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只为自己的幸福而行动。”

    一直以来,长泽桃绪都以为,自己正是如同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做的。

    从来不做亏本的事,对他人的友好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顺利,既能享受众人拥簇的幸福,也能不管他人如何、享受自己一个人的幸福。

    为五条悟付出,是因为她认定未来会和五条悟结婚,即使不能,让最强咒术师欠自己人情总不会亏;

    对夏油杰和硝子好,是因为他们减少压力、她这边的势力才能更强一分,算安全保障,伏黑惠他们也是同理;

    在【末日】危机前和过程中竭尽全力救出同伴,直面咒灵进行不擅长的战斗,净化被咒物污染的人类……是因为只有度过这场危机,她才能恢复以往平静富足的生活。

    【末日】结束后,她自然要着手恢复秩序,重新保存利用现存的科技文明,联合全球幸存者创造新的国度——

    本该是这样的。

    但当一向漂亮的妈妈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并不熟悉的津美纪用身体挡在她面前,夏油杰没能复活,好不容易从封印中放出来的五条悟也力竭倒下,硝子,夜蛾,七海、甚尔……平时靠谱的、不靠谱的成年人们,用身体挡在未成年面前,终于在死前好好履行了自己成年人的责任和骄傲。

    从小在她的天赋和训练下压制着,长大了也只能乖乖听她命令和指示的那些麻烦小鬼们,也把自己当了一回事,死前充英雄,一一挡在了她面前。

    而或许是这世界仅存的特级咒术师——长泽桃绪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但她厌烦了。

    厌烦了失去珍视的朋友、悲痛之下还顶着一张丑爆了的苦兮兮的脸的乙骨忧太安慰她;厌烦了其余知道她“威名”、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乖乖等着指令的白痴咒术师们;厌烦了原本狭小到坐不了多久的车的国度,骤然变得空旷却无处可去。

    而且她很快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少女在某一天突然从失神状态中振作起来,郑重其事跟乙骨忧太开始商量起未来。

    “我们必须快点建立起秩序来,否则的话,幸存的人类还会继续自相残杀的。”

    乙骨忧太一开始没理解:“为什么?就剩下这么些人了,大家不应该团结起来,寻找出路吗?”

    “出路是什么?”

    长泽桃绪反问他:“联系后建立安全区,再着手保存恢复科技、医疗、文明——如果不建立起秩序,安排好每一个人的分工,构建出能让人看到未来和前景的规划,你以为大部分都没有接受过完全的大学甚至高中教育的咒术师中,有多少人能耐下心来分工,研究行动?甚至有多少人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上学时期因为里香的事基本无心学习的乙骨忧太:“……所以,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先选出一个领导者,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那个。”

    乙骨忧太以为懂了:“桃绪想领导大家吗?没问题的,我一定会支持……”

    “我有别的事要做。”

    “啊,那……”

    长泽桃绪盯着他:“忧太,我指的是你。足够强大、足够年轻——也足够听话,能按我的计划严格执行。”

    乙骨忧太原本就没什么气色脸越发苦兮兮的:“……可是,要当全世界的领导者什么的,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吧。说不定有其他幸存者也想到这点了呢,我会配合的!”

    长泽桃绪知道他不是真的不能也不想承担起这份责任。

    他只是太累了。

    但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她也得给他找点事情,让他从失去一切至亲至爱的痛苦中走出来。

    “我们等不了。”

    少女将残忍的事实赤/裸/裸地展开:“现在没有了秩序,同样也没了约束和娱乐,等从这场灾难的惨痛中回过神来,人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在人口极为匮乏,资源充足却无法再生产的情况下,想要拥有真正的未来,最关键的,是繁衍后代。”

    “我们必须快点行动——忧太,我选择你,是因为你会尊重女性。”

    “……”

    国内的秩序要建立起来很简单。

    长泽桃绪宣布,乙骨忧太会建立全球咒术联盟,带领全世界咒术师重新恢复家园的时候,绝大多知道她名声的,都同意加入全球咒术联盟。

    不同意的则被桃绪的术式控制着威胁同意了。

    收集了全部的资料和情报之后,有能操控声波的,为了更好的使用术式,系统学习过相关的知识。

    桃绪让人搜集找了资料给他,指示他尝试修好通信设备。

    最终成功与邻国建起联系。

    得知邻国已经建立起供咒术师集体生活的安全区,并且正在积极和其他国家联系时,乙骨刚松一口气,又被桃绪一脚提起来了。

    长泽桃绪面无表情吩咐:“把全球咒术联盟的建立和他们说一下,然后各自选出一个领导者共同协商领导,分别代表全球咒术联盟在各国的代言人,同时派人学习交流……”

    她说的太具体,乙骨忧太听是听得懂,但也愈发头大。

    “桃绪在我身边的话……”

    长泽桃绪:“协商好后,我要消失一段时间。”

    乙骨忧太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骨:“去哪里?!”

    “去会故人。”

    “在哪里认识的?你要去哪里会?”

    长泽桃绪叫出了“故人”。

    "他是吉野顺平,虽然你没见过,但应该都听说过名字,就是被特级咒灵真人改造了术式回路的那一个——忧太应该就不用我介绍了,自那之后吉野就一直跟着我。”

    绝大部分的身体被紫黑色的烟雾包围着,额头、侧颊、脖颈到手臂都长满了艳丽的红色玫瑰花一般的瘤子的“少年”微笑行礼。

    “你好,乙骨君,很高兴见到你。”

    乙骨忧太:“报告上显示他不是——”

    看着乙骨震惊到失声的表情,桃绪勉强笑了笑。

    “其实还有另外一位,但你们完全不认识,而且那是我给夏油杰准备的‘惊喜’来着……你想出来打个招呼吗?可以的,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不能隐瞒的,不如说如果可以,我更想公开来着。”

    夏油杰还活着的时候,桃绪一直没能成功“复活”灰原雄。

    直到乙骨忧太出现,里香的存在让桃绪意识到,死去之人的灵魂是可以被“召回”的,只要能召回、提供其合适的容器,就应该可以实现长期的“存活”。

    在夏油杰开始百鬼夜行的前夜,长泽桃绪终于成功将记忆中已经久远的少年拉了回来。

    借由她咒力召回的灵魂似乎能拥有她的一部分记忆,甚至情感——又或许只是自来熟,灰原雄出现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理解了一切,对她打了个招呼。

    就像现在一样——

    永久停留在十六岁的蘑菇头少年从画里悄悄溜出来,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冲乙骨忧太问了好:“哎呀,过去有十年了吗?都是很多年后的孩子呀。”

    “你好,我叫灰原雄,是七海的同期,也是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的学弟——是你的前前前前辈哦!”

    看着阳光开朗的少年冲着乙骨忧太伸出了手,然后不出意外地穿过了乙骨的手臂。

    灰原雄歉意地把手往后藏了起来,全然没注意到腰部往外慢慢蔓延出的还留着断裂的齿痕的骨骼。

    半具身体由洁白的獠牙组成、另外半具则是伤痕累累的人类的少年模糊不清地说着。

    “吓到了吗?虽然小桃给我画了容器,但毕竟不是我的身体,我没办法实体化——我其实不应该这么做的,但是对于打招呼的方式我只记得这一种了。”

    “如你所见,被小桃用‘容器’收集来的灵魂,展现出来的身体和思维都会慢慢受咒力污染……大概算得上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咒灵?”

    “而且,灵魂不一定是完整的,而残存的灵魂中记忆里的行为模式,会决定我们的行为模式——对的,我现在本质上就是按照记忆重复模仿生前的行为,而且还会随着诅咒的污染,逐渐扭曲,无法保持理智。”

    “我?我是残次品,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唯一能保持理智的内容,也只是能在此刻向你发出请求。”

    “——乙骨君,请阻止小桃,不要再触碰禁忌的规则了,她会也会被诅咒的……”

    “……”

    长泽桃绪缓缓收了笑,神情很复杂,似笑似哭,又慢慢转为坚定。

    她轻柔而不容置喙地握住了乙骨忧太发凉的手心,抵在自己额头上。

    “虽然无法真正做到死而复生,但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能借由我的容器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着灵魂里的记忆和情感——忧太,你应该可以理解的。”

    “我们需要更多的助力,无论是现有的还活着的人,还是因为执念没有消散的亡者灵魂,不管是什么形式,一切都是为了人类未来的发展,为了人类的幸福——”

    “忧太,这里之后就交给你了,我会竭尽全力把故人带回来的。”

    少女轻声呓语似的念叨着。

    那双一向冷淡而从容、宛如高洁耀眼的昂贵黑色宝石般的眼眸,此刻蒙满了暗淡的灰色雾气。

    她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一样,却仍然专注地看着他。

    “……”

    漫长的沉默后,乙骨忧太别过头,不去看少女的眼睛,尽可能冷静地询问:“你准备怎么做?去哪里?现在没有交通工具,你至少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没有看她,却无意识愈发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我可以保护你——留在我身边。”

    啊,PTSD了吗?

    长泽桃绪已经不会对疼痛表现出什么特别反应了,平静地踮着脚摸了摸少年的头:“那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忧太,要好好干。等我带大家回来的时候,会好好表扬你的。”

    长泽桃绪第二次展开领域,但和第一次是为了在死灭回游中拯救人类阵营不同。

    这一次,她是在领域中,创造出了一个所有人都还好好活着、一切都平静如初的时空。

    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

    如果召唤不出来,如果执念不够深,那就重现过去,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长泽桃绪从来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人。

    她自我又自私,任性到了极点,就连夏油杰都说过不止一次难缠,为了自己的幸福,她会相当果决地行动。

    如果那些讨人厌的家伙不在让她觉得不开心,那就算他们去了天堂,她也要把他们拉回现实的地狱。

    是的——她要只为自己的幸福而行动。

    “……”

    记忆全部回来的时候,长泽桃绪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戴着红色耳坠的长发男人弯着腰为她轻轻檫着眼泪:“怎么在这个时候哭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在悟死的时候掉眼泪呢。”

    她一言不发仰着头盯着他几秒,忽然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抓住你了——所以,跟我回去。”

    夏油杰感受不到疼,却不知为何有点难受:“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连在你创造的领域里,我都是最讨厌的那个。”

    桃绪用力眨了眨眼睛,没有那么酸涩之后,瞪他:“本来就是你的问题,我只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时间点,领域里所有人的行为模式都是依照本能和记忆来,顶多就是情感上会对我产生一些熟悉感——如果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间点在你叛逃之后,那我们只会站在对立面。”

    “多不公平,悟总是能及时救你,而我总是背叛。”

    “不准废话,我的记忆回来了,领域开展的时间极限也快到了,我感觉惠和虎杖的灵魂也快要成功了,等会儿再试试——这次结束之后,你和悟都跟我回去,帮助忧太建立安全区,我尝试把硝子带回来……杰,你的愿望实现了,现实中只剩下咒术师了——跟我走。”

    “桃绪,”夏油杰微微叹了口气,剩下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再沉溺其中了,再继续下去,我们的诅咒化只会越来越深,总有一天,会完全失去理智,伤害到你、你身边的人的。”

    “你现在已经站在世界顶点了,你还年轻,人类的资源足够充足,现实世界会快速重建,人类会聚集起来、继续增加——你可以拥有一切,却要放弃一切,走向与仅剩的人类的对立面吗?”

    好烦、好讨厌——她果然跟夏油杰不对付。

    “是又怎么样!”

    长泽桃绪打掉他的手,冷脸以对:“那些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他们死活,你不愿意就算了,还有其他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管你了!”

    吉野顺平适时微笑:“没关系,桃绪小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夏油杰冷淡地瞥了一眼他:“你又算什么,只敢躲在桃绪身后的东西,在领域里却大言不惭说着保护着桃绪——沉浸于幻想中还没走出来吗?不如照照镜子。”

    长泽桃绪对夏油杰此刻相当不爽,也不想听两个实体都没有的家伙阴阳怪气,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推开门走。

    夏油杰一如过去般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离开。

    男人温声请求:“如果你仍然打算放弃原有的一切,那至少让我陪着你,桃绪,也让我在你这里稍微当个正面形象吧。”

    “……你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狡猾的眯眯眼。”

    “不过你都同意了,那悟不能再找理由逃避了,我这次一定要带他走!”

    长泽桃绪说着,瘪瘪嘴,很突然地用力踩了一脚夏油杰。

    夏油杰认识了她太久,于是无奈而纵容地低着头将她揽入怀里。

    他假装没看到她眼眶里突然涌出的一颗颗泪珠,没看到用自己的衣服擦眼泪,更没看到她眼底的茫然无助——

    他可以跟着她走,去任何地方。

    但她能带着一群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理都非人非咒灵的亡者们去哪呢?

    仅存的人类,已经遭遇了巨大打击的人类,这个脆弱的族群,该怎么接受新的异形存在?

    不可能的。

    夏油杰耷拉着眉眼,轻柔地抚摸着女孩子的脑袋,假装没有看到窗外的白发男人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他警告过悟了,也给过桃绪选择了。

    桃绪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哪怕那是一条终将一无所有的路。

    “时间差不多了,桃绪,这个领域已经快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重新开始吧,这次我和悟都会陪着你的。”

    “我感觉还有一点时间……啊,答应给惠画一幅画的,说不定能让他醒过来呢。”

    桃绪顿了顿,这个世界的记忆重新清晰起来,有些迟疑:“话说,这个世界的惠好像……喜欢我?”

    “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伏黑恢复意识,会很尴尬吧。下次再画吧。”

    “可是……”

    “下次的领域,让我们相遇的更早一点吧,我还能帮你一起恢复其他人的意识。”

    一门之外,被大量咒灵控制着、捂住了嘴的黑发少年竭尽全力伸出手,又被咒灵的触手拉回。

    他墨蓝色的瞳孔里满是愤怒和绝望,强烈燃烧着情绪的已经中写满抗拒——不要、不要信他的鬼话,不要做自寻死路的事情——

    他祈求地看着靠在墙上的白发男人。

    牙齿冷颤,拼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求救:“不要……让她……”——不要让她走向深渊!

    五条悟只是沉默。

    夏油杰对门外的一切都视若未闻,只是将额头与少女的额头相对,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虔诚地低声念着:

    “我接受你给予我的第二次生命,我所言所行皆顺从你的意志——桃绪,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支持你,实现你的一切愿望,让你幸福。”

    “……”

    五条悟颓然摇了摇头:“一切都来不及了,惠,我没有办法拒绝。”

    “如果你想改变的话,下一次早点醒过来,也让她醒过来吧。”

    但如果无法让她醒过来的话——

    ……

    领域崩塌。

    黑发少女从剧烈的疼痛中挣扎着醒过来,恍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很大,但是很暗,有点像地下室,密不透风,只能听见隐隐的水声。

    有没有出口?看不太清。

    咒力的透支让她像个盲人。

    长泽桃绪捂着痛的不行的脑袋,无数记忆慢慢回潮之时,面前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忧太?”

    桃绪来不及多想:“我这次成功了吗?——好冷。”

    乙骨忧太用手轻轻捂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给予一点微弱的热量,表情不变:“也成功了。你醒了的话,那就不吃流食了,吃点饭吧——是自己吃还是我来?”

    桃绪试图起身,但动了一下就发现全身都在颤抖,她叹了口气,懒得挣扎了:“这次透支了太多咒力,没有力气了,你喂我吧。”

    乙骨忧太熟稔地在她身后垫了几个抱枕,细心地喂着。

    等她吃完,乙骨忧太问:“还要去吗?”

    “虎杖和惠不知为何还没有醒过来,七海也是……啊,咒联的事很累吗?忧太你看着老了——成熟了很多。”

    “还好,已经习惯了。”

    乙骨忧太垂眸。

    “桃绪,已经过去很久了。”

    桃绪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嘛好嘛——等我把那两个麻烦的小鬼叫回来就来帮你处理,辛苦啦,忧太已经很努力、很了不起了哦。”

    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了下去:“吃饱了。忧太,我先休息几天等咒力恢复,这几天你就不用来送饭了。”

    “嗯。”

    乙骨忧太应声,却没有离开,只是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后,给她盖上被子。

    身后,一干被锁链囚禁住的形貌可怖的咒灵开始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听不懂的鸣叫。

    但是直觉能感受到。

    “不要……”

    “不要……”

    “不要……”

    “……”

    乙骨忧太知道桃绪不会被吵醒,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在梦中露出笑脸为止。

    他也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趴在床边,握着她尚且能感觉脉搏的手,沉沉入睡。

    睡前他还在想——如果能一直不醒过来,那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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