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她还没溺爱够吗?”

    ——这是乙骨忧太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高专的医务室。

    家入老师并不在,长泽桃绪靠在窗边,读着书架上随手抽来的一本普通的医学相关的书籍。

    夕阳将她乌黑的头发染上一层淡金,少女腰背依旧挺直,只是黑色的工装外套上沾了点墙边的白灰。

    而她恍若未觉,视线专注地跟随书页上字里行间的内容而移动。

    乙骨忧太第一时间想的居然是:啊,他还活着。

    然后才是庆幸,长泽小姐平安无事。

    这让他不免觉得羞愧,起身的时候有点沉重,吸引了桃绪的注意力。

    长泽桃绪放下书本,仔细地看着他询问:“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样的她温和又平静的不像话。

    乙骨忧太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语气回答:“还好,只是有点没力气,除此之外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力量过度使用的后遗症。”

    黑发少女搬了张椅子,拎到床边坐下,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的鞠躬道歉:“很抱歉,把乙骨君扯了进来。虽然一开始就想着要借助乙骨君的力量,但我的行为似乎让乙骨君感到了不适、也陷入了危险,真的很抱歉。”

    “如果乙骨君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说,我会尽量去实现,这是道歉。除此之外。”

    在乙骨忧太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时,桃绪抬起眸,认认真真开口:“谢谢你。我很高兴能认识乙骨君这样的朋友。”

    ……好犯规。

    被遥不可及的、大概永远都是人群中心的大小姐,用这样难得诚恳的话语和态度,作为朋友认可了。

    这些话中,还有没有存着利用的想法,乙骨忧太不清楚,但就此刻,从她的眼底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喜悦。

    被需要、被认可,挡在了他人面前……来到高专之前的愿望,一一在长泽小姐的眼中再次实现。

    乙骨忧太甚至重新感觉到了羞愧:“不,我并没有做什么,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谁?谁从那个突然实力暴涨、“复活”的夏油杰手中救了他们?

    想起昏迷前听到的话,乙骨忧太不禁焦灼起来,握紧盖在腿上的被子,下意识问道:“五条老师呢?是五条老师救了我们吗?!”

    “救……?”

    黑发少女的神情中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迷惑,但她还是耐心地顺着他的话来回答。

    “也能这么说吧,毕竟是五条老师带我们回来的。他把乙骨君送到这里之后,让家入女士给你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之后,就被吉野叫走了。”

    因为之前的经历,加上一些猜想,乙骨忧太此刻对吉野顺平的感官并不好。

    他皱了皱眉:“吉野?和那家伙有什么关系?”

    然后又忍不住喃喃:“那夏油杰呢,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桃绪不解反问,“术式失败后,他不是死了么?”

    乙骨忧太:“失败了?!怎么——”

    “怎么会这样——不也挺正常的吗,桃绪这才学习了多久。”

    五条悟拖长了语调,相当自然地接下乙骨的话,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敲了敲门:“我进来咯。”

    他重新戴上了黑色的眼罩,似乎换了身衣服——不过还是高专的那一套黑色制服——只是身上干净整洁,全然没有刚经历一场战斗的硝烟。

    “进都进来了还说什么。”

    长泽桃绪随口应了一句,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乙骨刚刚的话上:“你也不清楚情况吗?我好像很快就晕倒了,之后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了。”

    乙骨忧太张了张口,直觉老师黑色眼罩后的蓝瞳正盯着自己,又说不出话来。

    “……我不理解,明明都那样了。”

    穿着白色制服的少年低下脑袋喃喃自语,抓紧床单的清瘦手背上青筋隐隐突出。

    五条悟应的悠闲:“那也没办法吧,虽然浪费了很多咒力,不过让桃绪多尝试了一次,也算是能增加熟练度了吧——话说桃绪,礼物不拿出来吗?”

    “这算得上什么礼物!”

    长泽桃绪的思绪被他打断,有些无奈。

    她挪开一旁桌上整整齐齐压着的一摞书,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出了最后一个草稿本。

    “托了乙骨君的福,这次尝试后,我发现自己对能力的掌控力稍微强了一点,已经能画出一些普通的人像画,虽然很简单就是了。”

    那一整个草稿本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里香的可能性。

    甚至包括人类里香和咒灵里香。

    “不知道你看到这些会是什么心情,但是仅仅凭我的能力和对乙骨君的了解,目前也只能做这么一点小事了。”

    长泽桃绪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少我对术式的掌控能力变强这一点,以乙骨君的性子来说,应该会感到高兴一点的吧。”

    五条悟显而易见的故意打岔:“只要桃绪想,让人高兴这种小事简直是小菜一碟啦。”

    乙骨忧太只觉得陌生。

    他眉头一点点收缩,一只手接过本子,另一只手悄悄放在身后,呈现出握着刀柄的姿势。

    少年忽然叫了一声:“五条老师,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让我去和真希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在医院对我说了什么吗?”

    “怎么忽然提起这种事?说了什么啊,让我想想……”

    五条悟想着想着笑了起来:“比如说,‘爱是最扭曲的诅咒’这样的话?——虽然是对忧太说的,但其实真的是老师我的心里想法呢。”

    “如果没有这份感情的话,那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执迷不悟的人了吧。”

    他很自然地自问自答且点评着。

    “……”

    乙骨忧太背后的手松开。

    他垂着眸,安静地翻着本子,视线在每一页的画面上细细摩挲着,有些固执地重复着:“我不理解。”

    “诶?”

    长泽桃绪虽然知道这不是在对自己说,但看他沉默地翻着本子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如果乙骨君不想看到的话,还给我或者丢掉都可以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瘦削的脊背微微颤抖,嗓音有点含糊不清的呜咽,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

    他抬头,似笑似哭,眼圈都红了,还勉强地笑着:“我很喜欢,也很感动——真的,很谢谢长泽小姐!”

    长泽桃绪:“……啊,乙骨君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乙骨忧太吸了吸鼻子:“好的,桃绪,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忧太。”

    桃绪:“……”

    这时候说只是可以去掉敬称似乎也不太合适吧。

    她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这两人语气异常的地方。

    不过她目前还没打算和谁撕破脸,还打算维系一下表面关系,也就故作善解人意叹了口气。

    长泽桃绪起身:“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吧。正好我去找惠报一下平安,先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五条悟坐在她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一派平静:“想问什么?”

    乙骨忧太却没有他这么悠闲,珍视地将本子放在桌上后,布下了隔音的帐。

    他眼圈发红,神情中却没有一丝在少女面前的怯弱,而是异常坚定:“我们的五条老师现在在哪里?”

    五条悟挑了下眉,有点兴致勃勃地反问:“即使是同一个人也会露出破绽吗?”

    乙骨忧太:“……”

    白发男人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卖关子:“就好好的在这里呢,只不过我暂时借用了下使用权——这次可是他亲口同意的。”

    在一切都充满迷雾的情况下,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挚友,对于任何一个五条悟而言,都是不到最后不愿意相信的事情。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悟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五条悟的对话申请。

    乙骨忧太终于能直接说出口:“我不理解——你明明比老师更在意长泽小姐,为什么要把一切都瞒着她?”

    如果从一开始长泽小姐就没打算杀死夏油杰,而是想要为她所用,那怎么会察觉不到那家伙复活了?

    中间一点是出了什么问题——比如说,那个“夏油杰”,跟眼前的“五条老师”似乎相当熟悉。

    乙骨忧太忍不住猜:“你想让你熟悉的那个‘夏油杰’复活?”

    五条悟的表情淡了一点。

    “他已经死了。”

    乙骨忧太:“可是我明明看到——”

    五条悟打断:“忧太,死者是不可能复活的。”

    “所以,杰已经死了。”

    他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却很悲伤。

    乙骨忧太忽然有种不敢直面他的狼狈感。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他硬着头皮继续开口:“但有些东西您的确瞒着长泽小姐了。”

    五条悟了解自己的学生的性格,所以对他倒是能坦诚:“嗯,那些暂时不能告诉她。桃绪会没办法接受。”

    “如果是不好的事情,早说晚说不都一样要接受吗?”

    乙骨忧太的经验让他不认可这种行为:“谎言只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五条悟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有就这个问题辩解什么,而是抬头望向了窗外。

    “忧太,有关桃绪的事情,以后别参与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乙骨忧太忍着怒气,“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你没发现你被她影响了吗——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五条悟自言自语着否定了自己的话。

    “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了。”

    乙骨忧太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慌,他忍不住大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您到底是什么人!?”

    “五条老师、五条老师才不会是这样的!您根本就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五条老师!”

    五条悟哑然失笑:“死者怎么能和活着的人相提并论呢。”

    “怎么露出意外的表情,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不过一介流浪的亡灵。”

    “……”

    “……我不过……亡灵……”

    黑色长发男人男人捏碎了手中喇叭花一样的咒灵。

    他将手放进宽大的袖子里,侧身垂眸时红色的耳坠隐入长长的发间,微笑着低语:“听到了吗?这就是悟的态度。”

    “而你呢,桃绪,你要选择接受一切的真相吗?”

    少女不知何时靠在了墙上,借力支撑,仰着脸望天花板发呆,眼神一片虚焦,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吉野顺平习惯性坐在窗边,单腿抵着膝盖,另一条腿晃荡。

    他一针见血:“你费这么多功夫,不就是为了把真相摆在桃绪面前吗?还多说什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虚伪。”

    狭小的空间里,三人呈现出微微对立的站位。

    而被围在中间的长泽桃绪只是发呆了很久。

    “……能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吗?”

    吉野顺平随手形成一幅画出来。

    画面中心的少女稳定地踩着屋顶上,穿着改良过的高专白色制服,同样白色的发带将黑发束高,手里握着一把复合弓,正在专注瞄准远处的什么。

    是长泽桃绪从来没见过的自己。

    吉野顺平显然对这幅画很满意,兴致勃勃欣赏了几秒,才恋恋不舍移开视线,偏头询问。

    “现在的桃绪应该可以随时恢复记忆吧?”

    长泽桃绪:“……”

    她从画上收回视线:“我希望先听你们讲,关于那个人的经历。”

    夏油杰并不急着纠正那就是她自己。

    “我认识你更久,就由我先开始讲吧。”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大概是十年前?你觉醒了术式,长泽夫人把你送到了五条家,希望得到来自五条家的庇护。”

    “然后你以对悟一见钟情为由,赖上了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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