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平地起惊雷,一瞬间竟惊得简织身体一颤。然而一声巨大响声后,喧闹竟是久久未息。

    回过头去,简织发现那喧闹的来源好像是距这里不远的凭江大桥。虽然不远,但是铁架子层层叠叠挡住了视线,只隐隐看到桥边密密麻麻挤着一堆人,看着就像一团黑色污渍糊在了桥面上。

    听着远处的叫喊声、哭声,简织垂着手在腿侧一下一下地敲———她平日里不言不语,偶尔回个话也是简短冷淡,不知她底细的人看她的派头倒像淡然洒脱的名士,然而在名士的皮下,她却有着一颗八婆的心:凡是大过白菜土豆哪个更好吃的争论都能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因此此时斜眼窥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支耳灌着乱糟糟的叫喊声,她那颗心毛毛躁躁的像长了草,就颇想甩开腿赶到那热闹之处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极快地一扫身边站着的况世领,她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而且约会行程已经定好,似乎也没有不管约会对象,只顾大口吃瓜的道理。

    绷起嘴角,简织打消了前去探查一二的念头,然而正在她低下头准备将另一只脚也迈进图书馆时,一声极响的尖叫以及之后模糊的一声“噗通”又将她拉出的知识的殿堂。

    况世领在一边开了口:“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骤然激烈起来的喧闹声显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简织侧过脸去看他,就见况世领已经回过了身,此时要踮不踮脚的把身体拉成很高的一长条,眯起眼正在往桥那边看。

    看出况世领也起了几分好奇心思,简织一翘嘴角,掩下心中笑意,用一种正儿八经的声音轻声道:“好像是。”

    故作矜持地这么答完之后,简织等了又等,始终没见况世领有下一步的动作,依然是高高地直起身子往那边看。

    无奈,简织只好又犹豫着开口:“没事吧,那个桥很高的,距离水面……”

    况世领一点头,很快地接上了话:“是,而且最近涨潮,水流的也急。”

    “嗯,有人去救了吗?有点担心呢,”发表完这么一句有点言不由衷的感想后,简织抬起头,恰好和低头看她的况世领视线对上。

    简织先是心虚地一笑,然后很快意识到此时并不是个高兴的场合,于是连忙绷紧脸一皱眉头。因为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表情管理上,两人目光对上简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反倒是况世领看着她怔楞一秒,然后避开目光提出建议:“要不……去看看?”

    这显然正和了简织心思:“好。”说完之后,她扭头又去看一眼图书馆,好像对没能进去非常遗憾似的一低头,然而上身是如此地装模作样,两条腿却是毫不耽搁,大步地走下台阶——只恨前面的况世领走得还不够快。

    况世领走得确实不快,简织不好超过他去自己带路,只能在他一边差了半个身位地跟着,于是当两人到达那热闹场所时,发现人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已经救了上来,一大圈人正围了一个裹着毯子闭目不醒的女孩,医疗人员刚刚赶到,正在为那女孩急救。不远处,脸色沉重的警察一边驱散围观群众,一边从女孩的衣服包里翻找证件以确认身份联系亲属。

    热闹要的就是一个即时,在心里埋怨着况世领,简织四处扫看着——她是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身边的围观群众发生了什么的,只能寄希望于有新来的不知情人士发起问话,以便她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分钟后,她就得偿所愿,了解到这个姑娘乃是因为高考考砸,并且是大砸特砸,觉得愧对父母,同时又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下去,但是复读又显然是对父母的再一次压榨。难捱地熬了两天后,还是觉得计穷途拙。最后考虑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当作父母的沉没成本沉没个一干二净。

    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没等简织发表出她高深的见解,一声颤抖而沙哑的“丫头”惊的她回过了头。

    简织对老人有一种天生的喜欢。

    这种喜欢类似于有的男人对处女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也有的男人就热衷于作“妇女之友”,都是一种自然而然形成的偏好,无关道德法律,只是一种心理。

    或许是因为她喜欢老人言谈中的慈祥质朴、亲切洒脱;也或许是她喜欢老人自带的跌宕一生的故事感。不管怎么样,她就是喜欢,所以当她看到公交车上的中年男人悲怆难支时,心中也觉到了难过。

    凭江大桥一面种了一排行道树,树冠茂盛,喜鹊不知道隐匿在哪片绿油油的枝叶之间,叽叽喳喳地叫着。炙热的阳光从云卷云舒的天空上如箭般直射下来,刺得皮肤生疼,眼前也白花花得扭曲成一片。

    大睁着眼的男人直愣愣地向前踉跄走去,仿佛乌压压的围观群众根本不存在。在男人的眼中,周遭的一切都是一片虚幻的影子,只有前方,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女儿映入他浑浊发红的眼球中。

    “丫头你傻呀,你别听你妈瞎说,她心肠子窄,光胡说,咱家有钱,够你上学,不够了爸爸也能挣……”

    絮絮的念叨声停下了,男人的嘴唇青白,牙齿“咯咯”着颤抖,浑身哆嗦着姿态僵硬地跪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整话来。

    攥住女儿的手,他欲言又止似的倒吸一口冷气,他想哭,然而闭上眼睛咧开了嘴,他连哭声都是嘶哑漏气的,微不足道地甚至没能惊飞枝上的喜鹊。

    憨厚、温柔、朴实……还有一个辛酸的故事,男人集齐了简织喜欢的所有元素,站在人群外沿,她简直要悲天悯人地微笑起来了,直到男人叫了那个女孩“爱媛”。

    爱媛……爱媛……

    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简织突然睁大了眼睛。从公交车上见到那个男人就开始模糊产生的迷惑在此时揭开,她的脑海中好像有一串小鞭炮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在这带着刺痛的清明中,简织完全想起了爱媛-刘爱媛这个人。

    正如男人在公交车上说的,刘爱媛是简织同一所高中的同学,但不同于简织荡秋千般时好时坏的成绩,刘爱媛的排名一直非常靠前,是名副其实的清北种子选手。因为刘爱媛一直在火箭班,简织高中三年都没有接触她的机会,也无意去接触,但是关于她的传闻也听过不少:早操总是第一个到位,晚自习下课又会一直学习到保安大爷来赶人、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写的尤其得棒,文字优美却又激荡人心……

    况世领显然也听到了刘爱媛的名字,低低地重复一遍“刘爱媛……”,他问简织:“是不是就是楼下714班的那个?”

    简织心中一团乱麻,然而面不改色,甚至带了一点恰如其分的犹豫困惑:“好像是呢。”

    “她会考砸?”况世领有些不可置信。简织没有理会他,脑子里的鞭炮燃尽了,只留了一地的碎屑余烟,一片灰蒙中,她垂下头,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这不过是一个寒门学霸高考发挥失常的悲剧。

    但是这个悲剧无疑与她有关。

    三年前,高考之后,自知考得非常一般的简织屏蔽掉了所有与高考相关的新闻,但饶是如此,才女刘爱媛被清北争相录取,随后到多个省份巡讲的事情也传入了她的耳朵。对刘爱媛的父亲感到面熟,应该就是看到了某一场刘爱媛讲述自己的学习经验的讲座结束后与父亲的合影。

    她这几天太快乐了,高考顺利,父母高兴,家中一片祥和喜乐,和暗恋对象的发展也非常顺利,快活的她头脑都不太清醒了。直到现在,就在刚刚,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回溯让她心想事成之余也给一些人带来了无法承受的苦难。

    男人断续沥血的哀嚎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耳朵,怔愣着抬头看向男人,男人此时正佝偻着追随抬了刘爱媛的担架上救护车。从刚才开始,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就缓慢的阴沉下来,湿重的风刮过,吹起男人细脆稀疏的斑驳灰发。

    能救回来吗?说不定不行了。

    眼珠滞涩地跟随着男人的背影,简织忽然对自己此时的悲伤愤怒起来。

    男人确实很可怜,但是这件事根本就不亏吧!拿她的好成绩换了我的,说到底刘爱媛也好,刘爱媛的父亲也好,都是认识的路人而已,她自己的快乐、她亲爱的家人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吧。

    痛苦绝望,忍一忍不能过去吗?简织痛恨起刘爱媛的软弱:她不是也受了很久的折磨吗,不是也才刚刚得偿所愿吗?

    她为什么要看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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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另一边,贺相结落下车窗,不甚感兴趣地往对面看去,没有细看,只扫了一眼,很明显是有人跳了河,跳河这件事没什么稀奇的,跳河的原因也不足为奇,总结来说跳河的原因无非两种:事业失意或者情场失意罢了。

    因此,只一眼,对贺相结来说就够了——他已经在心里自作主张地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那跳河的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对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学习乃是他们唯一的事业,但是现在六月多,正经高中生在上课,能在这几天溜达出来的,更可能是刚高考完的毕业生,那么事业失意也就是高考考砸了。低下头转一下左腕上的手表,现在是10点36分,距离安排在十二点的饭局还有很长时间,于是贺相结悠闲地向后仰去,继续考虑那情场失意的情况。

    待到把两种情况细细地想了一遍,贺相结认为这个姑娘要不然是高考失利要不然就是被男朋友甩了。

    哂笑着一摇头,他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长成了大人样,但还是幼稚,非常幼稚,但是心气又很大,所以格外的讨厌。

    这样想的时候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或许也意识到了,但自动地将自己择出了这个幼稚无知孩子的行列。毕竟昨晚他思考人生到凌晨两点,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思考,他觉得他已经悟了,大彻大悟的他别说再去做十八岁的小屁孩,简直可以去比肩知天命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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