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魔与审判之链3
落日的余辉快要消失殆尽了。
夜有征兆，光线变暗，天空沉闷，海浪平息。昼夜之差，气温稍有回转，激情遇冷则热。
沈青音注视着天空。当下的一幕，与现实世界无限重叠。令她感慨，这一场虚拟的旅程过于真实。
她走过沙滩，穿越林间，来至路口。后方有一辆蓝绿色的小型观光车，朝她按喇叭。
车上就只司机一人。看来，他是NPC。
中年大叔在她身侧停车，笑得和蔼可亲，直冲她说：“哟，亲爱的玩家，你是否要去营业区？那地方走过去可得半个钟头呢，要不要我顺便带你一脚？”
她开口问：“要钱吗？”
中年大叔摇头：“不收费。我是热心人士。而且，你看上去像是新来的玩家，应该没什么钱吧。”
她苦笑：“你们都是从哪里看出我是新玩家的？”
中年大叔摸了摸下巴，但他并没有胡须。他说：“上岛而已，还能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模样，恐怕只有新玩家了。”
她闭嘴了。同时，上车坐好。
中年大叔从镜子中注意到她系上安全带，爽朗地笑出声。他开动观光车，速度拉满，向前行驶。
车转弯后，不断刮来离奇的风，刺骨的冷，肌肤遇寒结冰，浑身哆嗦不停。再然后，就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眼前的树木与道路通通变大变宽了。因参照物变了，他们就算没变，看着也像变了。她没去追究是不是错觉，而是沉溺其间。一瞬间的转变，让她眼中的世界变大了。
她数了数，绕弯三圈，就能见到悬于半空的巨大指示牌。此地，需要停车，下来走路。
高大的树木盖住了大半的夜空。风停了，声音消失了，四周死寂如灰。俨然是危险之地。
她的视线游走于前方，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夜晚，果然会暗藏玄机，让危机不动声色。
她看见了一堵红砖砌成的墙。砖是旧的，风格确是新的。墙的左边用彩色喷漆写有“奇妙烟花街”几个大字，右边标注了箭头，指向正中间的洞门。那洞巧妙，大至能通行一人，低至抬腿便可入内。这堵墙，既是门。给人的感觉，这个洞更像是用一个巨大的锤子给砸出来的。洞之内，透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耀眼夺目，亮若明星。就此画面，谁能不对里面产生好奇呢。
她快速下车，向中年大叔道谢时，多嘴问了一句，这里会放烟花吗？不然干嘛叫这个名字。
对方客客气气地提醒她：“不要买一些没用的东西，你才刚开始游戏，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听她提及烟花，耐心解释，“一天之中，在街上消费最高的玩家将得到去往天空幻想城的机票。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属于你的冒险故事正要启航——希望你会笑到最后，我亲爱的玩家！”
她说“明白”，再说“拜拜”，与他告辞。从这位热心肠的NPC嘴里，她探知了一点信息。
这下子，瀛海姗姗来迟，从观光车的轮胎后面爬过来。它叫着她的名字：“杀千刀的沈青音！”
她见它这副惨样，上前调笑一番：“没腿果然走得慢。”
瀛海一路颠簸，疲惫不堪，懒得与她斗嘴。它打着哈欠，想睡觉了。
她干脆弯腰，将它捡起来，塞进小短裤的口袋里。可能是那阵风，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不然这只蛇肯定会没完没了地抱怨。
她走到洞门前，向里张望。错综复杂的树枝将一整条街拥入怀中。
一片彩色外墙的小洋楼井井有序的坐落于街道两侧，被漫长的灯火照亮，整体充满着温馨的氛围。各种不同主题的店铺沿路径生长，视线越往前，前方越热闹。
人声沸腾。
然而，问题就在于“人”。
街上少有正常人。更多是离奇的变异人，包括有双脚站立走路的兽人，还有外形各异的机械人，以及部分身躯消失或者透明的异形人。无论是哪一种人，在玉桥城里都属于是骇人听闻的存在。好在，她来自异世，见多不怪。
奇妙烟花街，在“乐园岛”的半山腰上。再往上，还有街，还有人，还有故事。这里只是玩家的第一站，仅此而已。
她千万不能害怕。往后，稀奇古怪的事还会轮番上演。她安慰自己：你可是能在另一个世界活到最后的人。
因为好奇，心跳加快。她走进洞门，向离得最近的夜市过去。
紧接着，鼻尖嗅到了无与伦比的烘焙香气。她情难自控，目光四处搜寻，最终锁定目标。
她原本对食物是没有太大兴趣的。自小而来的习惯便是如此，只在饥饿之时，寻找饱腹之食。
美味的香气，算得上是诱惑，更要抵挡得住。
然而，来到这座岛屿，她居然抵挡不了面包的香味。这才是危机的开始。
她犹犹豫豫地靠近那家名叫“意外”的面包店。光看招牌，真有些破旧。和其他不停有顾客来来往往的店相比较，冷清得过头了。
她叫了叫瀛海。可惜，它只会发出鼾声，不会给出建议。
她盯着快要掉下来的招牌，咬咬牙，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香气就是从这家店飘出来的。可是……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以及面包……真是见鬼了。
面包店亮着橙黄的灯光，橱窗空无一物，就像被横扫干净了。她心想，难道来大顾客扫货了？那她不就吃不上了。
她现在特别想吃能散发出这种香味的面包。不行，她得想办法。她拍桌大叫：“老板！”
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她皱眉叹气，故作要走：“没人我就走啰——”就在转身之际，她感到地面微微震动，立马从门上的玻璃处查看身后的情况。
铺满碎石子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有一个杵拐杖的老婆婆从深处缓缓而来。
老婆婆冲她眯眼笑：“你是沈青音。”
她回身，双手抱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婆婆看着很怪。她个子不高，面部堆满皱纹，有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将其高高盘起，插上了白玉发簪。她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绣花长袍，上不露脖子，下不见鞋子，连手都有蕾丝手套遮挡。她整个人就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老婆婆说：“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为何不该？”
老婆婆用拐杖指着她：“你来的第一天，就预谋杀害游戏管理员。我们当然得提防你这个危险人物！”
哟，又是NPC。她心想，一下子臭名远扬了。转念又一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怕什么！
她问老婆婆：“面包还有吗？”
老婆婆嘿嘿一笑，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哦，你要面包。”
她微微吃惊：“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
她有不好的预感，老老实实地回：“十银币。”
老婆婆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下定决心一般地说：“好，我就卖十银币！”
她一听，头痛起来，直言不讳：“婆婆，你要我用全身家当买一个面包？我往后该怎么办，这肯定不行啊。我不买了。 ”
老婆婆见她又要走人，瞬移到门前，伸拐杖拦住她，神秘兮兮地说：“我这可不是普通的面包。吃过的都说好。”
她无奈地扶额：“面包就是面包，再好吃也只能是面包。除非……”
老婆婆见她开窍了，引诱她：“除非，有神奇的功效。”
她睁圆眼睛：“那……我要看值不值得了。你先说，功效是什么？”
老婆婆知道已经留住顾客了。她走到橱窗前，放下拐杖，凭空变出一个黑陶罐。
沈青音不由多想，向前一步：“面包在里面？”她指着黑陶罐问。
老婆婆点头：“是的。”
沈青音懵了：“……”她好歹是见多识广之人，仍然被说得一怔。
此时，老婆婆露出阴险的笑容。她提高嗓门，让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当你闻到香味时，你注定遇见我……”
沈青音转身推门，果不其然，出不去了。无论使多大力，这门纹丝不动。她当下气愤不已，怒视对方。
老婆婆抱着黑陶罐，好似在抱婴儿，她语速放慢：“如果我说，游戏管理员之中有人想要你的性命，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沈青音再无退路，靠门而立，她得提防四周所有的动静，暗中猜测为何门推不开。她有意挤兑老婆婆：“你一把年纪了，别干傻事！”
老婆婆哈哈大笑，脑袋扬起来：“你觉得那个气味是面包嘛。那就再等等，快长出来了。”
“长出来……”
老婆婆将黑陶罐对着她，鬼祟地说：“现在，你可以看看了。”
沈青音偏不信邪，不仅要看，还要抢过来看，如此这般地察觉到“罐中有人”。她差点甩手了。
幸亏，老婆婆出了一把力，扶稳妥了。她口中的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并不简单。这种情况下，她问道：“你看见一只眼睛了？”
沈青音点头，警惕地盯着黑陶罐。
老婆婆说：“那就对了。 ”她拍了拍罐子。再然后，一个小人的脑袋从中露出来，将脸正对着沈青音。
“……”
沈青音继续沉默，心中有猜疑，故装出镇定。
这小人像用粘土制作的手工品，用料节省，颜色单一，才刚捏出了脑袋与身体。它明明没长耳朵，却能靠声音辨别方向。它坐在边上，摇晃着细长的腿。肉眼可见，心情甚好。小人的脸上长了一只大大的眼睛。它摇晃脑袋时，眼睛会四处移动，从脸到胸再到手，自由地游来游去，别提有多诡异。
老婆婆对沈青音说：“银币拿过来。投入罐子里。”
沈青音觉得麻烦，又别无他法，还是得按照婆婆所说的行事。当她靠近时，小人的大眼睛下方裂出一道口子，仿佛长出了一张嘴巴，正盈盈笑着。她投入银币，一枚接连一枚，罐里竟无一点动静，莫非深不见底。
沈青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钱都给你了，还不把面包给我？”她许是中邪了，任由对面包的执念野蛮生长。
老婆婆歪嘴一笑：“你看……”她的声音藏有魔力，伴随而来的往往是意外之事。在她的示意下，罐子里冒出一些树杈与叶子，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沈青音指着黑陶罐，发懵了：“树？”
“面包树。这下懂了吧。”
她还以为这老婆婆故弄玄虚之后，会谋财害命。她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原来面包在这里。”
转眼间，老婆婆双手捧着一盆树，小人在树上荡秋千。再细看，树叶间若隐若现的金色果实，正是香气扑鼻的小面包。迷得她神魂颠倒。她顺势摘下一个又一个，往鼻尖送了送，若非怕有诈，早就全塞嘴里。
老婆婆神神叨叨地说：“你居然闻到的是面包的香味。”
她摘下全部的小面包，谨慎起见，多问了一句：“这面包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老婆婆似笑非笑地回复：“游戏管理员是不能杀害玩家的。除非我不想活命了，否则我犯不着为你一命搭一命。”
“那你刚刚还说，有游戏管理员想要我的命。”
“不能直接杀你。但可以让你死于‘意外’。”
“天啊！你这家店不就叫‘意外’嘛！”
沈青音往后大退了一步。
老婆婆连忙打断她的过度妄想，做出“请用”的手势。
沈青音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没法无视对方的嘲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老婆婆迅速变脸，笑容消失，改为严肃：“不是。我来找你，是为了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觉得我会帮你？”
老婆婆点头，随即出声催促她：“快吃吧。”
沈青音认真思考了七秒钟，故而打消疑虑，选择相信对面的人。她总是分不清人心，要靠猜，要靠赌。而这次，她希望自己是对的。
一口又一口地吃掉小面包。她感到满足，又感到困惑，眼前开始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片段全都挤进她的眼睛里。就像同时查看无数台监控设备，不同的视角全方位解读一段事迹。违和感，从始至终存在，无从忽视，让她提心吊胆，再就抽丝剥茧，清楚由来。
原来如此。
她窥见小人的过往。它生于虚无，源自妄想，心向自由，却深陷困境。那个黑陶罐是它的根，也是它的牢。它种下希望之树，想随之向天而行，后来树生暗香，树上结魂果，引人入梦来。知它绝望者，它将予以唤醒希望之树的力量。
沈青音感到身体里涌现一种力量，慢慢地，聚集于脚底，向上舒展开，有生根发芽之势。向往自由的力量在她体内呈现出两种光芒，红与绿交织，红是毁灭力，绿是治愈力。再等一个春夏秋冬，枝繁叶茂之时，长成参天大树。
沈青音吃下面包，获得了神奇的功效。她能遇见“意外”，或许并非意外。她缓缓睁眼，正站在街道之上，见人来人往，与之擦肩而过。香气消失了，店铺消失了，连同银币同样消失了。
这宛如一个梦，偷走她的霎那。
夜有征兆，光线变暗，天空沉闷，海浪平息。昼夜之差，气温稍有回转，激情遇冷则热。
沈青音注视着天空。当下的一幕，与现实世界无限重叠。令她感慨，这一场虚拟的旅程过于真实。
她走过沙滩，穿越林间，来至路口。后方有一辆蓝绿色的小型观光车，朝她按喇叭。
车上就只司机一人。看来，他是NPC。
中年大叔在她身侧停车，笑得和蔼可亲，直冲她说：“哟，亲爱的玩家，你是否要去营业区？那地方走过去可得半个钟头呢，要不要我顺便带你一脚？”
她开口问：“要钱吗？”
中年大叔摇头：“不收费。我是热心人士。而且，你看上去像是新来的玩家，应该没什么钱吧。”
她苦笑：“你们都是从哪里看出我是新玩家的？”
中年大叔摸了摸下巴，但他并没有胡须。他说：“上岛而已，还能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模样，恐怕只有新玩家了。”
她闭嘴了。同时，上车坐好。
中年大叔从镜子中注意到她系上安全带，爽朗地笑出声。他开动观光车，速度拉满，向前行驶。
车转弯后，不断刮来离奇的风，刺骨的冷，肌肤遇寒结冰，浑身哆嗦不停。再然后，就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眼前的树木与道路通通变大变宽了。因参照物变了，他们就算没变，看着也像变了。她没去追究是不是错觉，而是沉溺其间。一瞬间的转变，让她眼中的世界变大了。
她数了数，绕弯三圈，就能见到悬于半空的巨大指示牌。此地，需要停车，下来走路。
高大的树木盖住了大半的夜空。风停了，声音消失了，四周死寂如灰。俨然是危险之地。
她的视线游走于前方，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夜晚，果然会暗藏玄机，让危机不动声色。
她看见了一堵红砖砌成的墙。砖是旧的，风格确是新的。墙的左边用彩色喷漆写有“奇妙烟花街”几个大字，右边标注了箭头，指向正中间的洞门。那洞巧妙，大至能通行一人，低至抬腿便可入内。这堵墙，既是门。给人的感觉，这个洞更像是用一个巨大的锤子给砸出来的。洞之内，透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耀眼夺目，亮若明星。就此画面，谁能不对里面产生好奇呢。
她快速下车，向中年大叔道谢时，多嘴问了一句，这里会放烟花吗？不然干嘛叫这个名字。
对方客客气气地提醒她：“不要买一些没用的东西，你才刚开始游戏，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听她提及烟花，耐心解释，“一天之中，在街上消费最高的玩家将得到去往天空幻想城的机票。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属于你的冒险故事正要启航——希望你会笑到最后，我亲爱的玩家！”
她说“明白”，再说“拜拜”，与他告辞。从这位热心肠的NPC嘴里，她探知了一点信息。
这下子，瀛海姗姗来迟，从观光车的轮胎后面爬过来。它叫着她的名字：“杀千刀的沈青音！”
她见它这副惨样，上前调笑一番：“没腿果然走得慢。”
瀛海一路颠簸，疲惫不堪，懒得与她斗嘴。它打着哈欠，想睡觉了。
她干脆弯腰，将它捡起来，塞进小短裤的口袋里。可能是那阵风，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不然这只蛇肯定会没完没了地抱怨。
她走到洞门前，向里张望。错综复杂的树枝将一整条街拥入怀中。
一片彩色外墙的小洋楼井井有序的坐落于街道两侧，被漫长的灯火照亮，整体充满着温馨的氛围。各种不同主题的店铺沿路径生长，视线越往前，前方越热闹。
人声沸腾。
然而，问题就在于“人”。
街上少有正常人。更多是离奇的变异人，包括有双脚站立走路的兽人，还有外形各异的机械人，以及部分身躯消失或者透明的异形人。无论是哪一种人，在玉桥城里都属于是骇人听闻的存在。好在，她来自异世，见多不怪。
奇妙烟花街，在“乐园岛”的半山腰上。再往上，还有街，还有人，还有故事。这里只是玩家的第一站，仅此而已。
她千万不能害怕。往后，稀奇古怪的事还会轮番上演。她安慰自己：你可是能在另一个世界活到最后的人。
因为好奇，心跳加快。她走进洞门，向离得最近的夜市过去。
紧接着，鼻尖嗅到了无与伦比的烘焙香气。她情难自控，目光四处搜寻，最终锁定目标。
她原本对食物是没有太大兴趣的。自小而来的习惯便是如此，只在饥饿之时，寻找饱腹之食。
美味的香气，算得上是诱惑，更要抵挡得住。
然而，来到这座岛屿，她居然抵挡不了面包的香味。这才是危机的开始。
她犹犹豫豫地靠近那家名叫“意外”的面包店。光看招牌，真有些破旧。和其他不停有顾客来来往往的店相比较，冷清得过头了。
她叫了叫瀛海。可惜，它只会发出鼾声，不会给出建议。
她盯着快要掉下来的招牌，咬咬牙，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香气就是从这家店飘出来的。可是……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以及面包……真是见鬼了。
面包店亮着橙黄的灯光，橱窗空无一物，就像被横扫干净了。她心想，难道来大顾客扫货了？那她不就吃不上了。
她现在特别想吃能散发出这种香味的面包。不行，她得想办法。她拍桌大叫：“老板！”
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她皱眉叹气，故作要走：“没人我就走啰——”就在转身之际，她感到地面微微震动，立马从门上的玻璃处查看身后的情况。
铺满碎石子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漩涡。有一个杵拐杖的老婆婆从深处缓缓而来。
老婆婆冲她眯眼笑：“你是沈青音。”
她回身，双手抱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婆婆看着很怪。她个子不高，面部堆满皱纹，有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将其高高盘起，插上了白玉发簪。她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绣花长袍，上不露脖子，下不见鞋子，连手都有蕾丝手套遮挡。她整个人就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老婆婆说：“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为何不该？”
老婆婆用拐杖指着她：“你来的第一天，就预谋杀害游戏管理员。我们当然得提防你这个危险人物！”
哟，又是NPC。她心想，一下子臭名远扬了。转念又一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怕什么！
她问老婆婆：“面包还有吗？”
老婆婆嘿嘿一笑，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哦，你要面包。”
她微微吃惊：“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
她有不好的预感，老老实实地回：“十银币。”
老婆婆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下定决心一般地说：“好，我就卖十银币！”
她一听，头痛起来，直言不讳：“婆婆，你要我用全身家当买一个面包？我往后该怎么办，这肯定不行啊。我不买了。 ”
老婆婆见她又要走人，瞬移到门前，伸拐杖拦住她，神秘兮兮地说：“我这可不是普通的面包。吃过的都说好。”
她无奈地扶额：“面包就是面包，再好吃也只能是面包。除非……”
老婆婆见她开窍了，引诱她：“除非，有神奇的功效。”
她睁圆眼睛：“那……我要看值不值得了。你先说，功效是什么？”
老婆婆知道已经留住顾客了。她走到橱窗前，放下拐杖，凭空变出一个黑陶罐。
沈青音不由多想，向前一步：“面包在里面？”她指着黑陶罐问。
老婆婆点头：“是的。”
沈青音懵了：“……”她好歹是见多识广之人，仍然被说得一怔。
此时，老婆婆露出阴险的笑容。她提高嗓门，让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当你闻到香味时，你注定遇见我……”
沈青音转身推门，果不其然，出不去了。无论使多大力，这门纹丝不动。她当下气愤不已，怒视对方。
老婆婆抱着黑陶罐，好似在抱婴儿，她语速放慢：“如果我说，游戏管理员之中有人想要你的性命，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沈青音再无退路，靠门而立，她得提防四周所有的动静，暗中猜测为何门推不开。她有意挤兑老婆婆：“你一把年纪了，别干傻事！”
老婆婆哈哈大笑，脑袋扬起来：“你觉得那个气味是面包嘛。那就再等等，快长出来了。”
“长出来……”
老婆婆将黑陶罐对着她，鬼祟地说：“现在，你可以看看了。”
沈青音偏不信邪，不仅要看，还要抢过来看，如此这般地察觉到“罐中有人”。她差点甩手了。
幸亏，老婆婆出了一把力，扶稳妥了。她口中的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并不简单。这种情况下，她问道：“你看见一只眼睛了？”
沈青音点头，警惕地盯着黑陶罐。
老婆婆说：“那就对了。 ”她拍了拍罐子。再然后，一个小人的脑袋从中露出来，将脸正对着沈青音。
“……”
沈青音继续沉默，心中有猜疑，故装出镇定。
这小人像用粘土制作的手工品，用料节省，颜色单一，才刚捏出了脑袋与身体。它明明没长耳朵，却能靠声音辨别方向。它坐在边上，摇晃着细长的腿。肉眼可见，心情甚好。小人的脸上长了一只大大的眼睛。它摇晃脑袋时，眼睛会四处移动，从脸到胸再到手，自由地游来游去，别提有多诡异。
老婆婆对沈青音说：“银币拿过来。投入罐子里。”
沈青音觉得麻烦，又别无他法，还是得按照婆婆所说的行事。当她靠近时，小人的大眼睛下方裂出一道口子，仿佛长出了一张嘴巴，正盈盈笑着。她投入银币，一枚接连一枚，罐里竟无一点动静，莫非深不见底。
沈青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钱都给你了，还不把面包给我？”她许是中邪了，任由对面包的执念野蛮生长。
老婆婆歪嘴一笑：“你看……”她的声音藏有魔力，伴随而来的往往是意外之事。在她的示意下，罐子里冒出一些树杈与叶子，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沈青音指着黑陶罐，发懵了：“树？”
“面包树。这下懂了吧。”
她还以为这老婆婆故弄玄虚之后，会谋财害命。她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原来面包在这里。”
转眼间，老婆婆双手捧着一盆树，小人在树上荡秋千。再细看，树叶间若隐若现的金色果实，正是香气扑鼻的小面包。迷得她神魂颠倒。她顺势摘下一个又一个，往鼻尖送了送，若非怕有诈，早就全塞嘴里。
老婆婆神神叨叨地说：“你居然闻到的是面包的香味。”
她摘下全部的小面包，谨慎起见，多问了一句：“这面包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老婆婆似笑非笑地回复：“游戏管理员是不能杀害玩家的。除非我不想活命了，否则我犯不着为你一命搭一命。”
“那你刚刚还说，有游戏管理员想要我的命。”
“不能直接杀你。但可以让你死于‘意外’。”
“天啊！你这家店不就叫‘意外’嘛！”
沈青音往后大退了一步。
老婆婆连忙打断她的过度妄想，做出“请用”的手势。
沈青音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没法无视对方的嘲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老婆婆迅速变脸，笑容消失，改为严肃：“不是。我来找你，是为了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觉得我会帮你？”
老婆婆点头，随即出声催促她：“快吃吧。”
沈青音认真思考了七秒钟，故而打消疑虑，选择相信对面的人。她总是分不清人心，要靠猜，要靠赌。而这次，她希望自己是对的。
一口又一口地吃掉小面包。她感到满足，又感到困惑，眼前开始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片段全都挤进她的眼睛里。就像同时查看无数台监控设备，不同的视角全方位解读一段事迹。违和感，从始至终存在，无从忽视，让她提心吊胆，再就抽丝剥茧，清楚由来。
原来如此。
她窥见小人的过往。它生于虚无，源自妄想，心向自由，却深陷困境。那个黑陶罐是它的根，也是它的牢。它种下希望之树，想随之向天而行，后来树生暗香，树上结魂果，引人入梦来。知它绝望者，它将予以唤醒希望之树的力量。
沈青音感到身体里涌现一种力量，慢慢地，聚集于脚底，向上舒展开，有生根发芽之势。向往自由的力量在她体内呈现出两种光芒，红与绿交织，红是毁灭力，绿是治愈力。再等一个春夏秋冬，枝繁叶茂之时，长成参天大树。
沈青音吃下面包，获得了神奇的功效。她能遇见“意外”，或许并非意外。她缓缓睁眼，正站在街道之上，见人来人往，与之擦肩而过。香气消失了，店铺消失了，连同银币同样消失了。
这宛如一个梦，偷走她的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