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祐十七年,秋意渐浓,细雨如丝,悄然洒落于皇城的夜幕之中。

    地牢深处,幽暗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明,唯有虫鼠的窸窣声与腐败的气息交织,令人作呕。

    一位女子被铁链紧紧束缚于石柱之上,衣衫破碎,肌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痕。

    萧璇姬低垂着头,意识朦胧,她已数日未曾合眼,仿佛一只断线风筝,在万丈高空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她的左耳在酷刑之下已失去听觉,仅剩的右耳却异常敏锐,捕捉着四周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面前戛然而止,一盆刺骨的冷水兜头泼下。

    萧璇姬依旧紧闭双眼,那冷水带来的寒意让她头痛欲裂。

    “大将军萧赤野畏罪自尽,私通敌国的罪证已呈递圣上。你,作为其女,难道真的未曾涉足其中?”审问者手持利刃,刀尖轻触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萧璇姬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迷离,她微微牵动嘴角,却未发一言。

    审问者怒火中烧,将刀狠狠摔在桌上,随即挥舞铁链,对萧璇姬又是一番无情鞭挞,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鲜血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萧璇姬垂首,呼吸均匀,却始终未曾呻吟。

    寻常女子若遭此待遇,早已崩溃,然而她,萧赤野之女,自幼习武,十三岁随父征战,十七岁便被封为左将军,岂会轻易屈服。

    审问者紧握双拳,猛击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阴狠:“萧赤野欲与你们兄妹里应外合,图谋南洲三城,引敌入境,直逼乾京。你,是否为其引路?”

    萧璇姬仍旧沉默。

    “我再问你一次,萧赤野是否卖国?你是否与其合谋?”

    萧璇姬终于开口,声音虽虚弱,却坚定异常:“不……不是!我父兄忠贞不二,我亦清白!”

    审问者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深深呼吸。

    萧璇姬,将门虎女,即便生死未卜,依旧守口如瓶。

    审问者放下茶盏,再次展开供词,冷声道:“早日认罪,早日解脱。或许圣上会赐你一个痛快。”

    认罪?

    绝无可能。

    三个月前,战事一触即发。

    萧赤野被急召回京,却遭诬陷,身陷囹圄,酷刑之下,他双目被挖,筋骨被断。

    忠烈世家,惨遭折磨,最终,萧赤野宁死不屈,咬舌自尽。

    与此同时,南洲边境粮草不继,待到粮草抵达,却发现其中掺杂沙石。

    将士们饥肠辘辘,敌军破城而入,萧家兄妹浴血奋战。

    胞兄萧璟睿断后,拼死护妹,若非如此,萧璇姬亦早已命丧黄泉。

    父兄惨死,背负叛国之名,萧璇姬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屈招。

    然而,前路茫茫,她又该何去何从?

    审问者不会因为萧璇姬是女子而手软,铁链再次落下,冷水再次泼洒。

    她的意识逐渐清晰,缓缓抬头,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轻蔑:“你们诏狱,也不过如此。”

    “萧将军,若你早日认罪,何须受此折磨。”

    审问者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手上的血迹。

    萧璇姬目光坚定,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我无罪,至死不悔!”

    苏南煊目睹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却也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

    再次审问无果,苏南煊只得先行离开诏狱。

    萧璇姬遍体鳞伤,呼吸艰难。

    她仅有一个时辰的喘息之机,这才闭目,调息养神。

    父亲被急召回京,粮草迟到,掺沙石,兄长战死。

    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闪过,头痛欲裂。

    萧璇姬的心中充满了愤恨与冤屈,却因身陷囹圄而无处宣泄。

    ……

    乾京皇城内,萧家叛国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昔日状元府邸,沈宅内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昭宁公主试穿新衣,大红与浅绿交织,她轻盈旋转,蹦跳着朝书房而去。

    沈明翊端坐书房,笔下生风。

    昭宁公主身着锦裙,披风轻扬,步履轻快,轻叩房门,款步而入。

    “沈郎,你已忙碌整日,也冷落我许久。”语气中带着哀怨,却又夹杂着娇嗔。

    “宝贝,你怎么来了?深秋寒凉,你咳嗽未愈,应当回去休息。”沈明翊面露难色,似乎心事重重,轻叹一声。

    沈明翊曾多次想要前往诏狱探望萧璇姬,却因昭宁公主的阻拦而作罢。

    “若她不认罪,你将如何?”昭宁公主面色一沉,侧身而立,故作不悦。

    沈明翊起身,将她拥入怀中,“乖宝贝,别生气。她毕竟是我妻,若认罪,便是死路一条。若不认罪……”

    “若无罪释放,你便与她和离!”昭宁公主语气坚决,面色更加阴沉。

    “可是……她是我明媒正娶,若和离,那世俗的闲言碎语……”

    “哼!”昭宁公主怒气冲冲,转身疾步离去,沈明翊只得紧随其后。

    次日,萧璇姬已分不清昼夜,诏狱中不断有人轮番审问。

    每次睁眼,都是无尽的黑暗,她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轻快而急促的脚步声,与平日诏狱中的沉重步伐截然不同。

    来者武功高强,恐怕是来取她性命。

    全身被缚,萧璇姬动弹不得,心中对这世道的不公与命运的坎坷充满了悔恨。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璇姬妹妹!”

    萧璇姬睁开双眼,只见周煜身着狱卒服饰,双眼充血,焦急地望着她。

    “义兄,你怎敢如此冒险?”萧璇姬语气急促。

    “长话短说,乾德帝有令,禁止探视。我来救你出去!”

    周煜欲挥剑斩断铁链,却被萧璇姬阻止。

    “义兄,你救不了我,还会连累自己。你快离开,带着父亲这些年给你的书信,去找太子。”

    萧家世代忠良,如果这朝堂之上有党派之争,那萧家始终忠诚于天子,如果太子有这个觉悟,那就是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萧璇姬便听到一群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周煜十分舍不得,自己愿意与萧璇姬共赴黄泉。

    但是现在安排在外面的人马,是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们,总不能拉着兄弟们一起死。

    一行人已到,周煜也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太子殿下,诏狱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苏南煊素来眼神阴沉,此刻在这昏暗的诏狱之中,那双眼眸却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恭顺之色。

    太子韩启珩身着金丝绣龙的白锦长袍,头戴金冠,在这阴森的环境中,他目光里闪过一抹悲悯与痛惜。在他身后,两位暗卫林瑛与程然,如两道沉默的影子般如影随形。

    诏狱之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艰难地挤进来,尘埃在那光线中无精打采地飞舞着。

    “苏大人,暂且退下,容我与萧将军私下一叙。”韩启珩,这位东宫之尊,竟为一名罪臣亲临这充满恶臭的地牢。

    苏南煊欲言又止,只得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紧握双拳,默默退了出去。

    萧璇姬未料太子竟亲自降临这昏暗潮湿的诏狱,心中涌起一丝喜悦,然而脸上伤痕累累,在这幽暗的光线下,旁人难以窥见她内心的波动。

    韩启珩故作轻松,实则双拳紧握,藏于身后,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他面不改色,却暗自咬牙。

    “太子殿下,何故亲临此地?如今乾京内外皆视我萧家为叛国之徒。”萧璇姬目光坚定,自嘲一笑,却突遭心血上涌,呕出一口鲜血,那鲜血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目。

    “萧将军,你尚安好?”韩启珩情急之下,松开紧握的拳,欲上前搀扶,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已是他人之妻。

    “来人!速解其绑!程然,速召张御医!”韩启珩高声下令,那声音在这空旷的牢房廊道中回荡着。狱卒立刻脚步匆匆地前去禀报苏南煊。

    苏南煊手握长剑,匆匆而入,见萧璇姬意识模糊,只得命人急召御医。在这昏暗的牢房里,萧璇姬那虚弱的身影显得格外可怜。

    “苏南煊,你还愣着作甚?速速解绑萧将军!”韩启珩声音微颤。

    苏南煊亲自解锁,萧璇姬身形缓缓瘫软。

    生死攸关之际,韩启珩再顾不得许多,急忙将她抱起。在这阴森的诏狱环境中,他抱着萧璇姬的身影竟有一丝温暖。

    萧璇姬被置于稻草铺就的床榻之上,四肢百骸已无知觉。她心中明白,自己命悬一线,但仍需为父兄洗清冤屈,于是虚弱开口:“太子殿下,我以性命担保,我父兄清白无辜,绝未叛国,始终忠心不二。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言罢,萧璇姬双目缓缓合上。

    “萧将军,我信你。”韩启珩点头,目光中满是疼惜。

    “多谢。”萧璇姬轻声道谢,随即彻底失去意识。

    “萧将军,醒醒,你不能就此长眠。萧将军!”

    “太子殿下,萧将军的夫君从未踏足诏狱。”苏南煊在一旁冷言冷语,他在这阴暗的角落中,从未见过韩启珩对哪位女子如此关切,实在不解,这位东宫太子心中所想,萧璇姬可是涉嫌叛国之罪,且已为人妇。

    提及萧璇姬的夫君,韩启珩眉头微蹙。

    韩启珩又望了一眼萧璇姬,缓缓开口:“萧将军的夫君来与不来,与我何干?”

    “若她真涉叛国……”苏南煊已审问三月,却一无所获,不过是奉命行事。

    “苏大人,你如此严刑逼供,萧将军已奄奄一息,仍坚称清白。你难道不该换个思路?”

    “这……臣只是奉命行事。”

    韩启珩继续道:“父皇命你刑部关押审问,并未命你严刑逼供!”

    苏南煊一时语塞,他这侍郎之职,本就是听从刑部尚书安排,尚书之意,不过是留她一命。

    韩启珩在诏狱内踱步,一旁侍卫林瑛提醒他该离去,以免皇后得知他独自探访诏狱,恐有不妥。毕竟,如今乾京之内,几大世家,皆不愿与萧家有任何瓜葛。在这阴暗的诏狱廊道中,韩启珩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张御医匆匆而至,查看萧璇姬伤势,遍体鳞伤的萧璇姬躺在那简陋的床榻上,幸得她女将军之身,否则绝难在如此酷刑下存活。

    “张御医,萧将军状况如何?”韩启珩急切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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