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桃花盛开。

    风中夹杂着花瓣缓缓飘落院中,水池里铺满花瓣一片粉嫩颜色。

    水池边蹲着一个身穿粉色萝裙的少女,她梳着简单的堕马髻,随意将宽大的袖口用一根长绳挽起。

    看似挽得随意,却任由她如何摆弄花瓣,都不见散开。

    谭暮莘正认真地清理水池,忽听前铺传来敲门声。

    铺子还没开门,来的自然不会是客人。

    旁边的阿笙先她一步起身去开门,没多久便带进来两个人,分别是冬桑和小玉,她们肩上背着包袱,看样子是离开了织云铺。

    谭暮莘:“你们离开织云铺了?”

    冬桑攥紧包袱:“昨儿去给青儿送药钱,被三爷撞见了,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

    “……这么不巧。”

    她倒觉得依着三爷的性子,这件事怕不是巧合。

    难不成是她那日差点脱口而出的“冬”字,让三爷察觉到了什么?

    阿笙担忧地撇下嘴角,“青儿身体刚转好,银子断不得,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

    冬桑愁容满面,听完陷入了沉默,小玉看了冬桑一眼,答道:“我们没有去处。只是我们还欠了你们许多银子,担心暮莘姐误会我们跑路,便问了绣房的绣娘们,来同你们说一声。”

    “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冬桑拉上小玉便要离开。

    “既然无处可去,不如留下吧,我这正缺人手。”

    铺子刚接手,边边角角全是灰尘。

    她和阿笙两人昨日睡在铺子里,睁眼开始忙活,一天下来才弄干净前铺。

    照这么忙下去,何时才能抽出空去寻绣娘。

    没有绣娘,便没有衣裳可卖,没有衣裳还谈什么做生意。

    为了打消冬桑和小玉的顾虑,她又道:“铺子现在发不出工钱,只能供每日的伙食。”

    冬桑听红了眼,拉着小玉直接给谭暮莘跪了下去,哽咽道:“暮莘,你是个好人,你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别说工钱了,就是以后铺子开起来了我们俩照样给你白干。”

    “诺大的京城哪哪都要钱,白干不拿钱怎么活。”

    谭暮莘以前当谭家大小姐的时候,仆人日日向她弯腰下跪,她也不觉得奇怪。

    现在面前突然“噗通”跪下两个人,倒叫她有些受不住,她上前扶起二人。

    “你们就负责浣洗吧,日后想学刺绣了,我也能教你们。”

    “暮莘姐,您要是缺人手,青儿也能帮你,”小玉急切道:“青儿和小红家里是养蚕的,学过染丝的手艺,等她好了,您可以试试她。”

    “这样啊,”谭暮莘沉思,“那先收拾吧,吃完饭我们去药铺看看青儿。”

    “好!”

    冬桑和小玉都是干活麻利的人,说着便把包袱随意一放,卷起袖子便开始清理水池。

    水池是冬桑和小玉的强项,有她二人清理,谭暮莘很是放心。

    她抬头估算了下时辰,带着阿笙去摆弄前铺。

    午时刚过,铺子里的阳光便渐渐褪到了门前。

    她试着从门外走进铺子,又试着从铺子走出门外。

    来回感受了五六遍,眼睛先花了。

    铺子里的光线虽黑倒也不如夜色那般,就是有点暗。

    从阳光下走进来,感觉格外沉闷。从铺子里走出去,乍的明亮又会刺痛眼睛。

    这些全是细节,虽然可以忽略,但客人来来往往必然会觉得不适。

    长此以往下去,一间铺子便会败在这些细节上。

    她站在一排货架前沉思。

    货架的颜色是暗棕色,高约八尺,形状如博古架,上方镂空,下方是柜子。

    一共三个货架,沿着雪白的墙壁整齐排列,不仅遮住了少有的亮色,更显得铺子里有些沉闷。

    阿笙也发现了这点,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们把柜子横着,变成前后顺序?”

    她的观点和谭暮莘不谋而合,谭暮莘欣喜地看着她:“可以啊,阿笙有自己的想法了,以后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错。”

    “好!”

    阿笙被夸得心情雀跃,帮着谭暮莘一同挪动柜子。

    把原本靠墙的架子,翻转了一下,变成前后排列的顺序。

    大面积的白色墙体露出,整个空间显得大了一圈,但是暗角依旧存在,谭暮莘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外墙上。

    不知她把墙体砸个窗户出来,会不会惹得三爷不快。

    这个点子刚冒出来,她很快摇了摇头放弃,修缮窗户耗费人力财力,不是上上策。

    “小姐。”

    阿笙又有点子了。

    “你说说看。”

    谭暮莘倚靠在身后的柜台上,环胸看着面前的陈设。

    阿笙环胸同她一样倚靠在柜子上,“要不把这四面放上铜镜?我从前夜里起床摔伤腿,我娘就是把铜镜放在蜡烛前给我上药的,照的可亮堂了。”

    “可以啊,还是阿笙的点子多。”

    谭暮莘茅塞顿开,伸手揉了揉阿笙的头。

    她看阿笙的视线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她的小跟班终于学会了动脑筋,不再是只知道听从她,等着她安排一切的小妹妹了。

    阿笙笑甜甜一笑,露出一颗虎牙,紧接着说道:“铜镜放在成衣铺里并不突兀,客人试穿之后还能从铜镜中看出穿着时的模样。京城的贵女们大都是看上什么直接买下,若是提前在身上比对过,想必买回家后更合她们的心。”

    “说的不错,既然要开铺,客人的喜好必定得排在首位。”

    有了解决的办法,谭暮莘心情豁然开朗。

    两人和冬桑小玉打了声招呼,让她二人留守铺中,便携手去集市上挑选铜镜了。

    傍晚时,太阳西斜,四面七尺高三尺宽的铜镜才将将装好。

    外面的光照在铜镜上,映得铺子里一片亮堂。

    谭暮莘十分满意,出主意的阿笙更是非常欣喜。

    因着要去药铺看青儿,几个人匆匆吃了馒头喝点白水便出门了。

    斜前街在城北,到城南去相当于横穿了整个京城。

    四个姑娘光靠脚力赶不上在宵禁前回来,于是谭暮莘叫了一辆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

    药铺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涵儿的捣药声。

    她们来的人多,担心打扰到药铺中病人的休息,便决定一个个进去。

    这一趟主要是问问青儿愿不愿意伤好后留在铺子里染色,所以谭暮莘先进。

    帘子后面住满了病人,有的还在哀嚎着疼,不断呻.吟着。

    谭暮莘小心翼翼躲开他们的病床,从中间的狭小的过道走进了里间。

    青儿的身体一日日好转,比前两日虚浮着墙壁才能行走的状态好多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青儿:“暮莘姐!”

    她喊完之后,床边坐着的一个病人也转过身看向谭暮莘。

    谭暮莘看见床边的病人,脸上有些尴尬,而后自然地递上一包糖饵,“我给你带了包糖饵,来看看你身体恢复的如何。”

    青儿感动道:“让暮莘姐破费了,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绿胭姐也一直想谢谢你。”

    坐在床边的绿胭开了口:“我也好多了。”

    绿胭神色恹恹,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丧气感。

    兴许是还未从和离中走出来。

    谭暮莘:“看来何大夫的丹药果然非同凡响。”

    “听说是你救的我。”

    “毕竟如果我不邀请……”

    “不怪你,怪只怪他本身就是这种人,他那些腌臜事被我撞见,是老天爷在帮我。”

    谭暮莘松了一口气,原以为绿胭是个气势凶悍的夫人,没想到尤为通情达理,看的也格外通透。

    她点点头,问向青儿:“我听冬桑说,你擅长染色?”

    “会的,”青儿一愣,“我家主要养蚕产丝,有些商人会直接买染好色的蚕丝,这样能少一道工序。怎么了?”

    “我开了间铺子,还缺人染色,你身体恢复后如果没地儿去,可否考虑来铺子里帮我?”

    青儿欣喜万分,拉着谭暮莘的手泪眼婆娑,道:“自然!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肯定去,你放心,我染色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以后如何找机会报答你,这下机会送上门了。”

    “那你同意了,我就先离开去换冬桑她们进来看你。”

    “慢着。”绿胭拦住她。

    绿胭轻轻挪了下位置。

    救命丹只保住了她的命,治住了内伤。她身上的外伤还没好全,动一下疼的龇牙咧嘴。

    “你铺子里招不招绣娘?”

    “莫不是你想来?”

    “那个负心汉同我和离,想必该同京城铺子打完招呼了,虽说我分了些银两,但不能坐吃山空吧。那个负心汉眼瞎耳盲,只知道铺子进账多,全然不知这些功劳全是因为我织造的衣裳好。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谭暮莘听完有些懂了。

    难怪和离书上没提到那间极其赚钱的铺子,原来绿胭才是铺子的主心骨。

    一间铺子没有主心骨,空有一个房子,料绣联掌柜也撑不住。

    而绣联掌柜以为自己拿了最赚钱的东西,殊不知日子一天天过去,铺子还没给绿胭的宅院值钱。

    她看绿胭的眼光多了几分欣赏。

    “随时恭候。”

    绿胭情绪激动地一拍床铺,“后天我就去找你。”

    “如此便好,只是丑话说在前面,铺子暂时发不出工钱,银子还要拿去买蚕丝针线,住的话也只能在绣房里打地铺。”

    “无妨,那负心汉给我留了宅子,你们没地方住,可以住我的宅子。至于蚕丝针线,我在京城有门路,价格固然高了一点,可你若是出城拉合作,想必开铺的日子会晚许多天,得不偿失。”

    谭暮莘莞尔:“绣联这间铺子确实是不要也罢。”

    “不,我要。他的东西我全要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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