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斑驳洒在务虚门中庭院的草地上。几名青衣弟子人手一把竹帚,细心安静地清理庭院。

    一名男子不知从何处踉跄冲出,身影狼狈。浑身上下净是伤痕,血迹凝结在撕裂的衣物上,凝成褐色。男子步伐踉跄,他体力耗尽,身上无一处好肉,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完全凭借求生本能驱使向前。

    “唰”一道蓝光如闪电般划破空气,泛着冷冽蓝光的利剑从后方直直穿透男子胸膛,巨大的力道将他带出几尺,狠狠扎在地上。背后破碎出碗大的伤口,碎肉和鲜血喷涌而出散落一地。男子眼神中满是不甘与绝望,朝周围的青衣弟子们无力伸手。

    “救……求……救我……”鲜血堵住喉咙,嘶哑的声音连不成句子。

    青衣弟子动作不停,竹扫帚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声,掩盖住男子如风中残烛般的呼救声。

    像死鱼一般扑腾几下,男子双眼逐渐失去焦距,瞳孔中蔓延上死亡的阴影。

    “真没意思,跑得真慢。”三人站立在长亭之中。打头说话一人身着白衫,飘逸如风,细腻的银色绣纹画出繁复云纹。面容清秀绝伦,宛如一位翩翩公子哥,神情却带着几分不屑与厌倦。

    周遭原本对死去男子视而不见的青衣弟子听见公子哥的声音,纷纷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合地面,身体蜷缩成一团,彷佛被无知孩童用干树枝猛戳肚子的青虫。

    青衣弟子身份低微,他们的反应不值得公子哥耗费一丝眼神。他闲云散步地走出长亭,服侍身侧的仆从极有眼力见地在公子哥上方撑起一把精致纸伞,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若单看脸,死去男子极富书卷气,这样的人应该在私塾中熟读典籍或者教书育人,而不是脆弱地趴在草地上,生命气息一点一滴消散。

    轻蔑地瞥了一眼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公子哥轻描淡写拔出利剑。剑身沾满血迹,但无碍于整柄剑的凌厉,一看就知道是柄神兵利器。公子哥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锋利剑尖在空中划过道优美弧线,再次精准无误地刺入男子背后。这一剑力道不比之前轻多少,可惜男子已经彻底死去,再没有一丝反应。

    “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敢和我争抢太上长老的青睐,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公子哥接过侍从双手奉上的精致印花手帕,仔细擦拭掉利剑上的血迹,又是一个剑花将剑收入腰间的寒铁剑鞘,随手把手帕丢在男子尸体上。

    若不是担忧影响自己的形象,公子哥甚至想要啐上一口。他乃是务虚门太上长老剑心柔这几年来最宠爱的男子。偶尔太上长老会因为贪新鲜再带回其他男子,却从来没有一人敢像死去男子一般挑衅于他。

    公子哥哪里是肯吃亏的人物,略施小计就让死去男子彻底失去太上长老宠爱,甚至落入公子哥手中,折磨至今才逃出得了个痛快。

    “蠢货,根本不知道太上长老因何青睐就敢和自己争斗,死也是蠢死的。”公子哥心中想道。

    他转身离去,口中冷漠地吩咐。彷佛他刚刚踩死了一只蚂蚁而不是杀了个人。“好好收拾干净。别脏了地,太上长老眼中见不得脏物。”

    另外一位随侍左右的仆从快步向前,从怀里掏出精致的白色小瓶,轻轻旋开瓶盖,从中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药丸色泽深邃,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显然并非凡物。

    仆从没有丝毫犹豫,蹲下身来拽住死去男子的头发将头拉高,迅速将药丸塞进死去男子的口中。男子的身体仿佛失去支撑,开始逐渐软化,就像是融化的蜡油一般,缓缓地瘫软成一团粘稠的液体。随之液体悄无声息地渗入身下的土地之中,直至完全消失,只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和淡淡的异味。

    周围跪倒的青衣弟子们闻到空气中那股尸融丸特有的异味,不敢抬起的脸庞上面露骇然之色。双手紧握压在脑下,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无人敢移动一步,发出一声。

    仆从看着这团痕迹皱眉,公子说过要彻底清除掉痕迹。他环顾四周,走到一名身材矮小,身体抖动程度最轻的青衣弟子身边,轻踹两下道:“你,继续清理下去,不要留下一丝痕迹。”

    头颅没有脱离地面,只低声答是,声音沉闷,听不出是男是女。仆从满意了,青衣弟子卑微的态度让他生出高人一等的愉悦感。

    等到仆从离去,剩余的青衣弟子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的信号,纷纷起身,一哄而散,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庭院内很快便只剩下这名矮小弟子孤零零的身影,与草地上需要处理的诡异痕迹相对而立。

    尸液不好处理,矮小弟子只得先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挖掘起一个深坑。再开始着手处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迹。

    先将痕迹处的湿土轻轻挖起一半,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刚挖好的深坑中掩埋。接着,将先前挖出的新土覆盖到痕迹处,一点一点地铺平压实。为了彻底掩盖住痕迹,还特意找来一层覆盖着青苔的湿泥,均匀地抹在填平的土面上。

    最矮小的弟子——李回乐——最后想了想,从中庭角落里寻来几棵长势不错的野花,栽种在痕迹的上方。她右手轻轻抚摸着野花的嫩叶,左手捂住胸口,心中默默为对方念起往生悼词,这个悼词还是当初母亲去世时奶娘教给她的。

    两个多月前李回乐被带入求仙问道的务虚门。

    原本这个机会轮不到她,是她的父亲专门为两名小妾所生的一儿一女求到的机会,期待这双宝贝儿女有人能一朝得道,带着李府上下鸡犬升天。

    可惜两名妾室勾心斗角,一双儿女也不争气。务虚门派来的仙师看上了李老爷死去原配留下的李回乐,当着李家上下卷走他们上供的所有财宝后带走了他们最不看重的孩子。

    被带走的李回乐一开始是兴奋的。

    那是何等强大的法术!隔空收物!御空飞行!只在话本中出现过的仙家法术真实发生在她面前,而她有朝一日也将掌握如此神奇的法术。

    飞行在高空之中,云层从身边掠过,憧憬弥漫着李回乐幼小的心灵。

    紧接着仙师拖拽着李回乐的后领落了地,用普通人的方式辗转于牛车、马车、船只在大路、小路、水路上行进,一路上毫不手软地使唤、责骂、殴打李回乐。

    原来仙人和父亲并无二致,贪财、暴躁、吝啬、色厉内荏。李回乐想。

    等到他们和其他人汇合,终于来到务虚门前。

    几个身着与仙师相同服饰,应该也是务虚门仙师的壮汉扛着布袋与他们插肩而过。李回乐闻到股腥臭味,偏头看见了布袋缝隙中露出的两颗白色浑浊珠子。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是死人的眼睛。

    从这些事情中,李回乐敏感察觉到务虚门不像自己想象中的仙家宗门。果然入门后,李回乐并没有成为仙师预先说好的仙家内门弟子,而是半被胁迫成为务虚门内地位最低的预备弟子,着青衣,负责打扫清理务虚门内外。

    预备弟子的地位实在太低,任何人都可以踩他们一脚。打扫、清理、打骂甚至是杀人,每日都如家常便饭一般在她面前上演。

    如何能在务虚门内存活到明天成为李回乐的第一个烦恼。

    “人命如草芥,人死如灯灭。这是特意拿他的身体当作养分种花?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类特殊癖好?”李回乐突然说,语气老成言辞刻薄,听起来像是在跟谁说话,可是周围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声音太轻了,不把耳朵靠近她嘴边根本听不到声音。

    稍待几息,李回乐口中吐出另一种语调。“我只是希望将他的坟墓变得好看些。母亲坟前的花你还记得吗?开得很好看。如果有朝一日我也死了,我想有这些花作伴,就不会孤单了。”

    这是李回乐的第二个烦恼。

    在她成为预备弟子的第二晚,准备好行囊打算偷偷逃离务虚门时,一个号称是修行了一千年的李回乐的魂魄住进了李回乐的身体里,使她的逃离计划付之东流。这个魂魄共享她的五感。如果李回乐不拒绝,还能操控她的身体。

    务虚门毕竟是修真宗门,预备弟子的地位低微,每隔三日也会安排半个时辰早课,指导修真界的知识。

    大乐——李回乐为这个魂魄起的名字——应该是课上提过的孤魂野鬼,附在人身上,吸取精气。

    大乐附身的事情务虚门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一是因为每当李回乐想要告知或者询问时,总是会被大乐制止,一个人一个魂僵持着争夺身体的操控权。二是李回乐害怕务虚门采取极端办法对付大乐波及到自己。除死之外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学着早课内容,李回乐多次尝试跟大乐坦诚相待,想要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

    课上提到过,孤魂野鬼作祟一般有大执念,弥补后方可往生。而大乐一直坚持自己就是一千年后的李回乐,除了偶尔会对李回乐在务虚门的生活提供建议外什么都不肯透露。

    时日一久,除了不经允许不许操控身体的条件外,李回乐和大乐在一个身体里友好相处。大乐算是李回乐在务虚门内唯一的朋友和支柱。另外李回乐心中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渴望,假设大乐所言非虚,李回乐真的能修行到一千年,那无论在务虚门内遭到何种对待,她最终都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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