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千山对他们有些印象。

    昨夜醒来的时候,确实从一众观礼的人中看见过他们的身影。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无奈三人即便站在众人身后却也盖不住的拔尖,不注意都不行。

    眼下,几人各据一边,虽姿态有异,目光却一致透着意外,以及似有若无的鄙夷。

    “哟,这不是我们的少主大人吗?怎么刚醒就……”站在任千山右前侧的男人着一袭水蓝长袍,领口处透出粉色的里衣,手拿一把羽山。说话时,一手环胸,一手腕部微弯,随着他掌心微旋,羽扇在空中划过任千山怀中人的轮廓,一派风流。他嗤笑着继续道:“带了个男人回来?”

    其他两个男人,黑衣服的站在中间,眸光似箭;褐色衣裳的站在左侧,温和内敛。二人无言,只打量着任无忧和她怀里来历不明的男人看。

    任千山抱着怀里柔弱无骨的男人,低头,见他却是清醒了,只是闭着眼,长睫投下的阴影跟着在颤。她忍耐着心里诡异的出去鬼混被抓现行的微妙感,想的是:你个罪魁祸首竟然在这装死?

    “我带谁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任千山一时没想好拿谢疏厄怎么办,但嘴上功夫是不能输的,便毫不客气地回呛道。

    加完班回来,你们又不是老板又不是客户的,嚷什么?

    扇子男满脸不可置信:“任无忧!跟我是没关系!难道跟卫飞沉也没关系吗?你别忘了!你们彼此早已以身相许,差点就正式定下婚约了!”

    卫飞沉?哪个?

    故意憋着不说话的系统终于出声了:【就是中间那个穿黑衣服的。】

    【卫飞沉,出自刀城卫家,是一个以制刀闻名于世的大家族。不过合族擅长耍刀的却不多,卫飞沉算其中翘楚。如今在腾云宗内,他不仅深得你爹的信任,身后还有一票的支持者。】

    支持者…

    不是支持登上什么宝座,也不是支持继承什么了不得的遗产,只是支持成为任无忧的入赘夫婿。

    玄幻,真玄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不过,上一个任无忧做的事跟她任千山有什么关系?卫飞沉都还没说什么,你个骚包激动啥?

    “皇帝不急你个太监瞎急什么?”任千山翻了个白眼,带着怀里的男人径直进去了。

    扇子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褐色衣裳的男人饶有兴味,视线在任无忧离去的身影和卫飞沉身上打着转,失笑地先一步出去了。

    卫飞沉下颌绷紧了,大迈步子离开,浑身透着冰冷的怒意。

    扇子男眼见都走了,长叹口气,摇着扇子晃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离开了。

    偏殿内,任千山把谢疏厄放到长榻上,天知道刚才知道他装死忍了多久才没把他丢出去。她站边上,垂眼看他,出口就是一句:“还装?”

    谢疏厄不装了,睁眼静静地瞧她。

    也不知是不是受伤了的缘故,眸光格外破碎,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威胁。

    任千山在想,救回了,该怎么办?

    让他打哪里来回哪里去?

    嗯,就这么办。

    任千山刚想开口赶人,系统刚想发布任务,谁知躺着的先张嘴了:“姑…姑娘想必就是腾云宗的任无忧少主吧?”他伸出在阳光下几乎显得透明的修长指尖,拽住她的衣袖:“求少宗主救我。”

    系统赶忙借坡下驴:【宿主!你看他多可怜啊!本是王府世子,却空担世子之名,是个天生不能修炼的废材!身份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从小只能受尽白眼,躺平任嘲!今天更是差点就死在有心之人手里!也难怪他变成魔洲之主后会攻打仙洲!】

    说到后面,几乎是做作的哭腔。

    任千山问:“你是谁?”

    系统想卖她个好,也没管她突然这么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忙积极回应:【我是相亲相爱。】

    哽咽。

    任千山寻思这系统戏怎么这么多,又分叉想着,躺平?躺平有什么不好?!这不就是她终生的梦想!嘴上接着问谢疏厄:“我为什么要救你?”

    相亲相爱:【…】

    好尴尬。

    好社死。

    相亲相爱:【宿主,在吗?喂喂?你说什么?系统刚刚出故障卡了。】

    卡了,信我!信我!

    任千山自动忽略系统的噪音,仍旧打算赶人。

    谢疏厄另一只手微微握拳,捏到的是任千山的头发,开口道:“我可以帮姑娘治病。”

    任千山第一反应就是:你骂我?

    刚想发作,忽然又反应了过来,怒气值瞬间为0。摸了摸鼻头,任千山问:“你有办法?”

    谢疏厄道:“我虽于修行一途难有进益,却也是遍览群籍,曾在一本古书上瞧见过少宗主的病。”

    任千山问:“那你说,怎么治?”

    是不是治好了她就可以回魔洲?

    谢疏厄道:“少宗主患的是失魂之症,必要使三魂七魄尽数归体,才能好全。少宗主若要治的话,还请等我将身体养好。只要我能引气入体,便可开始治少宗主的病。”

    任千山听出来了,要两个条件,一是谢疏厄养好伤,二是谢疏厄能修炼。

    好家伙,是真把主意打她头上来了。

    “系统,”任千山问:“看看他是为什么不能修炼。”

    【好的宿主!这个问题需要查询哦!这边马上开始!请稍等哦!】

    任千山嗯了声,随手又打开一瓶丹药,喂进他嘴里。无忧殿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不怕治不好他。

    完事后,任千山走到床边躺下,喟叹着准备睡个痛快。

    忽然又有一道声音从外头传来:“无忧!!!!!无忧哇!!!!!”

    任千山垂直坐了起来,看过去。

    任江流一把子跑到床边,端详起她:“无忧啊!你醒了!太好了!爹想你想的好苦啊!你怎么醒来也不来找爹?”

    任千山有些招架不了,决定祸水东引,指向榻上那人:“去救了个人。”

    还来不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任江流将神情一收,瞬间警惕,走到旁边一瞧,察觉到他身上桃林的气味,便大致猜到发生了些什么。可等看清他脸的时候,瞬间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谢世子?!”

    谢疏厄别开脸,似乎有些难为情:“任宗主,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任江流摆手,看谢疏厄一眼又看自家女儿一眼,看自家女儿一眼,又看谢疏厄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他思忖起来。

    任千山下了床:“爹,”她一顿,头一次这么叫一个陌生人实在有些不习惯,缓了缓后,接着道:“我准备先留他在身边。”

    任江流叹气,语重心长:“无忧啊,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爹刚刚不是说了吗?谢世子。”任千山瞥向那人:“一个不能修行的王府废物。”

    见她说得这样直白,任江流一时语塞,有种当着人家面说别人坏话的窘迫。那厢谢疏厄听到废物二字,虽没什么大反应,像习惯了一样,可眼瞳却微有瑟缩。

    “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任千山接着道。

    谢疏厄讶异,瞬间从低落的情绪出挣扎了出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手里的发丝再度被捏紧了。

    任江流也是一惊,看向任千山,暗忖:举腾云宗之力保一个世子倒也不难。推想谢世子虽一介废材,却生的一副好皮相,女儿对他一见钟情也并不奇怪。又问道:“无忧啊,你与飞沉之间的事…可还作数啊?”

    任千山装傻:“我与他之间有过什么?”

    任江流瞬间了然。

    这么多年,他确实也习惯了。

    每三年,他这费尽磨难才能活过来的女儿,总要忘记一些事,总会变变喜好。但他很能理解,一魂之躯是这样,再加上一魂定然有不同,就像颜色,黄色加点青色,定然也就不是纯粹的黄与青了。

    任江流道:“无忧啊,谢世子的处境的确不妙。若能给他安排一个妥当的身份,有人再想对他动手,便得估量估量了。”

    正说着,有弟子前来禀报:“宗主,长泽王府的人说世子在宗门附近走失,派人来寻了!”

    任江流闻言,给了任千山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迈步出去了。

    任千山觉着真是没完没了了,走到谢疏厄面前,坏心眼道:“你家人来寻你了,你说我要不要把你送回家?”

    谢疏厄轻咬下唇:“少宗主,求你…收留我。”

    他从来不求人。

    再难再难的时候,被推到冰冷湖水里差点窒息的时候,他都没有求过。

    这一次,是被逼到绝境了。

    埋头查资料的系统抬起头来帮腔:【宿主!你就帮帮他吧。把他留下也方便我们做任务呀!他要是回家很可能会被搞死的!】

    任千山沉默地看着谢疏厄宛如废人般躺在长榻上,只见满眼屈辱无助的目光里,似乎更有不屈的本色。

    仿佛这一句求她,击碎了他身为世子或者身为人的骄傲与自尊。

    好熟悉的感觉…

    她无数次向工作低头被老板当场破口大骂也要舔着笑脸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任千山心头一动。

    算了,反正系统如果想留,也有的是办法让她留。

    虽然是个弱鸡,兴许以后真能帮她回魔界呢?

    任千山坐了下来,准备解开他的衣带:“我看下你的伤口。”

    谢疏厄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他知道她同意了。听闻此言,仿佛交付十分信任般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的色彩。

    这一刻,好像她就是他的全部,他的救世主一般。

    任千山抬手挡住他的琉璃般的双眼,又觉不便,施法在他眼上轻覆下一条绸带。

    谢疏厄不解其意,终究也不敢乱动。

    任千山于是心无旁骛地帮他半褪下衣裳,这才看见眼前这位年轻男人的惨状。穿衣时只看他消瘦,如今来看却称得上瘦骨嶙峋了。偏偏近乎于只是一层薄皮包裹的身躯上,还满是青紫的痕迹、旧年的疤痕、新的未结痂的伤口。错眼去,竟找不到一块好肉。

    饶是任千山都不由心头一震。

    相亲相爱系统惊叫:【天啊!我相信相爱所在的地方竟也有这样的惨案!】

    任千山指尖轻碰他最新的伤口,问他:“还疼吗?”

    谢疏厄道:“不疼。”

    分明都冒冷汗了,嘴倒是硬。

    任千山在伤口处洒下药粉,一并检查了其他地方,再施了个净身的术法,道:“待我找到几件合你身的衣服,再给你换上。”

    “好。”谢疏厄面上早已染上薄粉,轻声道:“多谢少宗主。”

    任千山贴心地帮他把衣服穿好,正系着衣带,忽发现那遮眼的绸带湿了一块。

    这是...流泪了吗?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迟愣间,又有弟子进来,见着这副疑似宽衣解带的景象,忙低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道:“长泽王府的小王爷与世子的未婚妻正在主殿,宗主派我来问谢世子,是否前去一见。”

    谢疏厄猛地拉住了任千山的手腕,“我去。”

    像抓着救命的稻草。

    感知到榻上之人似乎正发着颤,任千山犹疑着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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