,他是个很招人喜欢的人,很好相处,但,美代子总有一种感觉,除了她和姜厌舟,学校里再没有谁真正靠近过源明初,源明初恐怕也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被记住名字,缘分才算正式结下。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直到桌上的杯盏都已经见了底,三人也都微微有了些醉意。

    “ケロッ!ケロッ!ケロッ!いざ進め??ッ地球侵略せよ......”

    就在这个时候,源明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滑动屏幕上的接听按钮:“喂?老师,现在么?好的我一会就过去。”

    源明初挂掉电话,看了眼身边的姜厌舟和美代子:“师父喊我去一趟他那里,你们先回去吧。”

    “啊,你要去,嗯,我送美代子回去,你先过去吧,别让他等太久。”姜厌舟站起身,源明初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向灯无荞麦的大门口,美代子还坐在座位上,她看着源明初的背影,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等姜厌舟和美代子收拾完东西离开店铺的时候,源明初已经没了踪影,屋外的风吹在脸上让人感到一阵清醒。

    美代子走在前面,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双脚的步伐像是在踢地上的石头。

    姜厌舟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有这种想法多久了?”

    “什么?!”被姜厌舟这么一问,美代子的脚步顿住了,她一下子站得笔直,仿佛变成了被老师上课点名的女学生。

    “你喜欢源明初吧。”

    “喜......喜欢,不是,我对他,我,这个,好吧我确实是喜欢源学长,怎么了嘛,你不要告诉我他是你对象嗷。”

    姜厌舟被眼前的女孩的“虎狼之词”说得一愣,许久他才摆摆手,否定道:“我有喜欢的人,在中国,回国之后我要去找她的。”

    “什么样什么样的人。”

    “我错了,我不该八卦的,放过我。”

    “真没劲哎,学长,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源学长的。”

    “眼神。”姜厌舟稍稍扶正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他看着源明初离开的方向,“之前有过同年级的女生问我要源明初的联系方式,还让我帮忙递情书,她们看源明初的眼神也是这个样子。”

    “跟在源明初身边,一定很辛苦吧,学长。”美代子流露出一种同情的神色,拍了拍姜厌舟的肩膀。

    “也不是,我之前不小心听到过女生们的对话,她们说‘姜厌舟看起来比源明初更适合谈婚论嫁,但是那家伙太闷了,总觉得谈恋爱的话像是和寺里的住持谈恋爱’之类的话。”

    “噗......”美代子很努力地憋住笑,但还是没忍住漏出了一点笑声,她看到姜厌舟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红红的,“学长,那源明初之前和人谈过恋爱吗?”

    “没有,他一次都没答应过。”姜厌舟的步伐也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美代子的脚尖,“我有一种感觉,源明初心里一直都有两扇门。”

    姜厌舟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说:“或许作为朋友,我们打开了第一扇门,但第二扇门,现如今似乎还没人能打开它。”

    美代子沉默地抬起头,她看向夜空,今晚是个晴天,天空之中能很清晰地看到月亮,她伸出手将自己的食指和拇指对准月亮,像是要将它捏住似的:“学长,你试着直视月亮吗?”

    “直视月亮?”

    “是啊,月光是太阳的光辉反射在月球的表面,你看即使是反射的光芒也是如此明亮。”美代子抽回手,她微微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那如果,直视太阳的话,会怎么样呢?”

    姜厌舟被问住了,他当然知道不能直视太阳,眼睛会被强烈的阳光刺痛,但他很清楚美代子此刻说的并不是太阳的事情,这个女孩云淡风轻地和他谈论日月的光辉,但眉目这之中流露出的神情却很悲伤。

    就好像,她此刻正看着那灼目的烈日一般。

    “学长,不用送我回去了,我自己能回得去,你住的地方离这里更远吧,你赶紧回去吧。”美代子跟姜厌舟挥了挥手,示意姜厌舟可以先回去。

    姜厌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送你吧,明天早上没课,我晚点回去也没关系。”

    “学长真酷啊。”美代子对着姜厌舟眨了眨眼,“姜学长你要是多......”

    美代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和求救声传来,伴随着乐福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只见一个年轻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向美代子和姜厌舟,她的脚步很乱,鞋子似乎也没有好好地穿在脚上,以至于她跑到美代子身边的时候,她便一个趔趄倒在了姜厌舟身上。

    “在那!”女孩身后,两个看起来已经中年的男人抓着啤酒瓶冲了过来,“可恶的女人,你竟然敢!”

    就在两个人冲过来准备将酒瓶丢向那个女人的时候,原本站在一旁的美代子突然抬起手,黑夜之中,两团火焰像是在黑暗之中睁开的一对眼睛,那两团火焰在空中猛地爆发出两个,原本只是拳头大小的火球突然迸发出极强的火势,那股火焰仿佛要将两人的脑袋都吞没了一般,两个男人吓得也顾不上手中的啤酒瓶,将酒瓶随手一丢之后便连连后退,可谁知美代子早已闪身到了他们身后,她抬起腿就在两人胯间狠狠地踢了两脚,一人一脚,两个男人应声倒地,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捂着裆部痛苦地呻吟。

    “走。”美代子说着便拉起倒在姜厌舟身上的女孩,快步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姜厌舟跟在两人的身后,他随手一挥,一张灵力汇聚的符箓落在地上,那符箓落地之后便形成了一堵墙,若是那两个人男人起身想追便会看到一条死胡同。

    这是很基本的障眼法,姜厌舟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会这种符箓了。

    拉着女孩跑出一阵子之后,美代子停下脚步,她看向身后的女孩,女孩低着头没有看她。女孩身上的衣服并不算整齐,看样子是慌慌张张地穿上之后跑出来的,女孩的脸上也有些淤青,看样子是被殴打过,美代子看着女孩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没有......”

    “什么?”

    “我没地方住,能不能......借住一晚。?”

    姜厌舟不知所措地摊开手,他租的房间大小虽然够住两个人,但也不知道今晚源明初会不会过去,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生住一晚多少也不是很合适。

    美代子想了想自己家的状况,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去我那吧,我那里应该还能住一个人。”

    “真的可以么?谢谢!”

    咕噜——

    女孩慌张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她满脸窘迫地低下头,不敢再抬头看两人。

    姜厌舟笑了笑,对着美代子指了下,一旁还开着门的“全家”:“我有点渴了,去买点东西,美代子你要不要宵夜?”

    美代子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要!”

    “这位.....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姜厌舟看着那个女孩问道。

    “彩奈,我叫中冈彩奈。”

    【与此同时·东京·新宿】

    “去吧,别怕。”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拍了拍女人的后背。

    女人有些不习惯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紧身低胸装,露出一种求助似的眼神看着身后的男人:“可是这......”

    “不要啰嗦了,快去。”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推着女人朝里走,一边压低身子在女人耳边轻声呢喃道,“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想,麻烦您了。”

    “那就快去。”

    男人一把将女人推进了那间屋子,随后马上关上房门,他转过身,再也不看那扇被他关上的门,而是转身,径直地走向另一间屋子。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檀香味,那是上好的香焚烧出的味道,房间里横躺着一个美艳的女子,在她身后,更深处的阴影之中似乎还有什么人。

    “大人,已经按你的吩咐把她带去了。”

    “嗯,很好,应该,多多少少可以榨出一点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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