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殿里霜雪成了冰,晨光大好,照在冰上泛起莹莹光华。

    乘鸾已经挥完每日必须的三万下,但却没像前几日一样,一溜烟跑没影了。

    “好无聊啊——你让我出去玩好不好?我一定不到处乱跑了!”

    若说她实在无事可做,也不尽然,只不过她不愿整日枯坐冥想。

    画晗被她磨得没法,又不忍心拒绝,只得说:“那件事也是我的不对。你且耐心等等,过几日是人间的节日,我带你去看,如何?”

    山下人间,又是节日,想必热闹非常。

    乘鸾激动得双手握拳,“好啊好啊!不过,几日是几日?具体是几日嘛?”

    她不停绕着画晗转悠,也不直接上手,聒噪是聒噪,可又能让画晗拿她没办法。

    只是……是真的没办法么,还是,当事人并不想“有办法”呢?

    “三日,只消再等三日。”

    三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乘鸾勉强接受了这个期限,虽然她除了接受,也反对不出什么结果来。

    “诶,那这个人间的节日,是什么节啊?”

    她的好奇心像个无底洞一样,似乎怎么也填不满。

    画晗有些无奈,以前她可没这么多旺盛的精力与好奇,一双杏眸里,本该盛满三千秋水,却好似永远沉寂,宛若一汪全是死水的幽潭,寒意森然而了无生趣。

    ——不过这也只是偶尔。

    与画晗相处时,对方大部分时间都是欢愉的、生动的。

    可回忆里的她到底不如此刻鲜活。

    画晗轻轻叹息:“是乞巧节。”

    乘鸾没有人刻意教导她这些,而身为妖族也本该对人族的节日没什么了解的。可她偏生爱极了新奇趣味。

    她渴望畅游天下;但现实骨感,妖族去往人间大抵是被判个“为祸苍生”。

    她于是转而从话本子里寻求大千世界的无奇不有。

    ——然,听多了别人向她描述世界有多么有趣,她更加向往亲身经历一次了。

    乞巧在话本子里可并不少见,她看得多了,自然更加想见识一番,事实是否真就像描述里的那样、趣味盎然。

    “啊——真想快些到三日后啊。”乘鸾摇头晃脑,做出一派已然沉醉的模样。

    画晗摇摇头,“想也没用。你不若抓紧学会御剑飞行,届时也能派上用场。”

    乘鸾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似乎看见了三日后的自己驾驭好孟春客,疾速劈开猎猎罡风的帅气模样了。

    于是她又一次很自然地被画晗的饼诱上了勾。

    “练就练!小小御剑飞行,我不信我还拿不下它!”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天阁每日都有来来往往的人飞上飞下,是日画晗带着乘鸾下山时,也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有一点,不知沿途宗派的人注意到了没有——无他,乘鸾实在聒噪。

    “非得等到下午才准出来……啊——啊——我快摔下去了!”

    画晗闻言急忙去扶她,她却一把挣开,笑嘻嘻的脸上哪有半点惊恐?

    “不用啦——风好大,好舒服啊——”她于是更加快地俯冲而下。

    “诶、欸——”

    画晗要气笑了,此人刚学会御剑飞行,还不熟练,这么高的山崖,她就敢疾速冲下去?!

    “真是作死了。”他呢喃着。

    别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是这么说,他却是舍不得她出事的。

    可用仙力围拖住她,她又嫌这般不够刺激。

    真是……谁叫上辈子欠了她的呢。

    好在快速冲下来,最后到达的时间比他预估的短了许多——没消他担忧多久,山下便到了。

    人间燃起了灯火。

    挂在屋檐下、浮在河床上,星星点点,与流水般的月华相得益彰。

    乘鸾最先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看到热闹的人群就兴奋不已。

    对嘛,这种地方才是她该呆的;那什么朝天阙,又冷又空,哪里适合她呆着?

    “快看!那里围着一圈人呀!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怎么个事。”

    画晗被乘鸾半拖半拽拉到了斜前方一个小摊上,又靠她灵活的走位成功顺带挤了进去。

    小摊贩重复着:“看一看、瞧一瞧啊,走过路过莫错过!五文钱就可以猜灯谜,猜多猜少全凭本事!”

    看来这是只要没猜错,就能一直猜下去的灯谜。

    乘鸾只听说过猜灯谜,从没自己试过,登时就想掏出灵石来玩。

    画晗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按回去。

    她还以为对方不想让她玩,鼓起腮帮子瞪圆了双眼,“你别搞破坏!”

    画晗欲哭无泪,有一瞬间是真的不想管她了。但自幼节省惯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那么拿出一整块灵石来玩。

    他压低声音解释着,语气带着哄:“乖乖可别犯傻。一块灵石值好几万文钱了,你就这么拿出来了?”

    ……语气是好的,话的内容却没那么礼貌。

    乘鸾垮起张小脸,也知道他阻止自己是对的;但她又没有人间的钱币,不给灵石她玩什么?

    画晗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挑了挑眉,“你没有,我有啊。”

    乘鸾的眼睛亮了起来,以为他说这话是想要自己捧他几句、求求他,在好玩的面前,乘鸾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刚准备掐起嗓子哄他两句。

    下一秒,画晗就把五文钱递给了摊主:“给,让她试试。”

    他用手指了指身侧的乘鸾。

    小摊忙中有序,摊主及时接过他手中的钱,“好嘞!”

    做完这一切,画晗笑着看向乘鸾,似乎在邀功,又像是在说“玩吧”。

    ……没料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乘鸾摸了摸鼻子,含糊着:“喔,嗯嗯。”

    索性也要猜灯谜了,她就没去看他,装作是沉迷玩乐的小狐狸。

    因为是赶鸭子上架,最初她没多专心,还仔细听了摊主的维持秩序:“一个个来啊,我们现在四个猜谜位都满了,大家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虽如此说,但节日上的繁华可迷花了人眼。

    摊上的大多数人还是选择走开去别的地方逛逛。摊主也不急,反正他的小摊已经满了。

    周围喧嚣逐渐归于沉寂,乘鸾没热闹听了,于是把心神放在了猜灯谜上。

    ——说来惭愧,她身旁的那位猜灯谜的大叔,如今已猜出了三个,就她还没开始。

    “另有变动——打一个字……”

    她轻声呢喃着,有些头疼,画晗看出了她的疑惑,但笑不语。

    乘鸾没好气对他说:“你笑什么啊,你知道吗你就笑。”

    他微微倾身向前,“我还真知道。”

    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抿抿嘴,看得出内心纠结了一番才开口问他,“那你说说,这谜底是什么?”

    画晗看着好笑,愈发想逗逗她了:“你这是在干什么?是你答、又不是我,你这样可对其他人不公平。”

    提到“公平”二字,乘鸾也没像往常那样闹他了。

    倒是其他还在猜谜、但侧耳听到了他们这边动静的人闻言,七嘴八舌说起来。

    “哎呦小郎君,你就同你娘子一起猜吧,我们都猜出好几个了,小娘子还一个没猜出来,你就不心疼?”

    画晗哑口无言。

    心疼——自然是心疼的。

    可她这世的模样,他心疼起她了,谁心疼自己?

    乘鸾没注意到“你娘子”这个足以让人跳脚的误会,她只关注到了旁的人都觉得画晗做得不妥当了,帮着自己声讨对方。

    她得意洋洋,扬了扬下巴,轻哼一声,似乎在说:怎么,还不快来陪我猜?

    画晗倒是注意到了称呼的不妥,可……这有什么不妥?

    他笑得有些无奈,像是拿乘鸾没办法,但只要仔细望过去,就能发现他眸子里快要喷涌而出的占有与喜悦。

    若可以,他多想把她紧抱在怀里,最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画晗闭了闭眼,强压下所有情绪,靠近些同她一起猜。

    “谜底是‘加’字。”他声音清润,让人瞧着有些怀疑:能生出那么浓烈情绪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恭喜小郎君!”

    一心扑在玩乐上的乘鸾没注意,她惊喜地看着他,“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画晗比乘鸾高出了一个脑袋,此时乘鸾还在关注下一题,根本没分出一个眼神看他,就像一切都只是顺嘴说说——顺嘴感叹,顺嘴问问。

    她理所当然没注意到,昏黄的灯光下,画晗目光定定落在她发旋许久,嗓音却听着还算正常:“‘另’字有所变动,变动之后还需成字,便只有‘加’了。”

    乘鸾点点头,“你真厉害!”

    还是很敷衍……

    画晗冷笑:“是你太蠢。”

    乘鸾:“??”好好的,这人怎么又变成棒槌了?

    今夜开怀,她暂且不和他计较,最终在二人共同努力——主要还是画晗的努力下,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成功将摊主准备的所有谜题全部解出。

    摊主表面笑嘻嘻,内心苦哈哈:“恭喜二位,成功解出所有谜题,这盏兔子花灯就赠予二位!”

    花灯精致贵气,摊主显然下了血本,流转间还能瞧见上头的金线。

    可惜他碰到的是事儿精乘鸾:“怎么是兔子花灯呀?我想要一只小狐狸的!”

    “这……”摊子上的花灯奖品还有许多,可大多都是兔子样式,并没有一盏小狐狸造型的。

    “小娘子赎罪啊,今年是兔年,您瞧瞧这条街上,挂的摆的,多数都是兔子灯。这狐狸花灯,我这儿的确是没有啊……”

    乘鸾想要,也不难为摊主。接过华美的兔子花灯后偏过头去看画晗,撇着嘴娇气极了,也不开口、也不闹腾,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他。

    画晗心软,叹息一声,复又牵起她柔软的手,令她往其他摊上走去。

    “咱们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小狐狸的。”

    乘鸾重新展颜,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摊主的小声嘟囔:“这就对了嘛,小娘子漂亮是漂亮,作也是真作——不过谁叫这小子好命呢。

    “福祸相依啊,闹我一个玩灯谜的算怎么回事,福气被他占了,闹也该闹他嘛……”

    二人转了许多摊子,终于找到一个有小狐狸花灯的。

    买到花灯后,乘鸾时不时看两眼,还忍不住嘿嘿笑。

    平心而论,这盏并没有兔子的好看,做工不如后者细致,用料也没有小兔子的好。可……谁叫她喜欢呢?

    乘鸾每每与花灯上的小狐狸对视时,就感觉自己在看自己似的,玩的不亦乐乎。

    画晗宠溺笑笑,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新得的花灯上,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以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描摹着她两世无甚变化的眉眼。

    她现在还真是孩子心性啊……也罢、也好。

    稚子璞真,无忧亦无虑,这样也好。

    “画晗,你为什么叫‘画晗’啊?”

    氛围闲适,乘鸾感觉自己同对方的距离一瞬之间拉得很近,天马行空想着,想到什么就问。

    为何叫这个名字?

    画晗见她心思不全在花灯上了,目光转而直视前方,只不过在她开口时,能光明正大地瞧她。

    “晗者,天将明。”

    她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到底是心疼他,希望他永远也不再归于黑暗;还是只将自己当做继承人,想要他为她所在意的一切,驱赶黑暗、画出一片天明安宁呢?

    从前开不了口去问,如今蓦然回首,只发现人去楼空、沧海已桑田。

    “噢噢,真是个好名字啊!”

    乘鸾笑眯眯地偏过头去瞧他,“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这辈子只有光明、永远平安!”

    画晗措不及防同她眸子里的璀璨对上,只觉得方才心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是么……”

    “那当然,这么好的名字——不过你也很厉害了,知道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像我,我就不知道我早死的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意思。”

    “这是你父母为你取的?”

    乘鸾听着有点莫名其妙:“不然还有谁给我取?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空中浮现两个金灿灿的大字:乘鸾。当时我还是不识字的,好在小灵鼠——我在落华原的好伙伴他认识,我写给他看,他就告诉我这两个字怎么读了。”

    画晗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他这是成了恋人的父亲了?

    ——嗯……前恋人。

    “你这两个字,肯定是希望你乘风而上,扶摇直上九万里的。”

    “你怎么知道?!”

    “或许……我与令尊令堂心有灵犀。”画晗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乘鸾也不纠结这么多,“好吧,好吧。那边又是什么?!好热闹啊,咱们快去瞧瞧!”

    人群拥堵处是城内湖畔,湖边摇曳着斑驳婆娑的树影,上头挂着的满树红绳也随风起舞。

    她不知道红绳下的玉牌是做什么用的,但架不住是社交悍匪,三两下就捞过最近的一个姑娘,问道:“诶诶,漂亮美丽的姐姐,方便问问这些玉牌挂着是干嘛的吗?”

    乘鸾无师自通轻晃着姑娘的衣摆,水汪汪的眼睛亮莹莹的,姑娘怀疑自己要是不告诉她,她这双眼睛会瞬间灰暗。

    乘鸾做的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画晗在一旁反应过来后,脸色都臭了。

    姑娘目光在乘鸾和画晗身上打了个转,笑得有些意味不明,“这是许愿牌,这一线到处是卖这个的。据说只需要将心中所求写在玉牌正面,再挂到树上,那愿想就会成真。”

    乘鸾道谢后赶紧拉着画晗跑去买玉牌,倒是画晗察觉到了那姑娘的目光,轻笑一声,也没说话。

    到摊上看见许愿牌,乘鸾才明白为何是“写上去”。

    玉牌是镶玉的,背面与侧面都镶嵌了玉,正面却是质地较硬的纸。

    “瞧一瞧了啊——小娘子这儿有笔,想写什么写上,再拿红绳系上便好……心想事成啊。”

    画晗替她付过了钱,乘鸾奇怪:“你不写么?”

    他只付了一份的钱。

    画晗摇摇头,“此间了却贪念,无事再求。”

    乘鸾撇撇嘴,说得文邹邹的,她也不再管对方,自顾自写起来。

    刚提笔,寻思着不能叫他瞧过去,正想用手遮拦,却看到他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好像早已看穿自己心里边那点小九九。

    ——行吧,你付了钱,你是大爷。

    何况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于是在乘鸾的默许下,画晗看见了她笔画青稚地写下了:剑法大成、暴富暴富——这条给画晗。

    他无奈笑笑,刚说她是个没良心的,现在就想着给自己讨一个泼天富贵。只是,她一个牌许两个愿,这愿想真能成?

    画晗有些哭笑不得了。

    乘鸾余光盯着他很久了,就是为了抓住他感激地看自己的那一秒钟。

    结果!叫她看到了什么?!

    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好心好意,你这家伙是什么眼神?

    “你去,帮我挂上!”指派起他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画晗从善如流,捏起许愿牌运功而上,听她指挥着挂在了靠湖那侧的上方。

    这座人间城池由于在天阁脚下,常有修道者朝圣般到此地,只为沾一沾仙气,以求早日得道飞升。

    所以看见画晗能飞上半空,百姓们也没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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