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弗朗西斯公署馆前,簇拥着一大群人,狭小院落,令人群愈发拥挤密集,酷热难耐。

    但没人敢离开,甚至没人表现出丝毫烦躁之意。

    有的只有战战兢兢。

    这些都是弗朗西斯的公职人员。

    他们偶尔低头窃窃私语两句,不时擦擦汗珠,踮起脚尖看一眼公署主楼,主楼前,纯粹是装饰品的王室骑兵,此时却比千军万马还要冷酷可怕。

    那是来自权力的万钧威压!

    如果他们知道,公署馆内,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正在细数他们的罪责,一个个恐怕更加坐立不安。

    “公主殿下,弗朗西斯简直已经烂到根子里,这些人一定要狠狠惩治!怠慢公主撵架,巡视宣传不力,治安奇差无比,纵容民众暴动……我从没见过如此糟糕的城市,这简直就是王室之辱!”

    侍女薄唇扇动,小嘴巴拉巴拉吐出足以令弗朗西斯公职人员地震的舌根子。

    然而范伦汀娜公主,却坐在椅子上,双眸失神,沉默不语。

    或者说,自从回到公署馆之后,她便是这般姿态。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侍女一脸担忧的看着范伦汀娜。

    “嗯?”范伦汀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让他们都走吧,我想安静一下。”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侍女一脸不甘。

    范伦汀娜躺在椅子上,一脸沮丧的挥了挥手,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这件事与弗朗西斯公职人员无关,甚至与那些鬼鬼祟祟的贵族也无关。

    因为弟弟那些人虽然愚蠢,但有些事还是能拎得清的。

    这件事往大说,是在损害王室尊严;往,忤逆奈德哈半神,这是自找麻烦。

    因此,此事之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猪鼻面具人。

    这也是她精神近乎崩溃的根源。

    她一直以为猪鼻面具人虽然控制了她,但也在帮助她。

    但现在,经过这场大庭广众之下的副体假死事件,她的所有推测全部被推翻,这让她如何不崩溃?

    “哗啦啦……”

    公署馆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侍女连忙走到门边向外看去,只见密集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排开,露出孤身一人的拜伦主教。

    “公主殿下,拜伦主教大人来了。”侍女连忙跑回来提醒。

    “是吗?”

    范伦汀娜露出一丝自嘲笑意,她就知道,副体假死,必然会引发教会注意,引来调查。

    没想到,调查来得这么快,来人还是牧守一方的主教大人。

    “……”

    一阵轻微脚步声传来,范伦汀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将沮丧忧虑尽数敛去。

    门前光影变化中,拜伦主教踏入公署馆。

    “范伦汀娜,见过拜伦主教大人。”

    拜伦主教颔首,看了一眼贴身侍女。

    范伦汀娜明白,挥了挥手,贴身侍女连忙躬身,退去。

    “恭喜公主殿下,你自由了。”拜伦主教依旧一脸平静。

    “嗯?”范伦汀娜诧异。

    “我们一直认为猪鼻面具人的目标,应该是公主殿下,但从今天之事来看,祂对你的兴趣不大。所以从即日起,教会将会撤销对你的监护,王室也传来消息,希望重新接手你的安保工作,公主殿下安危事涉哈灵顿颜面,所以事不宜迟,今天下午便启程吧!”

    拜伦主教沉声道。

    范伦汀娜一脸愕然的看着拜伦主教,越听表情越震惊!

    她是何等的聪慧!

    之前只是钻了牛角尖,此时一经点破,宛如醍醐灌顶,刹那间明白了猪鼻面具人的深意。

    ‘原来……祂不是戏弄于我,祂是在清除最后一点阻碍。’

    只有祂表现出能杀死她,却又放过她,才能让教会乃至王室,彻底放弃对她的监护。

    否则,为了保证王室颜面,未来的她,定然活在重重保护之下,活在教堂地下世界之中。

    这对于决定角逐王位的她,无疑是十分不利的。

    “可是……祂又是为什么?”范伦汀娜问道。

    很模糊的问话,但拜伦主教听懂了。

    “对于这等存在来说,没人能揣测祂的目的,教会认为最大的可能是,祂在培养族人,刺杀于你,完成某个超凡仪式。”

    拜伦主教的话,令范伦汀娜心中愈发惊叹。

    ‘这就是祂明明可以随手捏死我和阿德莱德,却故意派遣那名女子先行攻击的原因吗?’

    ‘好缜密的心思,好可怕的手段!’

    一时间,范伦汀娜坠入地狱的心情,刹那间升到了天堂。

    难怪两次复活于她,祂都鲜少发言,尤其是第二次,根本不回应她的试探。

    想来,就是为了保密吧?

    “谢谢你,主教大人!”

    “一切都是主的眷顾。”

    “赞美祢,我的主,伟大的黎明之神!”范伦汀娜连忙虚点胸口,致黎明赞礼。

    拜伦主教离开了;

    弗朗西斯大大小小的公职人员,也随之离去;

    不出意外,对于民众来说,刚刚露面没多久的范伦汀娜,也将离去。

    在外人看来,范伦汀娜公主这趟巡视,可谓结结实实灰头土脸得摔了个跟头,威望大跌。

    但没人知道,看似灰头土脸的范伦汀娜,内心深处何其兴奋!

    因为,她终于再次回到都城阿贝。

    不同的是,这次她身后站着一尊诡诈似渊的神话生物——天使。

    ……

    ……

    给予无数踩踏伤者希望的宁修远,并不知道,他在莫名其妙中又给予范伦汀娜无穷自信。

    在治好最后一名因为踩踏事故受伤的市民之后,他终于得以松口气。

    离开教会医院,已经临近傍晚。

    虽然忙碌了一天,但他还是矜矜业业的巡视完教堂烛火,这才前往食堂用餐。

    用完晚餐,还未靠近马厩,一辆停在马厩前的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燕尾服管家。

    “请问是阿瑟斯先生吗?”管家走近,试探问道。

    “你是?”

    “啊,我叫劳埃德,我家小主人最近突生重疾,求医问药无数,始终不得救治,听说您医术高超,所以主人特差我请您过去医治。”

    管家说着,连忙奉上一封信封道:“这是三千阿司,只是预付款,无论您能否看好我家小主人,这笔钱都是您的。”

    宁修远看了一眼信封,想了想道:“你主人家住在哪里?”

    管家道:“不远,就在北城斯梅德利大道。”

    “也好,走吧。”

    “阿瑟斯先生,您请。”

    管家大喜,连忙招呼着宁修远登上马车。

    “啪!”

    随着清脆鞭声,马车踩着昏暗暮色,疾驰而去。

    当夜色终于将最后一丝光明驱赶,马车也终于在目的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联排别墅。

    珍贵的白炽灯,照亮别墅前庭。

    在管家恭迎下,宁修远进了别墅,客厅中,一名满头白发老妪,正戴着老花镜,在客厅里摇着婴儿床。

    听到开门声,她连忙站了起来。

    一脸惊喜迎了过来:“哎呀,您就是阿瑟斯先生吧?太好了,您可要好好给我小孙女瞧瞧!都一周不吃不喝了,可急死我了。”

    宁修远颔首:“我先看看情况吧!”

    老妪连连点头:“好好好!您快请。”

    在她的指引下,宁修远快步走向婴儿车。

    纯木质婴儿车,精致如小船,高支羊绒编织的襁褓中,正包着一只粉嘟嘟的小婴儿。

    小婴儿有一双湛蓝色眼睛,只是干瘦得厉害,下巴很尖,以至于有种倒三角感觉。

    她一看到宁修远,便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小孙女,不哭不哭,医生来看你了,看过就好了,看过就好了。”

    老妪心疼的凑过去,轻轻摇着摇篮,伸手拍着襁褓。

    “喵!”

    一只无毛猫凑了过来,在老妪脚边蹭来蹭去。

    “去去去!”

    老妪一颗心显然全在婴儿身上,不耐烦的踢开无毛猫。

    “哇哇哇……”

    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哎呀,不是说你的,小乖乖,不要怕!”老妪连忙抱起小婴儿,表情愈发柔和哄着。

    “阿瑟斯先生,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都一周了,什么也不吃,可急死我了。”老妪看向宁修远。

    ‘你喂它猫食,它就吃了。’

    宁修远心中回应,以缓冲内心的惊骇。

    只见老妪怀中的哪里是婴儿?

    分明是一只包裹在襁褓中的无毛猫!

    不远处,被老妪一脚踢开,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无毛猫,赫然是……一名九个月大的婴儿。

    “很抱歉,这种情况,我也无能为力!”

    “什么?”老妪愕然:“你不是专治疑难杂症吗?怎么会无能为力?”

    “很抱歉!”

    宁修远致歉,在管家一脸难看中离开。

    ‘什么狗屁医生,也就是看不起病的贱民才会鼓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尚未离开别墅,屋里便传来怨毒的咒骂声。

    宁修远沉默不言。

    他提着马灯,脚步飞快赶往教堂。

    半刻钟之后,三名神甫匆匆赶来,敲开老妪别墅。

    “啊,你们干什么?”

    “什么,阿吉是邪祟?”

    “我就说我的乖孙女,怎么不吃不喝,你们快把它带走!带走!”

    联排别墅内,传来老妪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没多久,三名神甫抱着一只无毛猫走了出来。

    “阿瑟斯,你赶紧离开,这里已经不是你能处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格兰瑟姆神甫,一脸难看的低声道。

    “这是发生了什么?”宁修远问道。

    “猫和婴儿命格发生了替换,这种情况我也仅仅是听说过,你赶紧离开吧!”格兰瑟姆沉声道。

    “嗯,你们小心。”宁修远没有坚持,点了点头,提着马灯离去。

    说实话,经历过范伦汀娜巡视之事,宁修远已经不敢占卜未来。

    但出诊之前,他还是占卜了一下凶吉,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过来。

    然而他还是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如此诡吊的情况!

    命格替换?

    这是什么能力?

    宁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才接受拜伦主教大量神秘学知识灌输的他,自认为已经了解这个世界的神秘学。

    没想到,转头才发现,他依旧在神秘学海洋边缘徘徊。

    不,应该说,拜伦主教灌输给他的神秘学知识,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偏门知识。

    想象也是,如果他是教会高层,必然会考虑到神甫背叛,或者遭到活捉,拷问的情况。

    那么一些重要神秘学知识,自然不会灌输给他。

    “嗯?”

    陷入沉思的宁修远,走着走着,蓦然站住脚步。

    他提了提水晶马灯,将其举到眼前,幽幽烛火,撑不开三尺光明世界,环顾四周,熟悉的街道消失了,黑暗再度降临。

    “咯咯咯……”

    怨煞渗人的低哝吠叫,从光明边缘幽幽传来,带着贪婪怨毒恶念。

    他……再次踏入了黑暗!

    “呼……简直毫无规律可循。”

    宁修远摇了摇头……他占卜的凶吉,之所以为吉,不会就是因为我会踏入黑暗吧?

    可惜,再也踏足不了银钥之门。

    宁修远肆无忌惮的睁开横纹羊瞳,看着悬于前方的抽象怪离的银钥之门,心情愈发复杂。

    任谁知道那银钥之门之后坐在一尊外神化身,心情恐怕都无法平静下来。

    等等!

    宁修远心中一颤,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占卜未来,之所以会惊动无以名状之存在,不会就是因为乌姆尔馈赠的衔尾蛇知识吧?

    占卜大师以鲜为人知的神秘学知识为桥梁。

    这里面的“鲜为人知”,看起来更像是占卜大师缩小撬动窃取目标的条件。

    他正是因为衔尾蛇途径知识的罕见,才沟通上那些强大而无以名状之存在,最终才惊醒其中一位。

    “呼……不同的超凡特性在不同人手中,总会表现出细微差别,比如火焰之子,比如瘟疫门徒。或许占卜大师,也正因为掌握的鲜为人知的神秘学知识不同,才会表现出不同深度的力量。”

    “如果占卜大师十分危险,拜伦主教当时应该不会让我占卜,当然,这也与他不知道我已经提前融合了二分之一有关,不管怎么说,谨慎使用总没错。”

    宁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弃脑中胡思乱想,提着马灯,向黑暗深处走去。

    一颗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但一想到即将面对全球收容失控的世界,他依旧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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