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宫。

    “这是怎么回事?!”

    许圆迎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朝着游彦喊,直到对上他冷凛的双眼,整个人仿佛才清醒过来。她闭了闭嘴,最后换了种较为柔和的语气问道:“主人,她怎么会突然受伤?”

    游彦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残鹤。

    “属下已经给圣女殿下喂了药,只不过这伤落在心脉,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残鹤轻咳一声,“若是七日之内圣女殿下无法苏醒,那怕是……”

    游彦冷声打断他:“不可能。”

    气氛顿时凝滞,过了一会,残鹤先行告退,这里只剩下许圆迎、游彦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宛檀。

    她面色苍白,大红色的嫁衣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的内衬。不断从胸口流出的血液染红雪白外衣,竟也使其逐渐与红色外袍的颜色趋于一致,令人看不出差别。

    许圆迎完全没想到薛宛檀会在大婚当天遇害,她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罗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半点与之有关的内容。

    难道是蝴蝶效应?

    她的到来打乱了薛宛檀的人生轨迹,所以她遭遇了这一出劫难?

    许圆迎心乱如麻,身边的游彦连喊了她几声,许圆迎都没能听见。直到游彦怒气冲冲地抓住她的手腕,许圆迎才猛然回神。泛红的眼眶进入游彦的视线,他倏然松了手,别开眼,目视前方。

    “你现在回天月宗,有任何消息及时汇报。”

    许圆迎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薛宛檀脸上:“可是……”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妖魔宫,否则时间长了,她的身份也可能受到怀疑。

    但是……

    许圆迎悄悄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游彦,她完全不放心就这样将薛宛檀放在他身边。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好人,难保不会趁机对薛宛檀下手。似是感受到许圆迎的目光,游彦冷飕飕地看她一眼,命令道:

    “可是,可是什么?还不快走?难不成还要本座亲自送你?”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索命,许圆迎严重怀疑游彦的“送”是送她下黄泉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只能顺从地离开。

    许圆迎走后,游彦才在床边坐下,他凝视了薛宛檀一会,才用灵力将那些渗出表面的血液收集到一个白玉瓶中。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对着薛宛檀喊了一句:“薛宛檀,你想死,没人拦你,但别把我的命也赔进去。”

    尚处于昏迷状态的薛宛檀自然一声不吭,对他的这句挑衅毫无反应。

    半晌,游彦被自己先前的行为蠢笑,他径自走到窗边,垂下眼。紧紧攥了半天的十指骤然分开,血液流动的速度并不快,因此他的手指还呈现出青白之色。

    再抬头时,游彦轻骂一声,脸上的笑意格外渗人。

    施问雁这个疯女人。

    *

    “师兄!”

    一瞬间,王复一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血红色。他看着跪倒在地的江祈远,双眼写满无措。王复一下意识想上前,却又在看见那鲜红的血时顿住,迈出的脚就这样悬在半空。

    江祈远紧紧攥着那绸带,忽而又撑地站起,步伐踉跄地往前走,整个人宛若提线木偶。

    一道身影倏然掠过,段止抓住江祈远的手,拉着他不放。段止难得冷下脸,出声训斥他:“清离,你在做什么?!”

    紧接着,黎清越和施问雁也走到两人身旁,段止朝他们摇了摇头。现在的江祈远气息紊乱,体内的灵力四处乱窜,若是处理不好,经脉都有可能断裂。

    江祈远没有出声,却在不断挣脱段止的手,他要往前走,糖糖就在那里等着他,他不能迟到。

    见江祈远冥顽不灵,体内的灵力越发汹涌,段止皱了皱眉,只能尽力安抚他:“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已经派人去找薛姑娘了。若是她回来,看见你受伤,那你又当如何面对她?”

    闻言,江祈远终于偏过头,淡淡地看了段止一眼。那一眼似乎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但平静到极端便是空洞和麻木。段止心头猛然一跳,他仿佛从这一眼中窥见了惊涛骇浪,握着江祈远的手无意识放松了一下。

    转眼间,江祈远便摆脱了他的束缚,又要往前。

    这时,原本静默待在一旁的施问雁突然上前,挡在江祈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容中尽是怜悯,她微笑道:“你要去找她吗?”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施问雁紧紧地盯着江祈远,没有错过他的半点举动,她甚至观察到他瞳孔的颤动。

    “师妹!”段止面色一变,他连忙上前拉走施问雁,试图阻止她继续胡言乱语,“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江祈远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

    施问雁却突然甩开段止的手,她没有回头看他和黎清越,而是走向江祈远,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她确实死了。”

    “毕竟,是我亲手杀了她,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只剩下江祈远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漆黑的瞳仁如同黑雾。

    施问雁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她一边回忆,一边讲述:“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她的吗?我啊,就用这把剑,轻轻地戳进她的胸口,当时血就流出来了。只可惜,她穿着嫁衣,颜色不是很明显。”

    “不过,没关系,这把剑很快就刺穿了她的身体,血大片大片流出来,颜色终于明显了很多。”施问雁转过身,伸手指向先前王复一所说的那滩血迹,“你看,这血是不是很多?我没有骗你吧?”

    说完,施问雁自顾自大笑出声,丝毫没有顾及黎清越和段止早已铁青的脸。

    “别再说胡话了。”黎清越当即怒喝道,示意段止将她带走。

    施问雁却突然激动起来,继续对着江祈远喊:“她就是魔族圣女,你江祈远难道不知道?!我杀了她,那是斩妖除魔,行我天月宗之道,没有一点错!”

    王复一早就看傻,他往后退一步,自觉这不是他一个普通弟子该听见的话,该看见的画面。

    施问雁看着江祈远,眼前却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先前江祈远跪倒在地的样子简直与他一模一样。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更为狼狈。时至今日,施问雁仍然想不明白,当初师兄为何要为了那女子受罚。

    在那之前,他始终是光风霁月,有礼有节的师兄,是她终其一生都要追逐的人。但那日,施问雁只不过是在无意间窥见了他受罚之后的满身血污,却再也难以忘却分毫。

    施问雁原本还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脖颈上却突然传来猛烈的刺痛感,她定睛一看,终于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天华剑,剑身在不断颤动。循着目光看去,施问雁毫无意外地看见了江祈远发颤的手。

    他连自己的剑都握不稳,又怎么敢来杀她?又怎么配得到天华剑的认可?!

    她随意地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丝毫不在意那已经刺入肌肤的冰冷剑尖。在场的人中没有谁比施问雁更清楚,天华剑可不是一把只会听任主人命令的剑,它有自己的灵识,她断定天华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江祈远铸成大错。

    毕竟,天华剑本就是为除尽世间的邪魔外祟而生,持剑人自然不可能与其背道而驰。

    施问雁笃定一笑,却听见江祈远古井无波的声音:“那又如何?”

    无论她是谁,她到底姓甚名谁,那都只不过是这世间赋予她的一个身份标签。只要她还是她自己,那不管是薛糖,还是唐小米,亦或者是薛宛檀,对江祈远来说都无半点区别。

    江祈远只知道,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相伴一生的人。

    可是,她不见了。

    江祈远握紧手,强行压下天华剑自发的灵力波动,体内的灵力正在横冲乱撞,从他的心肺一路碾到经脉。一瞬间,无数根尖刺埋入江祈远的体内,叫嚣着要将他彻底撕裂。

    眼底猩红一片,像是从他喉间一路翻涌而上的血,无尽的甜腥味在他唇齿间化开,江祈远麻木地吞咽着,无端想起薛宛檀身上的香味。

    那是比糖还要香甜的味道,他曾经真切地触碰过那一份美好和幸福。

    而现在,她离开了,一并带走所有的欢愉和喜悦,只吝啬地留给他最为不幸的苦辣。即使如此,他也努力吞下,因为那也是她的给予。

    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直接从江祈远的唇角流下,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强行调用体内乱成一团的灵力,硬生生地将天华剑的剑尖又往前送了几分。

    噗呲一声,剑尖直直刺入施问雁的命脉。江祈远面无表情地转动手腕,一点点将她的血肉捣烂,腐烂的果肉流出酸臭的汁水,天华剑的反应越发强烈,几乎要将江祈远震开。

    终于。

    一道白光闪过,强大的灵力从天华剑身上爆发而出。江祈远此时早就是强弩之末,又受了本命剑的反噬,顿时身形一抖,整个人陡然弯下腰,又吐了一大口血,血腥气顿时在半空中弥漫。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天华剑从江祈远手中脱落,掉进了地上的血泊中。

    施问雁捂住胸口,却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她不可置信地问,声音随着血色一同流逝:“这是何等可笑?!难道你们天华剑的持剑人都会与魔族圣女纠缠不清吗?那我更要杀了她才是!”

    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天华剑,施问雁用气声嘲笑:“看到了吗?你的本命剑都不允许你杀我,这就是天命之道。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永远无法违背天命……”

    话音未尽,施问雁骤然昏倒,一旁的段止连忙将她接住,正要抱着施问雁离开,却见原本面色苍白的江祈远又站了起来。他没有看天华剑一眼,而是径自拔出王复一的佩剑,又要朝施问雁刺去。

    王复一惊了一瞬,连忙操控住自己的本命剑,却没料到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江祈远依旧能狠狠压制住他,强行夺去他的剑,化为己用。犹豫了半息,王复一选择放弃挣扎。

    就在这把剑又要捅入施问雁心口的时候,黎清越冷着脸,再也不顾忌江祈远的伤势,直接将剑打落。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江祈远与那把剑一同被击落在地。

    置身于血泊之中,江祈远似乎再也没了力气,王复一踌躇着上前,却见天华剑飞回到江祈远手中,嗡嗡地叫着。

    江祈远僵硬地转过脸,发白的指节扯下天华剑的剑穗,蓝白色的剑穗早已被一滩血污染成暗红色,脏得不成样子。被江祈远握紧时,还有未干的暗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触目惊心。

    闷闷的一声过后,王复一看见天华剑被江祈远无情地踢到一边,他闭着眼,小口小口地喘气,不断有血从口中流出,江祈远却恍若未觉。红色的绸带落在江祈远的胸前,他全身都是一片红色,与鲜红的血泊融为一体。

    慢慢地,他的呼吸都趋于凝滞,宛若断气的前兆。

    王复一却惊奇地发现,被江祈远握住的剑穗正在缓慢恢复原色,只剩下最后一丝血污时,江祈远却像是猛然脱了力,头一撇,大片大片的血又哗啦哗啦地流出。他唇瓣微张,低低的絮语随着血腥气飘出,语句颠倒错乱——

    “礼物……脏了,对不起,我错了,别怪我。”

    “罚我,别走,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彻底昏迷之前,一滴泪从江祈远的眼角滑落,混杂着血液,像是血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句:

    “……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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