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翡翡还记得,她最离经叛道的时候,从芭蕾舞室里偷偷溜出来,买了票坐上车就漫无目的地到了隔壁城市的乡下。

    她忘了自己怎么抵达青川学校,可能是走路,也可能是打车,但是她清楚地记着,衣着朴素却样貌突出的谢奕出现的时候,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具,颐指气使地对他说:“陪我在这玩一天,我给你五百块。”

    少年本来正准备离开,听到这里终于顿住脚步看向她。

    “好。”谢奕没有犹豫答应下来,用他那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载上温翡翡。

    “你叫什么?你就叫我小翡吧。”反正今天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了。

    “谢奕。”

    “谢意?谢谢你的意思?”

    “神采奕奕的奕。”

    “这里是青川学校,镇上唯一的初中,只有六百来个学生……”

    “这条河是青溪。”

    “那片是菜市场,我们不过去。”

    “我饿了。”温翡翡指挥着他,“找家店,吃顿好吃的。”

    谢奕看在钱的份上,带着她去了好吃惠民的早餐店,吃了一碗加了酥肉、油条、鸭血、肥肠、海虾满满配料的面线糊。

    温翡翡哪里吃过这种美味,原本恹恹的人瞬间就开朗了,面线丝滑入口即化,酥肉咸香酥脆,海虾鲜甜,鸭血细嫩,即便是混在一大碗里也没有任何不妥的滋味。

    看着她吃得一声不吭又沉浸享受的样子,谢奕难得也没忍住饿了,肚子咕咕响。

    “你坐着一起吃啊。”温翡翡终于发现对方的沉默,“我请你,今天的一切我会支付。”

    谢奕还想说些什么,温翡翡已经朝老板说了:“老板,再来一碗,多加肉和海鲜。”

    拿到一大碗面线糊的谢奕两分钟就吃完了。

    温翡翡确实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她原以为这么两份要六十、八十,一结账发现竟然实惠得令人不敢置信,两份十六块钱。

    “……你再带我随便逛逛吧。”她一时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么好的机会,应该狠狠宰她一顿才对。

    谢奕对他的家乡相当熟悉,当他提议拐弯不去码头时,温翡翡坚持道:“看完我就走了,你今天的任务也结束了。”这时候临近下午四五点,天空也变得阴暗,看起来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那里没什么好逛的,你早点回家。”

    “行,给你,结清了,我自己过去。”温翡翡从自己包里抽了五张一百块轻飘飘放他手上。

    见她完全是一副大小姐被保护得极好不谙世事的样子,谢奕皱眉:“你在外面不要这样,这里……会被人盯上抢劫的。”

    “码头那里坏人多,你别去了。”他阴冷着俊脸吓唬她,温翡翡一时呆滞,又点点头。

    “不去……不去行了吧。”温翡翡说,“那你送我去车站。”

    可惜,他们俩早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等到暗中盯梢观察了许久的一群社会人找到机会,就拦下了他们,要两人交出身上的所有现金和首饰。

    “别磨磨唧唧,赶紧的。”

    谢奕不动神色地把人挡在后面,将自己口袋里还没捂热的五百块交出去。

    “小美女,你怎么跟了个穷光蛋……”

    “嘿嘿,你这链子看起来挺值钱的呀。”

    见他们拿了钱还不依不挠,谢奕心里已经飞快地计划着如何实现伤害最低的逃跑途径。

    温翡翡眉头一蹙,她还没有作出表示,身前的谢奕已经抄起自行车上的锁头猛地奋起反抗,给了带头人好几下瞬间见了红,趁他们还没回过神来,骑上车让她赶紧坐上来。

    这自行车并不快,等快到路口时,谢奕对她说:“你会不会骑车?不会骑车你往人群里跑,去报警。”

    “我不会,我跑了那你呢?”

    “不用管我,我有办法,快跑。”谢奕垂下眼帘,这位大小姐一看就是跟家里闹矛盾了偷偷跑出家的。

    他心里想着,怎么也不能让对方受伤的。

    温翡翡没有逃跑,她惊慌之后很快冷静下来,这个穷乡僻壤,不如直接花钱雇人,等她召集了七八个青壮年再次返回来时,没想到刚好碰上了谢奕把最后一人给打趴下。

    她愣怔,也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打。

    “姑娘,看来你男朋友不需要我们营救了。”其中一人打趣道。

    “又是他们几个啊,这些臭小子。”

    温翡翡后面的话也没再听进去,她太阳穴突突跳,不知道谢奕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

    “没事,你早点回家。”谢奕的手臂流血了,他从几人手里拿回了现金。

    “我不能送你去车站了,抱歉。”

    温翡翡当然没有抛下这位勇敢的伤者离开,把他送去医院清创包扎,还想打车给他送回去,却被谢奕拒绝了。

    “再见,你回去吧。”

    “……好,再见。”温翡翡有些生气,这人还挺倔。

    这惊心动魄刺激又有惊无险的新奇一天过去,温翡翡却会时常想起,甚至多年之后念念不忘。

    那次之后,她又偷偷来了几次,在青川学校“不经意”地出现了几次,却没碰到谢奕,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即便是只有几百人的学校,遇到这么一个人也不容易。

    温翡翡想要什么,就势必会拿到手。她想要找出一个人,也并不难。

    谢奕实在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又来了。他以为只是一次不该有的相逢,对他来说,自己的日子就像青川的梅雨一样潮湿阴冷,不该被这么璀璨耀眼的明珠照亮。

    他亲手接过了温翡翡捐赠的奖学金,觉得荒谬又不真实。

    “你不用上学?”“总有休息的时候。”

    “这又是你的零花钱?”“你别管,没想到你打架挺厉害,学习也不赖。”

    “……”

    “别来这里了,你。”谢奕不知道怎么劝说她,只能冷冷淡淡回应。

    “你管不着。”

    谢奕对她根本没办法,只能任由温翡翡我行我素。

    温翡翡跟他拌嘴,发现这人根本不理自己,甚至把自己当作了空气。他越是这种态度,温翡翡就越上头,她自己都没发现沉陷了进去。

    **

    谢奕并没有牵制她太久,等假山外的人一走,温翡翡就从他怀里挣脱,落荒而逃。

    她听着身后的人笑起来,低沉的声音挥之不去。

    温翡翡向来肆意洒脱,她隔几天就飞去了国外散散心。

    没想到,远在异国他乡,也能在秀场看到同样被邀请而来的“天才制作人”谢奕和他的全能ACE队友秦钊。

    出于礼貌,温翡翡朝他们俩点头微笑打了招呼,她的坐席在前列,与对面另一侧的谢奕遥遥相隔。

    谢奕一身银黑色西装,大背头挑染了干枯玫红,眉眼尾端嵌了钉珠,坐在秀场昏暗的观众席之中异常亮眼。

    温翡翡看着看着秀场上的模特,目光又忍不住移动到谢奕身上,他们这几个选秀出身的偶像都长得极好,耀眼瞩目。

    秀场之后的晚宴上,她没什么兴致地吃了几口干巴酸甜口的面包,觉得肚子委屈得咕咕响。

    等到时候差不多,温翡翡就火速离开准备回去。

    谢奕却像是等候她许久,戴着口罩墨镜帽子裹得严严实实,这么一高大蒙脸的男人忽然过来,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对方一开口她马上听出是谢奕:“小翡,没吃饱,要不要一起去吃顿好的?”

    “好。”温翡翡没扭捏,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奕带着她乘坐晚班的巴士,贴近她坐在旁边,温翡翡仰头看着大扇玻璃外的夜景,谢奕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不是去吃饭吗?”温翡翡下了车才发现,这片明显就是住宅区,店铺大多数都早早关门了。

    “嗯,回我公寓,我做给你吃。”谢奕面不改色。

    “……”温翡翡不得不承认,他手艺不错。

    “你先歇会,冰箱里有水果、气泡水和酸奶,旁边有咖啡机,如果想泡澡,主卧里有浴缸,小翡……”

    “知道了,知道了。”温翡翡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赶紧闪躲到客厅。

    她到浴室用乳液快速卸妆清洗,顺手就把一头乌发洗了,等到她开始给自己打沐浴乳泡泡时,浴室门被轻轻敲响。

    “需要帮忙吗?”谢奕的声音传来。

    “……不用啊!”温翡翡知道这个人不要脸,但没想到他这只是提示,不是请示,下一刻门就被打开了,他手里还拿着浴巾和毡发巾。

    “!!别闹。”

    “好,我给你把头发卷起来。”谢奕给她小心翼翼地包束好湿哒哒的发丝,把浴巾和睡衣放好就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她收拾好出来,小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珐琅锅冒着热气,里面是色泽鲜艳令人食欲满满的番茄荷包蛋菌菇面条。

    煮好汤料后,谢奕算着时间焯一遍面条再加入锅里,这样煮出来的面条不软不坨,微微卷曲还有韧性。

    温翡翡吃得心满意足,渐渐在饱暖中放松了警惕,慵懒地躺靠在沙发上刷新着今天的国内外新闻,顺便看了一眼自家集团的资讯,眼皮越来越沉重。

    半梦半醒之时,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把自己抱起,若有所悟地叹了一口气,她意识模糊却嘟囔了几声“谢奕”,双手紧抱着她的男人顿了瞬,放慢了动作把她抱回房间让她躺好睡觉。

    因为时差颠倒又没能好好休息,吃得饱饱的犯饭晕的温翡翡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天亮,暖和的日光从白纱针花窗帘照射进来,她眯着眼清醒过来,视野缓缓清晰,腰间被谢奕的修长手臂揽住,对方此刻沉沉地睡在她旁侧。

    温翡翡侧过头,这家伙居然一缕不挂,素颜的容貌俊朗,眉毛有些许浓密,嘴唇看起来也有些无辜可怜。

    她看了几眼,就朝他腰侧挠了一下:“别装睡了。”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早啊,小翡。”谢奕被挠到痒痒肉,笑着把她抱得更紧,一点儿没有躲闪。

    谢奕伸手抚摸着她凌乱的长发,给她捋顺直了,又轻轻给她揉捏着肩膀放松。

    “吃饱睡好了吗?”他亲了一口温翡翡的眉心,有些许可怜巴巴地说,“能不能也亲亲我?”

    温翡翡恍惚中动作了,凑过来在谢奕嘴唇上贴上去,见她如此,谢奕再没有克制,舌头侵卷对方的唇关。

    温翡翡几乎被吻得喘不上气,在她反抗之前,谢奕立刻懂事地松开嘴,手上却将人翻转抱在自己身上,贴近了继续亲吻。

    日光愈发灿烂雪白,映照得她浑身肌肤滚烫,很快又变得绯红,谢奕这次没让她再挣脱逃跑。

    在她失神的瞬间,谢奕贴近她的脸颊,咬着她的耳尖说:“小翡,今天天气真好,又白艳又炽热的,我们好像从没这么放肆过……”

    回想起以前的日子,要么是潮湿昏暗的地下室,要么是黑沉沉寂静的小公寓楼,谢奕一直觉得,他的爱就像潮湿腐朽的苔藓,侵染着温翡翡明艳不可方物的神仙玉骨。

    因为念想得太深太久,他仿佛要让对方记住这刻骨铭心的时刻,变得愈发凶狠。

    温翡翡娇小的身躯瑟缩,声音也带着颤抖:“你这……两百天就不能……自己缓解一下吗。”

    “不行,我只要你。”

    “小翡,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谢奕的年少枯燥乏味,直到遇见她。

    他喜欢看她骄纵大小姐模样,假装冷酷地使唤自己干这干那,又暗中观察他的神色。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温翡翡从没吃过街边小吃,一旦吃到新奇美味,惊讶得瞪大亮晶晶好看的眼睛就像小兔子。

    三番两次假装不经意地来学校,美名其曰探访奖学金获得者近况,偷偷跟着自己回到那个破败不堪的家。

    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就失去了温翡翡的讯息,他没有手机,只记得住那一串他刻意背下的手机号码。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他已经离开青川去往首都,温翡翡又再次出现。

    再次重逢是在首都。

    “你怎么不声不响跑了!”温翡翡不满地仰着头看他,惊觉他又长高了。

    “不是给你留了手机号吗,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好啊你,考上大学就背井离乡远走高飞。”

    谢奕满心都被酸涩堵住,想要说的话都瞬间消散,在她还在数着“罪状”时,上前将人抱在怀里。

    他带着温翡翡去自己的“工作室”,因为睡得少,又要开辟自己的事业,为了不影响室友,他早早就搬出去了,谢奕在小房间里给她做了新学的菜式。

    两人磕磕绊绊在一起,谢奕想着为了不让她受委屈,白天上学、当家教,晚上熬夜创作,直到有一天,谢奕发现,原来温翡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富家大少爷未婚夫,那,他算什么?

    “原来你消失的时候,是在陪伴你的青梅竹马吗?”

    “我只是你的无聊消遣啊……小翡。”

    “……如果有多余的爱,可以多分一点给我的,小翡。”谢奕觉得自己要疯了。

    温翡翡又跑了。

    谢奕在这段时间里,发疯了似的写歌创造,几乎从醒来就浸泡在工作室,一杯又一杯苦涩的黑咖啡灌下去,前所未有地灵感大爆炸,写出了好几首爆曲——后来在他选秀成功出道前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一心想要到最高处。

    “这次……真的不跑了。”温翡翡有气无力地锤了他一下。

    “我跟闻畅没什么,他自小就把我当妹妹看顾的,你别吃醋。”

    “我们只是扮演着彼此需要的角色。”温翡翡解释说,他们这种世家都需要体面的联姻对象。

    还敢在这种时候谈起别的男人的名字。谢奕眸色一沉:“你叫他哥哥,那叫我什么?”

    “哥哥?”

    “……老公。”

    小心眼的谢奕终于舒心了。

    折腾了一整个上午,温翡翡又睡了回去,谢奕轻手轻脚回到卧室,炖甜汤、腌制排骨、蒸饭。

    等到温翡翡一睁开眼,他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一大捧橘红玫瑰也被送到她手里,低沉似水的声音响起:“爱你,小翡。”

    “谢奕,真有你的。”温翡翡稍微走几步就要跌倒,他赶紧冲过来把人扶稳,一把抱起送到饭桌前。

    “别生气小翡,先吃点,等会才有力气骂我打我。”谢奕哄着她。

    温翡翡手里已经被塞了调羹,银耳红枣甜汤也摆在面前,在照顾人这方面,谢奕从来没输过谁。

    她喝完蜜甜丝滑的银耳羹后,就听见谢奕委屈巴巴地说:“你都解除婚约了,可以给我一个名分吗?”

    “要独一无二的。”怕她说出其他的话,谢奕飞速补上。

    温翡翡托腮,认真地说:“好啊,现在起,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争取,早日晋升为小翡的丈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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