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死寂的寒意扑面而来,全无往日归来时的温馨热闹。许邵阳四处看了看,将满身狼狈,神色恍惚的母亲扶到床榻边,自己去燃碳。

    摸着散发凉意的床褥,许三娘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环视往日熟悉的环境,泪水瞬间蓄满眼眶,汩汩的涌出,颤抖不已。

    刚好转身的许邵阳握着火折子的手一紧,他嘴唇抿起,举着蜡烛,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拉过竹凳,坐在母亲面前。

    “娘,您和儿子说实话,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姊呢,阿姊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归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许三娘张了张口,眼中闪过悔意,断断续续的说着:“今日午后,巧娘与隔壁新搬来的时姑娘一同外出,你阿姊她绣了许多的手帕拿去绣坊卖,补贴家用。我想着她就要嫁人了,便嘱咐她早点儿归来,可我左等右等,等到了申时两刻,也不见她的身影。”

    “然后呢,你便追上去了?”许邵阳了解母亲的秉性,自阿姊和那张家定亲后,她就看阿姊看得很紧。

    “是。”许三娘沙哑着声音回答,“我去绣坊找巧娘,绣坊的人却说根本没见到她来过。我便以为,她和时姑娘去哪里玩儿了。找不见人,我也只能回家来,可我好像看到……好像看到……”

    她踟躇不言,许邵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良久后许三娘道:“在绣坊不远处歇息的时候,我看见后巷中,一个女子头戴帷幕,被两个男子搀着上了马车。那衣裙,和巧娘今日穿的一模一样。可我没在意,没在意啊!”

    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她嘴中溢出,那时候,她只觉得那衣裙的料子简单、常见,寻常女子都会穿,即便是撞裳也没什么特殊的。

    直到落日西垂,久久等不来人的她慌了神。把希望全然寄托在了时媱身上,希望她带着女儿回来,这才有了那番突兀的质问。

    突然,许三娘上前抓住许邵阳的手腕:“你说,你阿姊是不是回老家,去找那个穷小子了,她会不会是和他私奔了。我知道的,她不想嫁给张家小子,她一直惦念着那个猎户。”

    私奔也好,离家出走也好,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被人拐了去,不要像常家丫头那般生死不知。

    “娘!”许邵阳重重的叫了她一声,提醒她慎言,接着拉回正题,“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阿姊,而不是别人吗?”

    许三娘瑟缩的撑在床柱边上,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那就是巧儿。”

    那个感觉,叫她愈想愈怕。

    许邵阳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许三娘看着自己儿子,惶惶不安:“要报官吗?官府会管吗……”

    “当然要报官。”许邵阳立刻回答,至于官府会不会管,他心里没底。

    常娘子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常家父母几天前报了官,差役不是没去找过,但根本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

    渐渐地,官府的人也不管了,无非是觉得这女子和人私奔了,根本不是被人拐卖,不值当去找,浪费时间。

    但如果阿姊的事,和常娘子的事是类似的,是不是也能激起官府查案的可能?那样阿姊也能尽早被找回。

    可随即,他看着母亲戚戚然的面容,想起往日的强势与逼迫,决定找人去先问问那个猎户的情况,打探一下。

    -

    旁边的宅邸内,担忧不已的时媱也问出了和许三娘差不多的问题。

    她看着程思嘉,问:“你说,许伯母和她儿子,真的会去报官吗?许巧儿不会真的是被人拐走了吧,这青天白日的,真叫人害怕。”

    “会。”程思嘉道,“看她那样子还是在意这个女儿的,若不在意,根本不会哭天抢地的与人打骂,还拿你当消解愧疚感的器皿了。”

    她轻哼一声,虽对许三娘的行为感到不耻,但并未否决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真情所在。

    时媱深表认同,叹气道:“巧娘人还挺好的,希望她平安无事,早知道今日我就叫她陪着我一起了,两个人作伴,估计也不会发生这件事。”

    “世事难料,你别放在心上,也不一定是被拐走。”程思嘉宽慰,接着说,“不说他们了,你呢,你和指挥使最近过得怎么样,住在这儿可还适应。”

    房子是她和魏明泽按照祁晟的要求选的,位置虽偏了些,但胜在安静,而且周围人的身份都很干净。

    “挺好的。”时媱抱怨,“就是太无趣了,你们也在州府,不能搬过来一起住吗?”

    程思嘉撇撇嘴,耸肩道:“我还没活腻到和顶头上司一起住,怕吓出个好歹来。”

    时媱咯咯笑起来,又怅然:“也不知道那个游神医什么时候能来,不是说接到信就立刻出发了吗?”

    解蛊迫在眉睫哇。

    “快了,不出十天半月肯定到,放心。”

    给游熠去信的事儿是魏明泽来弄的,说来有意思,不知道对方写了什么,原先还对他有意见的魏明泽,态度全然转变了,直言这是个有趣的家伙。

    “希望他能快点儿。”

    “怎么,指挥使令你不快了?”一直觉得叫时媱和祁晟单独共处十分不妥当的程思嘉试探着,“他现在还会蛊虫发作吗?”

    “没有。”时媱解释,“白日里相处的时间多,夜里又只是隔了一道墙,哪里会发作。”

    “再说了,那个游神医不是在信里说过,蛊虫尚未成熟,对彼此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只要不刺激它们,便和没有一样。”

    “那你催他快点儿干嘛。”程思嘉好奇。

    时媱嗫嚅:“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比如,很担心那晚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比如,明显还算亲近,待她很好的祁晟;再比如,她那摇摆不定的心。

    程思嘉善解人意的没继续问下去,时媱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要不要留下来抵足相眠,住一晚,明早再离开。”

    “不了。”程思嘉笑着拒绝,“我还要赶回去和魏明泽商议一下书肆的事,他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多,到时候和姜坊主里应外合,效果更好。越早解决芸娘她们的事儿,我越踏实。”

    时媱点点头,起身送人:“你说的对,那我就不留你了。”

    两个人往外走着,在院子里遇到了正归来的祁晟。

    他对程思嘉的出现自然不意外,微微颔首后,便立在时媱一旁,同她一同送人。

    微妙的,站在门外要离开的程思嘉挑了挑眉毛:“就不用送了,告辞。”

    看着她走远,祁晟栓好门,目光移到时媱身上,问:“发生了何事。”

    时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祁晟眸中闪过笑意:“程司捕不是能随意踏入‘私人领地’的下属,除非你遇到了什么事儿,她不得不进来。确认你无事,确认我很快回来,才会离开。”

    他说的清楚,显然对周围人的性格和行为了熟于心。

    “你知道隔壁经常邀请我出去的那个娘子吧,她今天和我出门后便未回来,她母亲着急,就与我起了争执。”

    “可有受伤?”祁晟神色一凛。

    “没有,我好得很。”时媱关心道,“你呢,你今日怎么出去了,还这么晚回来,身体可有大碍,蛊虫没折腾你吧?”

    女子关切的声音萦绕在男人耳边,叫他今日本有些疲惫的身心微微回暖。

    祁晟冷若冰霜的脸微微化开,看了眼时媱,低声道:“去见了位故人,蛊虫有恙,但是被我压制住了。”

    他说着,身后便冒出了尾巴,耳朵亦是如此,低垂着,明显情绪不高。

    时媱下意识退了一步,可很快,她就被祁晟的话占据了所有心神。

    他声音低沉,略带恳求:“可以抱一抱我吗?”

    莫名有点儿可怜——

    时媱犹豫半晌,微微向前拥住。

    “这个故人叫你很伤心?”

    良久,祁晟微不可闻的道:“有点儿。”

    毕竟前世也算是因他而死,结果发现,原来待他那么好的师兄,也有无法告知的秘密啊。

    而师兄的这个秘密,关乎他。

    -

    傅景修回到府邸时,已经快酉时了。天很黑,但门外站了一群挑灯等候的人,为首的,是位美貌高贵的女子。

    见傅景修回来,她连忙迎上前:“怀瑾,你回来了。”

    傅景修点点头,把缰绳交给一旁候着的马夫,看着女子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道:“你不该等我的。”

    长公主李幼仪扯了扯嘴角,强撑起笑意:“见你迟迟不归,有些担心你。也没等太久,我们快去吃饭吧。”

    傅景修看看跟在她身边的人,没说话,跟着往堂中走。

    待吃过饭后,李幼仪试探的问:“今日,是和谁见面去了?”

    傅景修撂筷漱口,冷淡的回:“和承晦,他过来办案,顺便看看我。”

    对明知故问的话题,他提不起兴趣。又忆起今日因何与祁晟不欢而散,语气更加平平。

    可李幼仪不知,只当他对自己不喜,甚至厌恶,勉强道:“这样啊,要不要办个家宴,给他接风洗尘?”

    “你看着办。”傅景修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难过的女子,心中叹气,“今夜我去书房睡,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就不搅你安眠了。”

    待他走远,侍卫来报驸马确实如他所说回到书房挑灯夜读,这才恨恨的掀翻桌子。

    丫鬟们低头,不敢有任何动作,直到公主的贴身嬷嬷叫她们收拾好东西,退出去。

    嬷嬷将李幼仪扶起,安置在梳妆镜前,替她拆下繁琐精美的发饰:“公主别气,驸马只是不善言辞。”

    李幼仪自嘲,抹去眼角的泪问:“嬷嬷说的那物,还要多久好。”

    嬷嬷用梳子梳着发:“快了,快了,公主要耐心些,待它孕育成熟,你们之间啊,也就瓜熟蒂落了。”

    “不能更快些吗?”

    嬷嬷眼中闪过光,迟疑的说:“可以……只是,那农户说还需要些银钱买肥料。”

    “那便去取吧,和库房那面说一声,我要尽快看到。”

    “好,老奴一定尽快给您办成。”嬷嬷低声应下,背过去的瞬间,扬起抹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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