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泽桃绪带伏黑惠去了常去的法式餐厅。

    进去之前,她让伏黑惠把外套穿好。

    少年迟疑了一下:“这里有要求着装吗?”

    但是桃绪不也穿的校服。

    他刚刚这么想,视线落在把一身校服穿出了礼服气质的漂亮少女,说不出话。

    长泽桃绪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这个样子让我看起来很像是被逼迫的。”

    伏黑惠没话说了。

    他避开桃绪的视线,刚套进一只袖子,原本若即若离的淡淡木兰香气一下子慵懒地缠住嗅觉。

    让人想起少女轻轻拽住他的洁白手臂。

    伏黑惠:“……”

    七月的神奈川温度并不算高,但今天太阳很高,明晃晃的泼在大地上,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

    他险些疑心自己的窘迫也被罩的一览无余,顿了两秒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慌张穿好再抬头——黑发少女已经理所当然地进了餐厅,与他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伏黑惠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点不应该的落差感,没什么表情地跟进去。

    他一向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但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所以桃绪点了什么他也就点了什么。

    然后发现上来的菜量少的可怜。

    十五岁的少年皱眉时,在桃绪眼里死气沉沉的像是五十岁。

    “你就吃这么点?”

    长泽桃绪:“没胃口,也要吃点。”

    言简意赅到指的不知道是谁。

    伏黑惠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不由得想起在器材室看到的那个少年,沉思了几分钟,才试探性问。

    “刚刚那个男生……”

    在悠扬的钢琴声中,少女语气漫不经心:“估计是惹到什么人了。如果你想帮他,建议去和他的老师或者家长谈谈。”

    想起男生那句“善良”,她撩了撩耳边垂落的发,稍微有点兴致缺缺。

    长泽桃绪忽然抬了下眼皮,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淡,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是说,惠想让我去代替他?”

    伏黑惠敏锐地察觉到她那点不高兴。

    他垂在大腿上的手收紧,表情还算沉着。

    错过最佳解释时机后,伏黑惠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不要靠近他……感觉有点危险。”

    长泽桃绪心里觉得好笑。

    比起被校园欺凌的普通人,难道不是打遍全年级、还能随手拽断锁的不良头头更危险吗?

    看在对方的行为误打误撞帮了自己的份上,她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然后纠正了一句:“本来也不会。”

    这是理所当然的,伏黑惠一下子又没话说了。

    实际上,这才是他跟桃绪相处的常态。

    与津美纪不同,长泽桃绪从来都没认真把他当成亲人——虽然他一直都觉得这样挺好的,从小到大除了生活费,对话时几乎无处不敷衍。

    但抛开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她的行为举止向来不会出错。

    衣服小了她会直接让管家买一柜子回来,受伤了第二天也会有医生到家里来,私人教授的生理课会拉着津美纪去上……就连家长会这种小事,看到他被同学嘲笑的时候,她也会去联系他那个天天失踪的混账爹。

    最后没联系上时,还小的桃绪会不熟练地安慰一句。

    “我妈妈也很忙,从来没参加过家长会,我说出来也没人笑我。”

    对于他和津美纪这种从小寄人篱下的孩子,哪怕她平时一句关心也没有——有也是敷衍,多听一句就会不耐烦——长泽桃绪的态度和距离感,反而是他们安心住在长泽家的源泉。

    至少津美纪在这样的氛围下过得很好。

    在发现叫桃绪姐姐她会应,三到五句之间的闲聊桃绪能接受会回答,送她的礼物如果合她心意她会使用、不合心意也会收藏起来之后,探索桃绪的“底线”就变成了津美纪乐此不疲的月常。

    如果不是桃绪时不时会去集训、去外地学习旅行和比赛,那就变成日常了。

    伏黑惠小的时候还以为这是津美纪在讨好,看不过眼的时候,还一言不发把人拉走,反倒被劈头一顿骂。

    直到他发现津美纪藏有一个超大的关于桃绪的日记本,里面全是关于桃绪的各种照片、比赛奖项,和生活中的甚至算不上喜好的细节记录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样一个反复重组最后只剩同居的家庭里,桃绪的存在对津美纪而言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开始听津美纪絮絮叨叨桃绪的各种事。

    在姐姐满是憧憬和热情的明亮双眸中,还在上小学的伏黑惠决定好——要好好报答、好好保护桃绪。

    哪怕她并不喜欢他们,他也不喜欢她的无视。

    ……一直到属于他们的青春期到临之前,伏黑惠一直是这么想着的。

    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时,外套隐隐的香气复又盛开,少年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脏又开始加快,即使紧攥的手臂青筋突出到快要暴起,呼吸屏住到快要窒息,他也无法遏制那些心猿意马。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吧……桃绪压根不会关注他这点心理波动。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伏黑惠近乎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抵抗,扣紧领口处的扣子,任少女的气息把自己包围,小心翼翼呼吸着,垂着眸子一动不动,焦躁地等待着对方吃完。

    长泽桃绪用完餐才意识到少年脸颊上有些异常的红晕。

    她蹙眉,还以为是受伤后遗症:“你发烧了?”

    伏黑惠:“……”

    伏黑惠:“有点热。”

    在全天开着空调保持恒温的餐厅?

    长泽桃绪真信了就有鬼了。

    她一向懒得追究,只不过想想他今天的“异常”,难得上了几分心。

    黑发少女连擦手的动作也优雅,施施然起身后,在少年僵硬中表达的微弱抗拒之中,直接伸手去探了下他体温——有点热,但没烧坏。

    放手的时候,少女的指节仿佛不经意地拂过他尚且淤青的唇边,然后忽然停顿。

    伏黑惠:“……”

    他表情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战场,脸上却满脸潮红,长睫动摇地颤抖着,完全一副虚张声又弱气的样子。

    跟从前打架受伤了被津美纪数落时差不多。

    长泽桃绪心里嗤笑——他不会真以为她会在乎除了他这张脸之外哪里受伤吧——表情依旧很淡。

    “受伤之后还是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比较好,学校那边要是不好请假可以给我发消息。”

    “……不用了……谢谢。”

    伏黑惠理智好不容易恢复,最后还不忘低声补了句谢谢。

    “不客气。”

    长泽桃绪说着,又垂头细细擦着手,多了些认真:“不想我多说的话,受伤也注意一点,别让人打脸;被打了也别出现在我眼前,看着心烦。”

    伏黑惠的声音很飘忽,沉默半天才似乎有些气短。

    “……我知道了。”

    长泽桃绪心想,他最好知道。

    打架的臭毛病估计改不了,但她都这么说了,应该懂在没好之前别来找她吧——这么想想,在她的威胁没被接触之前,不如祈祷他一直受伤一直别来找她。

    反正,真正心疼他的那个人,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呢。

    少女嗤之以鼻又漠然地垂下了眸子。

    “走吧。”

    伏黑惠先送了桃绪回长泽家的公寓。

    坐在出租车上,长泽桃绪想了想,还是忽然问:“你现在要送的,是那个没救下来的遗物?”

    出租车司机的身体颤了一下。

    黑发少女百无聊赖地看着刚刚收到的旅游团宣传单,平静地捋着碎发。

    伏黑惠“嗯”了一声。

    “你那个同学的呢?”长泽桃绪将宣传单在膝盖上折的整整齐齐后,丢给伏黑惠,“已经送了吗?”

    她原意是想恐吓不良少年别随随便便牺牲自己救别人。

    却听伏黑惠沉默片刻,语气低哑:“没……他家里没人了。”

    长泽桃绪稍微来了点兴趣,轻轻叹了口气后,偏过头看他。

    “……什么情况——惠跟他关系很好吗?”

    伏黑惠对朋友的话题避而不答,只是略微思考后开口:“他是转学生,老家在宫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刚刚去世……”

    爷爷的遗言是要他努力去拯救更多人;

    死之前还在祝朋友长命百岁;

    体能夸张,性格阳光开朗,跟谁都能迅速打好关系,不挑食……听起来的确很像是个为了救人而牺牲的傻子。

    少女心念微动。

    到长泽家之后,她并没有如伏黑惠所想的那样毫不留情转身。

    天高气爽,一阵风穿堂而过,夹杂着几片后院的蓝紫色绣球花瓣。

    长泽桃绪压了压黑发,慢条斯理地提出想法:“把那孩子的遗物拿一些回来吧。”

    伏黑惠错愕地望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长泽桃绪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把你那个同学的遗物带回来,我会让人好好保存起来。”

    伏黑惠:“……为什么?”

    “别浪费了他的命。”

    关于这起事故,她什么也没问,关于伏黑惠的伤也是如此。

    但这句话她说的很不容反驳。

    想起笑容已经快在记忆中模糊的病床上的那个植物人,长泽桃绪忽然很温柔地笑起来:“别忘了,惠,你跟我不同姓,我们的父母也没有了关系,如果你死了,尸体也跟我没有关系。”

    “我记性不好,要记住一个人很难。但要记一个家里的死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要是尸体都没有,我是不会记得的。”

    “……”

    看着神情动容、目光逐渐从犹豫到坚定,还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她也不在乎的复杂的少年,长泽桃绪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家伙哪怕再怎么青春期犯病、没用善心泛滥也应该不至于死在外头吧。

    自认没有对不起救命恩人的少女,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神色中无声滋长着的侵略性、坚定……以及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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