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媱皱了皱鼻子,被这气味熏得连连往后退,直到抵达一个安全地带,再也闻不到才止住脚步。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有人定这种香?”时媱发出深深的疑问。

    那气味彷如被发酵已久的鲜花和水果,混着辛辣的木香和动物皮毛的气息,如同一场盛大宴席后残存的欢愉与颓靡。

    带着难以言说的冲击力,嗅之即败。

    章娘子早就被少女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待看清她问的是哪个后,不屑的轻哼一声:“那家啊,若不是给的银子足够多,我才不会接,臭死了。”

    时媱咋舌,这得给了多少钱呐。

    那味道上脑得很,她不过是凑近闻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头晕恶心。

    拍了拍胸脯,回到章娘子身边,见她收尾,开始碾压粉末,心有余悸的问:“我看里面装的是线香,不会燃着后比这还臭吧?”

    “那倒不会,你想闻?”

    时媱有些纠结,抱着猎奇的想法,点了点头。

    章娘子好笑的起身,从桌子上的木盒中取出一根,举着明火道:“你站远些,不要离得太近。”

    待时媱走远后,章娘子这才将线香的一端点燃,等白烟散出后,玉手轻轻挥散,然后迅速掐灭。

    她淡淡的说:“这香有催情的效果,闻多了对身体不好,这样就可以了。”

    香气慢慢弥漫过来,时媱鼻尖轻嗅,说不上好闻与不好闻,可能是有刻板印象在先,只觉得这香香得人心慌。

    “这是燕园的人定的,那都是些腌臜东西,惯会做表面功夫,你定要离他们远一些。”章娘子谆谆嘱托着,语气中透着厌恶,“打着名门才子的旗号,哼。”

    放下手中的动作,将磨好的粉递给时媱:“这个味道可喜欢?若不喜,姨母再给你改。”

    时媱接过轻嗅,面露喜色。“很喜欢,这就很好了。”是一种颇具山林野趣,但也不失温暖与雅淡的香,“里面有栀子和月桂?”

    “不错。你这鼻子和你母亲一样灵得很,那我就按照这个方子给你制成香丸,放在这香囊球中,当做首饰日日佩戴。”

    可那香囊球看着就珍贵异常,浑圆的球体为镂空状,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样式。做工精致不说,上下衔接处,也做了处理,扣上后是只如立杆上的小鸟。

    委婉推拒:“不了吧,普通香囊即可,这太过珍贵了,定金多少?我给您。”

    章娘子面色一冷,吓唬道:“怎么,这点儿东西都不想收,是不想认我这个姨母,嫌弃我是个商贾之人。”

    “怎么会。”时媱大惊,连连解释,“只是这物件一看就不凡,而且做香已叫您劳心劳力,再耗神去制成香丸,实在是过意不去。”

    章娘子这才缓下劲儿来,宽和的说:“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制成香丸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不用在意。至于定金和后续的钱款,你更不必管,你父亲已经在信中附上银票,足够用了。”

    她安排的妥当,不容拒绝。

    时媱回忆了半天,也没回忆出时父究竟是何时将银票塞进信封的,只得作罢。瞧着这章姨母的势头,若是银钱不够了,也绝对会找时父上门讨要的。

    按下推辞的心,道:“这样,若是银钱不够用了,姨母给我列个单据明细,我去找父亲要。”

    章娘子不挑破时媱的小心思:“行。今晚可有事,不如晚上去我宅中吃饭,然后宿下畅谈,我和你说说你娘亲的事情。”

    舒月去世的时候时媱年纪尚小,想必都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和秉性了,这是章娘子不想看见的。

    那可是自己姊妹冒着重重风险生下、保下的孩子,不能也不应该被忘记。

    时媱也很想聊聊关于原身母亲的事,但入了夜,祁晟那面也需要她,只得婉拒:“我还要去书肆换书,等下次,一定去叨扰,我也很想知道母亲的事,想来姨母知道的比父亲多。”

    她俏皮的说着,稍稍缓解了章娘子的阴郁。

    二人朝着外面走去,管事早就将前门关闭,不知何踪。送至后门外,闲话间,章娘子突然问:“对啊阿媱,你如今住在何处,待做完香后,我给你送去。”

    “广明巷。”时媱下意识的回,随即道,“不用姨母送,我换书的时候顺便就取了,而且屋舍简陋,我也没什么好手艺,怕招待不周,等日后,我请您去万海楼吃饭。”

    章娘子扯了扯嘴角,柔声说:“也行,那姨母就等着你的好菜好饭了。赶紧去吧,再耽搁下去天色就晚了,换好书速速回家,莫逗留,最近不太平。”

    时媱行了个礼,抱着书卷走远。

    直到拐出巷口,瞧不见人影了,章娘子这才冷下脸,面带寒意的眺望着远处。

    “去,查一下阿媱的具体住处,再打探一下她现在和谁住在一起,我可不信时仲和那个老狐狸会放任她自己出来。”

    话音刚落,未见任何人的身影,只听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唯。”

    -

    时媱出了香印铺子,左拐右拐,便来到了姜氏书肆前。

    看着人来人往,比往前热闹多了的书肆,时媱心生慰藉。

    不枉她提出了交月钱,办会员,随意换取书目,尤其是话本子的想法。

    别看这书肆位于闹市中,占了个好位置,但生意着实是做的不咋样。原因比较杂,更多的是因为顾客没找对。

    这家店的姜坊主把目标对准了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可那些读书人根本不会来这里买书。

    要知道,云鹿书院就在不远处的清山,书院本就提供笔墨纸砚,加上书院为寄宿制,学子每月旬休才归家,鲜少来逛铺子。

    这附近除了做生意的人,就都是些学子的家眷了,州府繁华之地屋舍紧张,哪里会有什么启蒙的学子呢。

    所以,当时媱发现这一弊病,又苦于无过多银钱买话本子时,换书的想法就油然而生了。

    书肆中,姜坊主正与一女子交谈着,那女子将怀中抱着的书本小心放在桌上,说着什么。

    仔细翻阅后,姜坊主摸了摸胡子,略带迟疑的将其中几本推了回去:“抱歉,海兰娘子,不是我不想收,实在是墨迹都晕染在一起了,而且……哎,你自己看吧。”

    他将其中一本书展开,指着大片大片歪歪斜斜,虚软无力的字,神色勉强。

    被称作海兰的娘子眼中带着忧愁,面色更加苍白了,叫人于心不忍。似乎只要她再恳求几句,姜坊主就会收下这几本“残次品”。

    可她没有,微微欠了欠身后,十分歉意的说:“给您添麻烦了,就结算这些较好的即可。”

    姜坊主深深叹了口气,从抽屉中取出两串铜钱和一本书:“这些你都拿去,给程郎君买点儿药。多余的钱是赊你们的,但下月中旬前要还清,用这个抵扣,誊抄二十本,多了五本算作利息,没问题吧。”

    海兰感激的看去:“没问题的,多谢您。”似是想到什么,她勉强道:“如果最后誊抄的数量不够,我也会将银钱尽数还上的,您放心。”

    女子将东西小心收好,放入篮中,跨门槛离去时,被闯入的孩童推搡,撞到了要进来的时媱身上。

    她脚步有些踉跄,最后是时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替她稳住身体,不至于摔倒。

    “你没事吧。”时媱惊呼。

    海兰瑟缩的抽回自己的手臂,温柔的摇了摇头:“多谢。”

    她转身离开,声音轻的如一团海雾,叫人捉不住,甚至呼吸间的气息都很微弱,仿若大病一场。

    时媱扭头看去,女子脚步虚浮,着实不像是健康人的样子。

    看到这惊险一幕的姜坊主连忙上前:“阿媱,你怎么来了,刚才没受伤吧。”

    “没有,怎么会。”时媱看着有些夸张的姜坊主,好笑的扬了扬手里的书,“当然是来换书的,最近可有新的话本子,翻来覆去那几样我都看腻了。”

    什么仙子下凡,什么书生狐妖,一点儿新意都没有。甚至带颜色的那几本,也因为过腻,草草丢在旁边,不再光顾。

    将时媱引至柜台后,姜坊主打着算盘核销入账,遗憾的回答:“没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小说家本就是九流末技,难登大雅之堂,读书人都想着为国报效,但凡是想科考的,哪里会来写这种东西。”

    又想起身边这位极其爱看,怕惹不快,连忙取出事先留好的续本:“不过,你最喜欢的那位‘桃源戏翁’最近写了续作,卖的火热,给你留着了。”

    时媱轻咦一声,连忙接过:“我以为隔了这么久,不会再写了。”翻阅了几页,确认还是那个风格后,问:“对了,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子是?”

    “她啊……”姜坊主摇了摇头,“一个可怜人,不对,是一对儿可怜人。”

    嗅到八卦气味的时媱立刻合上书:“怎么说?”

    “你知道云鹿书院吧?”看她点头后,姜坊主继续道,“云鹿书院极其难进,少有平民子弟,她那夫君程易知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可惜了,不知道得罪了什么贵人,不仅被赶来出来,还断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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