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大仙心道,这人虽说法力高强,但终归是要回仙界的,等他走后,山高皇帝远,自己想用什么办法推进计划,他自然也管不着。只是,他从前在天庭的时候,怎的不记得还有这样一号人物,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常年斜眼看人,故而忽略了一些后起之秀?

    沉思之际,他听见了光头鬼的问话。

    “西天取经的时间可有定数?是否要在特定的时间之前凑齐我的九个骷髅头?”光头鬼说这话的时候,很镇定,一点也不像是在谈论自己即将落地的脑袋。

    林黛玉光是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回想起她在记忆球中见过的,光头鬼被活生生吞食入腹的血腥场面,胃里不由得一阵反胃。

    姻缘大仙的目光望向远方,思绪飞扬起来,“你只要记得,在南瞻部洲有一个叫唐的皇朝崛起之际,便是你登上正式的西天取经路之时。未来,唐皇朝的国土会伴随着你的脚步一路向西,成就一番鼎盛之象。”

    光头鬼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最近我会抓紧时间去投胎的。”

    凡间皇朝的兴衰更替皆有定数,一个王朝的命运和他的最高统治者息息相关。

    而最高统治者大多是从天庭下凡历练的得道仙家,他们要做出一番怎样的成绩,在历劫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姻缘大仙从前在玉帝身边当值,耳濡目染,哪怕被贬下界,对于人间近千年的局势变化还是了然于胸的。

    “行了,你们走吧。”姻缘大仙摆了摆手,“先前的提议我会考虑的,至于姻缘庙的去留,我会在三个月之内处理妥当。”

    就在孙悟空一行人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鱼妖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姻缘大仙面前,“老大,不好了!那个新郎鬼,被杀了!”

    “什么?他都是鬼了,怎么被杀?”吃惊的猪刚鬣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问题。

    “哦,不!”那鱼妖改口道,“是他的魂魄受不了定水金刚杵的威力,被震碎了。只不过……”

    鱼妖踌躇着开口,“他是被那个鬼新娘推到定水金刚杵上的,看样子应该是蓄意谋杀。”

    “蓄意谋杀?”猪刚鬣一听,顿时来了劲,“咱们快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女鬼怕是和李家儿子有仇!”

    姻缘大仙直接无视了猪刚鬣一行人的凑热闹行为,起身前往礼堂,准备一探究竟。

    礼堂上,观礼众妖皆吵吵嚷嚷,交头接耳谈论着方才看见的一幕,直到看见姻缘大仙出来,喧嚷之声才渐渐平息。

    原本还在儿子消失的地方抱头痛哭的李大娘看见了姻缘大仙,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跪倒在他脚边,哭诉道,“大仙,您要为奴家做主啊!那丑八怪杀了我的儿子,她这么做,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您一定要让她也灰飞烟灭!”

    听见这话的女鬼从地上爬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原来,林黛玉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弯腰驼背的装的。

    此刻,她的头发不再散落着垂在前面,露出了原本的面貌,一条狰狞的疮疤横亘在她的脸上,从右侧的耳畔一直延伸到鼻梁上,叫人看着触目惊心。

    其实,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如果没有那条疤痕,她定然是一只十分美貌的女鬼。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林黛玉劝说姻缘大仙之前,那么这个女鬼的下场必然很悲惨,因为她破坏了这场冥婚,那便是阻挠了姻缘大仙收取香火的大计。

    所有挡在他前路上的绊脚石都该被一脚踢飞。

    但现在,姻缘大仙真心实意地想换另一条路,故而,这女鬼的作为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并且他也好奇女鬼谋杀行为的背后,到底藏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因那七日一次的穿心之罚,长久地被困在这流沙河里,活得寡淡无味,毫无意趣,如今窜出来一个新奇的事,倒是能深入挖掘一番,砸吧点新滋味。

    “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李家儿子?”姻缘大仙走到女鬼面前,“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什么!”李大娘听见了姻缘大仙的承诺,心中的不平如燎原之火一般燃烧了起来,抗议道,“大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儿子就白白化为灰烬了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女鬼一下子冲到李大娘面前,一步步逼近她,“你看看我是谁!”

    “你,你……”李大娘被逼着倒退,“你是隔壁村的豆腐西施,葛乔!”

    “没错,是我。”葛乔拨开自己的头发,将那块巨大的疮疤暴露给李大娘看,“这就是拜你儿子所赐,我这条命也是在你儿子手里没的,还有你们村的村花,钱大妮和她的妹妹钱二妮,也都是他害死的,你说他该不该死!”

    “哈哈哈!”葛乔大笑了起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喝醉了酒准备回家。我和钱大妮就埋伏在路上,化成冤魂向他索命,他做贼心虚,直接吓得跳了湖,哈哈哈!我就看着他在水里挣扎,湖水一口口灌进他的喉咙,一直灌到湖面上没有了气泡。然后他就吃了一肚子的水沉进了湖底,没多久就凉透了。那一天,是我死之后,最开心的一天,哈哈哈!”

    “原…原来是你!”李大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你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你偿命,偿命!”

    葛乔冷哼了一声,伸手一把掐住了葛大娘的脖子,眼中尽力狠厉之色,“你说得对,杀人就该偿命,你儿子的死就当是偿还了钱家姐妹的命。还有我的命呢,子债母偿,就由你来赎吧!”

    李大娘被掐住了脖子,只能艰难地发出声音。

    “大仙,救我~~”

    她原本以为,只要向姻缘大仙求助,自己就能得救。

    谁知,姻缘大仙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隔岸观起了火,“我向来推崇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你们的恩怨如此错综复杂,那你们就决斗吧,谁胜了谁就有资格留下来,我或许可以考虑让她成为鬼修,助我成就大业,不比做那活个短短几十年的凡人强。”

    “怎么样。”他转过身问林黛玉,“既然要打进人类内部,第一步便是招揽人类做我的手下,人死后化作的鬼,便是最好的选择。”

    姻缘大仙说这话的时候,神态仿佛是同老师邀功的优等生,等待着夸奖。

    林黛玉也确实满足了他的要求,称赞道,“思维转变很快,怪不得你能成为玉帝的得力干将。”

    “你别跟我提他!”姻缘大仙小小傲娇了一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就是我的黑历史,以后我只收小弟,再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当别人的小弟了!”

    不得不说,前任卷帘大将的反叛很彻底,这一点,他倒是和师父很有共同话题。

    林黛玉和姻缘大仙聊着天的时候,不远处,葛乔和李大娘正在进行着生死对决,她们的出手很笨拙,姿态很狂野,每一次的对抗甚至谈不上“招式”两个字,只是最原始的撕扯和摔跤。

    很难看。

    但这难看之中透露出的,是生命最原始的一众本能:求生!

    她们在愤怒和悲痛之中燃烧着自己,她们打着打着,甚至忘却了儿子的、朋友的死仇,仅仅作为李大娘和葛乔两个独立的个体生命在对决。

    葛大娘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如此壮烈的时刻,就在葛乔抓住她的斑白的发梢使劲拉扯的时候,她忽的想起了自己的本名:杨招娣。

    但这个名字很快就在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乳名:恬恬。

    是啊!

    她在为自己的父母、兄弟、丈夫和儿子牺牲全部的血肉和精神之前,拥有的名字,就是恬恬,寓意恬静美满。

    那时候的她,会追着蝴蝶玩,会偷家里酒缸里的酒喝,会欣赏日出和日落。

    那时候的她,抬眼望天,垂目见地,自己的一切仅仅属于自己。

    直到,她嫁给了儿子的爹,生下了丈夫的儿子,她把自己的血肉骨髓一点点撕扯搅碎,一勺一勺喂食给他们。

    她彻底地不属于自己了,她的生命寄生在了他们的身上,她为了消除儿子死后的孤寂,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恬恬打着打着,忽然也大笑了起来,她停了手,欣慰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一世废了,彻底地废了。

    如果能有下一世,她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下一世,她只能有一个名字:恬恬!

    很快,葛乔掐在恬恬脖子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嵌入了她的脖颈,她的魂魄变得虚晃而无助,眼眸变得涣散虚晃,她就要灰飞烟灭了。

    忽的,一阵刺痛灌入自己的咽喉处,葛乔松开了自己的手,她定定地看着恬恬,胸膛不断起伏着,吃力地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成为你儿子那样的人,他卑劣、恶心,但我不是,我还是葛乔。”

    “你说的对,你赢了。”恬恬静静地躺在水晶宫的地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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