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念坐在桌边，筷子刚要伸向盘子里的红烧肉，项岚就笑着对她说:“李老师跟我说，今天在校门口一眼就认出我来了，知道我是你的妈妈，你看人家老师还记得你呢。”
卿念夹掉红烧肉上的肥肉，边嚼着米饭边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项岚，表明她有在听。
项岚习惯性地夹走卿念不吃的肥肉，放到自己的碗里，并没有着急吃。
卿念看在眼里，按照平时，即便妈妈不会多说什么浪费可耻，也会和她说肥肉吃了可以美容，女孩子应该多吃点肥肉。
但今天项岚没有说，可见她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比教育卿念来得有趣一些。
“她说你三年级的时候，把她的儿子惹哭了……”
项岚刚一说到这里，卿念的脑子就像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记起来她是怎么把江屿洲惹哭的了。怪不得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不过，卿念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打断母亲，而是保持着倾听。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卿念跟江屿洲是同桌。那会儿，他们刚刚接触英语这门学科。
有一次在英语课上，李老师让他们练习写英文字母，写完之后同桌之间互相交换批改。
因为卿念觉得江屿洲写的字母a像字母e，她就要扣他的分。
江屿洲不服，找来他的妈妈评理。
卿念坚守原则，指着他的作业本就对李俪说:“他写的就是e，要怪就怪他字丑。”
那会儿卿念还觉得江屿洲就是靠着自己的母亲是英语老师，狗仗人势，所以她更不能表现出退让。
李俪看了好几眼，没有办法。卿念说的是在理的，于是江屿洲就被扣分了。
然后他就哭了。
从那天之后，江屿洲和卿念便不再是同桌了。在此之后的三年里，卿念再没有见过江屿洲，就好像他们不是在同一所小学里面念书一样，可明明学校就那么一点大。
只是，当初那个因为这么丁点大的小事就被惹哭的小男孩，如今都长得那么高了啊……
个头变了，脾气倒没变。
一遇到事情，不服气的话就是干。
“你们下午不是要搬书吗，你要不要出去买一个大点的书包啊？”
项岚在厨房里面洗着碗筷问，卿念正在旁边用茶杯倒水喝。
半杯水下肚，卿念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下午要搬书？”
“呵，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明天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去学校开始军训，军训完了还要上晚自习，晚上十点半才能回来。”
项岚答非所问，语气中充斥着幸灾乐祸，卿念听了却要欲哭无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卿念接收到了这一“噩耗”，心情瞬间一落千丈，更别提去买个新书包了。
中午吃完饭，卿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感觉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项岚叫起来了。
“怎么睡觉又不脱衣服啊！”项岚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卿念，身上的衣服皱得这一块那一块，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卿念讪讪地笑着，也不说话。
她觉得这样很方便，而且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
“书包给你买了。”项岚把新书包扔到卿念的床上。
卿念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纯黑的，上面有一道不知是老虎还是豹子的纯白刺绣。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旧书包，容量果然也大了很多。
还不错，卿念庆幸着。
至少不是那种满是蕾丝花边，上面还印着花里胡哨的迪士尼公主图案的书包。
小学的时候，卿念还偏偏就喜欢这种，尤其是用一只迷你水晶高跟鞋作为拉链的书包。那个时候，她觉得能想出这种设计的人简直就是一个绝世天才。
然而小学一毕业的那个暑假里，卿念的审美迎来了大转变。她对项岚说，那个书包又土又丑，想要买新的。
项岚却说，这书包才买一年不到，敢做败家子，有攀比心理，就打断你的腿。
于是上了初中后，卿念硬是靠着买衣服送的布袋凑活使了三年。
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卷起身后的沙石，刺耳的鸣笛与引擎发动的声响交杂在一起。
“不要跑！”项岚朝卿念的背影大喊。
卿念刚下电瓶车，就开始闷头跑。莫名的，见到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颓然的心情忽然之间一扫而空了。
教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卿念站在虚掩着的后门外，不太敢进去。
班主任不会就在里面吧？她不会是最后一个到班级的吧？
卿念觉得自己大意了，拍着脑袋后悔坐在车上的时候没有想起来问问时间。
终于，在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她才敢偷偷摸摸地扒在窗户边，向窗户里面看。
教室里只有一个人，是温筱晓。
她在卿念的座位边站着，好像往桌肚里放了些什么东西，然后就乖乖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只手撑着脑袋，朝另一边的窗户外看。
卿念放心了，推门而入。
她顺势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两点十分，这也提前的太早了吧。
卿念坐下后一边将书包塞进桌肚里，一边笑着对温筱晓说话:“温筱晓，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家离这里有点远，我怕迟到就提前来了。”温筱晓闻声转过身来，忸怩了一小会儿，缓缓地开口，神色紧张地盯着卿念看。
卿念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紧张，于是便伸手摸向了桌肚里，掏出来一板德芙巧克力和一盒蒙牛牌牛奶。
巧克力的口味正好还是她最喜欢的榛子杏仁。
“谢谢你今天上午帮我扫地。”
“没事没事。”
卿念觉得温筱晓没有必要特地送她东西表达感谢。她其实也顺便扫了一下自己位置的地面，温筱晓还帮她把椅子抽出来提着，方便她打扫，两人算是“合作共赢”。
卿念想还回去，但温筱晓看着她的眼神还是让她收下了。
她想感谢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也会送东西给别人。
她真心希望别人收下她送的东西的时候，就和温筱晓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谢谢。”
温筱晓见卿念收下后，笑了。
有了这样的契机，两个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这才发现彼此是多么投机，还相约着下午两个人一起搬书。
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班级里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许多学生，教室里变得越来越热闹。
最后到班级的，是江屿洲。
卿念瞥了一眼挂钟，不早不晚，正好两点半。真有时间观念。
江屿洲前脚刚进，没过几秒江英也就到了，他用食指叩了叩前门，对众人说:“都下去搬书吧！”
温筱晓转过身来，卿念心有灵犀地和她对视一眼。
直到班级里有人率先起来，两人才跟着站起。
走在走廊里，卿念歪侧着脑袋和温筱晓攀谈。她们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搬书，只能迷茫地跟着人群走。
她问了温筱晓，温筱晓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
走了一段路，学生们都在一个低矮的小房子前停下脚步。
卿念远远地看了一眼，出来的人手里都捧拎着厚厚的一摞书。
还真是取书的地方，卿念心中诧异。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见卿念和温筱晓作势就要进去，突然伸出一只手，撑着门沿将她们拦在门外，嗓门扯得大大的，问:“你们是哪个班的？”
幸好卿念及时刹住了车，不然他的手掌差点就要劈头盖脸地打上她的正脸。
男人的眼睛很大，眼球微微凸出，长得有点儿凶，皮肤黝黑，像老抽色的吉娃娃。说话间嘴里呼出的气有股浓烈的烟草味，还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
温筱晓低着头没敢说话，卿念便屏着气息告诉他:“一班的。”
“一班的？那要拿五十二本。拿之后数一数，不要多拿也不要拿岔了啊！”
卿念和温筱晓点了点头，答应着。
刚一踏进去，卿念就看见满地的书籍叠摞着，列成一排一排的，还贴心地在每列之间留了个过道。
书的封皮五颜六色的，排满房间颇有点令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卿念没心情欣赏，她只觉得心底苦涩。
有的学科一看就不需要用到教材，就比如体育，她的心情才算稍微好点。
“你拿什么？”温筱晓弯膝问。
卿念心里其实是想要挑既轻便还好看的，但是她从小就照顾同龄女生习惯了，连玩过家家，别的女孩都能做妃嫔，她却只有当皇帝的份。于是长到现在，她便把自己当做半个男人看待。
不是性别，而是责任。
“就别再挑了啊，随便拿一科，快点快点！”男人不悦地皱了下眉，出声向里面的两人催促。
身后冷不丁响起那么大的声音，温筱晓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僵着脚不敢再迈一步。
卿念闭了闭眼，撇撇嘴角，沉着气挑了手边一摞看着还算轻巧的书，看向温筱晓:“你拿这科吧。”
随后又拿了一摞正常轻重的书，勾着打包书的十字捆带掂了掂，不是很重，至少她能拎得动。
“你们拿出去数，不要挡道！”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
说的每句话仿佛都在暗示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是碍事多余的。
欺人太甚！
卿念真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但她缓了缓气，忍住了。
她和温筱晓捧着书到走廊的角落里蹲着，一边数数，一边抽出空瞪眼看看男人。
男人还是刚才那般趾高气昂的态度，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根烟，有事没事就吸两口。
卿念更无语了，这个男的要能是个老师，她觉得美好的高中生活简直就是个妄念。
她愤懑地盯着男人半晌。
卿念取的书是又大又厚的历史书，所以数得很快，但一次性取不过来，还得回头再来好几趟，这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再看见这个男人好几次。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儿后悔取这么厚的书了。
“你那摞书够五十二本吗？”
想着想着，卿念偏过头来问温筱晓，温筱晓一脸的认真，嘴里小声地絮叨着与手里对应的书本数量。
“应该刚刚好吧。”温筱晓重复数了好几遍，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似的，眼睛盯着书侧又在心里开始重新计数。
卿念蹲在地上许久，直到禁受不住，弯直起身。眼前突然昏暗，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她揉着发麻的双腿，询问着温筱晓的意见:“那我们走吧？”
温筱晓点点头，站起身等着卿念缓和过来。
卿念瞪大了眼睛，温筱晓刚站起来和个没事人一样，便真诚地发问:“你眼不黑，腿不麻吗？”
温筱晓摇摇头。
人和人的身体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卿念不禁在心里感慨着。
以前她动不动就感冒，项岚就总是对她说，怎么别人家小孩不感冒，就你老感冒。
卿念就会立马抻直了脖子，反驳:“你又没见过别人家小孩，你怎么知道他没感冒？”
项岚白了她一眼，瞪着眼盯着她吃完药，直到离开房间也没有话来驳斥她。
晚上，卿念只要一想到她吃瘪的样子，便会带着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入睡。
现在看来，还是当时的自己太年轻了，母亲只是不屑于与一个小孩争辩。
回班级的路上，温筱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有像来时那样主动和卿念引出话题聊天。
一定是被那个男的凶的，卿念猜想。
“那个男的真坏，”卿念不甘心地又附加了一句，“嘴巴还臭。”
温筱晓闻言重重地点点头，深有同感地嗯了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于是，两人又开始有数不清的话说了。
自那之后，卿念便知道，女生和女生之间，除了追剧、打扮、共同爱好可聊以外，还能在知晓两个人都讨厌同一个人的那一刻起，感叹相见恨晚。
取完书回到教室的学生们将一摞一摞的书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坐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地小声说话。
江英靠在讲台边，向下扫了一眼，用杯盖剐蹭着杯口，吩咐他们:“自己搬的那一门学科数量全了就发下去，没搬完的继续去搬。”
温筱晓本想放下书就陪着卿念下楼去的，而且路上也说过了要陪卿念一起去，但现在班主任放话了。
把高高的一摞书放在桌上实在不算好看，而且也不利于别的同学发书给她。
卿念看着温筱晓左右为难的样子，笑着解围道:“你先去发书吧，发完了顺便帮我发一下。”
温筱晓想帮她的忙，现在去与不去横竖都是帮她的忙，这是卿念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温筱晓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这是卿念去的第四趟。小屋子里属于一班区域的角落里，只剩下了卿念负责的历史书。
卿念皱着眉走进去，男人在她身后啧了一声。
大概要嫌她烦了吧，卿念想着。
“怎么让你一个小女生来这么多趟啊，你们班男生干嘛去了啊？”男人半侧着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语气里颇为不满。
卿念一愣，他这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小娃娃，你听我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让他们男生来做，你不要替他们做。”
男人告诫她是好言好语，但语气听上去却还是凶巴巴的。
卿念短暂地看了一眼男人，哦了一声。
回到班级，卿念拎着搬来的最后一摞书，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问温筱晓还差哪组，然后把书发给最后一个小组。
江屿洲收到历史书，看了卿念好几眼，但每一眼都是极其短暂的一瞥。
卿念也注意到了目光，发完最后一本书，走到他桌边，抬手抹了一把淌到下颚的汗水，气息还有些不平稳，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屿洲摇摇头。
直到卿念走远，陈子年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悠悠转过脑袋盯着江屿洲，也不说话，就桀桀桀地坏笑。
江屿洲伸手挪正陈子年的脑袋，面不改色道:“不要打扰我学习。”随后盯着滴在课本上的一滴汗珠出了片刻的神。
汗液渗透进书面，晕开一小块水印。他默不作声地用拇指拭去，捻着濡湿的手指，又开始出神。
陈子年对于好兄弟的异样总是很敏感，见江屿洲几分钟都没动弹一下，平移手肘杵了杵他，“你干嘛呢？”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江屿洲大脑一时空白，鬼使神差地用手掌盖住。
“呦呵，藏什么呢？什么好东西不给我看。”江屿洲越鬼鬼祟祟，陈子年越好奇，他用力掰开江屿洲的手掌。
只瞧见一块水印。
陈子年竖起食指在胸前晃了晃，一副“被我抓包了吧”的嘚瑟样，“哎——老实说，这是不是你淌的口水？怪不得刚刚半天都没动静，是不是开始臆想与某人的未来了昂？”
“去你的。”江屿洲又用胳膊杵回去，打开历史书无目的地翻看。
陈子年再问话，江屿洲只当听不见。他觉得没劲，也随便翻开一本书开始看。
卿念坐回位置，想告诉温筱晓，那个男的其实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那么坏，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男人对她们语气不好是真的，为她说话也是真的，但那又不是对温筱晓好，温筱晓只感受到了男人的坏，她不能强迫别人与她感同身受。
卿念为不能给男人辩解他的清白，在心里忏了两分钟的悔。
下午放学回家，卿念眼尖地看见桌子上有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摆着几个柿子，看起来圆润且新鲜。
“这柿子哪里来的呀？”
“天上掉下来的。”项岚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是说不买柿子的吗？”卿念讪讪地笑了，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柿子扭掉了柿蒂。
项岚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谁让我家养了一个馋嘴呢？”
卿念又讪讪地笑了，顾自扒开了柿子皮，咬了一大口。甜津津的，像吃了一口彩虹。
卿念夹掉红烧肉上的肥肉，边嚼着米饭边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项岚，表明她有在听。
项岚习惯性地夹走卿念不吃的肥肉，放到自己的碗里，并没有着急吃。
卿念看在眼里，按照平时，即便妈妈不会多说什么浪费可耻，也会和她说肥肉吃了可以美容，女孩子应该多吃点肥肉。
但今天项岚没有说，可见她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比教育卿念来得有趣一些。
“她说你三年级的时候，把她的儿子惹哭了……”
项岚刚一说到这里，卿念的脑子就像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记起来她是怎么把江屿洲惹哭的了。怪不得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不过，卿念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打断母亲，而是保持着倾听。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卿念跟江屿洲是同桌。那会儿，他们刚刚接触英语这门学科。
有一次在英语课上，李老师让他们练习写英文字母，写完之后同桌之间互相交换批改。
因为卿念觉得江屿洲写的字母a像字母e，她就要扣他的分。
江屿洲不服，找来他的妈妈评理。
卿念坚守原则，指着他的作业本就对李俪说:“他写的就是e，要怪就怪他字丑。”
那会儿卿念还觉得江屿洲就是靠着自己的母亲是英语老师，狗仗人势，所以她更不能表现出退让。
李俪看了好几眼，没有办法。卿念说的是在理的，于是江屿洲就被扣分了。
然后他就哭了。
从那天之后，江屿洲和卿念便不再是同桌了。在此之后的三年里，卿念再没有见过江屿洲，就好像他们不是在同一所小学里面念书一样，可明明学校就那么一点大。
只是，当初那个因为这么丁点大的小事就被惹哭的小男孩，如今都长得那么高了啊……
个头变了，脾气倒没变。
一遇到事情，不服气的话就是干。
“你们下午不是要搬书吗，你要不要出去买一个大点的书包啊？”
项岚在厨房里面洗着碗筷问，卿念正在旁边用茶杯倒水喝。
半杯水下肚，卿念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下午要搬书？”
“呵，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明天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去学校开始军训，军训完了还要上晚自习，晚上十点半才能回来。”
项岚答非所问，语气中充斥着幸灾乐祸，卿念听了却要欲哭无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卿念接收到了这一“噩耗”，心情瞬间一落千丈，更别提去买个新书包了。
中午吃完饭，卿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感觉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项岚叫起来了。
“怎么睡觉又不脱衣服啊！”项岚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卿念，身上的衣服皱得这一块那一块，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卿念讪讪地笑着，也不说话。
她觉得这样很方便，而且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
“书包给你买了。”项岚把新书包扔到卿念的床上。
卿念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纯黑的，上面有一道不知是老虎还是豹子的纯白刺绣。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旧书包，容量果然也大了很多。
还不错，卿念庆幸着。
至少不是那种满是蕾丝花边，上面还印着花里胡哨的迪士尼公主图案的书包。
小学的时候，卿念还偏偏就喜欢这种，尤其是用一只迷你水晶高跟鞋作为拉链的书包。那个时候，她觉得能想出这种设计的人简直就是一个绝世天才。
然而小学一毕业的那个暑假里，卿念的审美迎来了大转变。她对项岚说，那个书包又土又丑，想要买新的。
项岚却说，这书包才买一年不到，敢做败家子，有攀比心理，就打断你的腿。
于是上了初中后，卿念硬是靠着买衣服送的布袋凑活使了三年。
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卷起身后的沙石，刺耳的鸣笛与引擎发动的声响交杂在一起。
“不要跑！”项岚朝卿念的背影大喊。
卿念刚下电瓶车，就开始闷头跑。莫名的，见到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颓然的心情忽然之间一扫而空了。
教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卿念站在虚掩着的后门外，不太敢进去。
班主任不会就在里面吧？她不会是最后一个到班级的吧？
卿念觉得自己大意了，拍着脑袋后悔坐在车上的时候没有想起来问问时间。
终于，在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她才敢偷偷摸摸地扒在窗户边，向窗户里面看。
教室里只有一个人，是温筱晓。
她在卿念的座位边站着，好像往桌肚里放了些什么东西，然后就乖乖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只手撑着脑袋，朝另一边的窗户外看。
卿念放心了，推门而入。
她顺势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两点十分，这也提前的太早了吧。
卿念坐下后一边将书包塞进桌肚里，一边笑着对温筱晓说话:“温筱晓，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家离这里有点远，我怕迟到就提前来了。”温筱晓闻声转过身来，忸怩了一小会儿，缓缓地开口，神色紧张地盯着卿念看。
卿念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紧张，于是便伸手摸向了桌肚里，掏出来一板德芙巧克力和一盒蒙牛牌牛奶。
巧克力的口味正好还是她最喜欢的榛子杏仁。
“谢谢你今天上午帮我扫地。”
“没事没事。”
卿念觉得温筱晓没有必要特地送她东西表达感谢。她其实也顺便扫了一下自己位置的地面，温筱晓还帮她把椅子抽出来提着，方便她打扫，两人算是“合作共赢”。
卿念想还回去，但温筱晓看着她的眼神还是让她收下了。
她想感谢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也会送东西给别人。
她真心希望别人收下她送的东西的时候，就和温筱晓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谢谢。”
温筱晓见卿念收下后，笑了。
有了这样的契机，两个人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这才发现彼此是多么投机，还相约着下午两个人一起搬书。
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班级里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许多学生，教室里变得越来越热闹。
最后到班级的，是江屿洲。
卿念瞥了一眼挂钟，不早不晚，正好两点半。真有时间观念。
江屿洲前脚刚进，没过几秒江英也就到了，他用食指叩了叩前门，对众人说:“都下去搬书吧！”
温筱晓转过身来，卿念心有灵犀地和她对视一眼。
直到班级里有人率先起来，两人才跟着站起。
走在走廊里，卿念歪侧着脑袋和温筱晓攀谈。她们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搬书，只能迷茫地跟着人群走。
她问了温筱晓，温筱晓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
走了一段路，学生们都在一个低矮的小房子前停下脚步。
卿念远远地看了一眼，出来的人手里都捧拎着厚厚的一摞书。
还真是取书的地方，卿念心中诧异。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见卿念和温筱晓作势就要进去，突然伸出一只手，撑着门沿将她们拦在门外，嗓门扯得大大的，问:“你们是哪个班的？”
幸好卿念及时刹住了车，不然他的手掌差点就要劈头盖脸地打上她的正脸。
男人的眼睛很大，眼球微微凸出，长得有点儿凶，皮肤黝黑，像老抽色的吉娃娃。说话间嘴里呼出的气有股浓烈的烟草味，还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
温筱晓低着头没敢说话，卿念便屏着气息告诉他:“一班的。”
“一班的？那要拿五十二本。拿之后数一数，不要多拿也不要拿岔了啊！”
卿念和温筱晓点了点头，答应着。
刚一踏进去，卿念就看见满地的书籍叠摞着，列成一排一排的，还贴心地在每列之间留了个过道。
书的封皮五颜六色的，排满房间颇有点令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卿念没心情欣赏，她只觉得心底苦涩。
有的学科一看就不需要用到教材，就比如体育，她的心情才算稍微好点。
“你拿什么？”温筱晓弯膝问。
卿念心里其实是想要挑既轻便还好看的，但是她从小就照顾同龄女生习惯了，连玩过家家，别的女孩都能做妃嫔，她却只有当皇帝的份。于是长到现在，她便把自己当做半个男人看待。
不是性别，而是责任。
“就别再挑了啊，随便拿一科，快点快点！”男人不悦地皱了下眉，出声向里面的两人催促。
身后冷不丁响起那么大的声音，温筱晓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僵着脚不敢再迈一步。
卿念闭了闭眼，撇撇嘴角，沉着气挑了手边一摞看着还算轻巧的书，看向温筱晓:“你拿这科吧。”
随后又拿了一摞正常轻重的书，勾着打包书的十字捆带掂了掂，不是很重，至少她能拎得动。
“你们拿出去数，不要挡道！”男人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
说的每句话仿佛都在暗示着，她们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是碍事多余的。
欺人太甚！
卿念真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但她缓了缓气，忍住了。
她和温筱晓捧着书到走廊的角落里蹲着，一边数数，一边抽出空瞪眼看看男人。
男人还是刚才那般趾高气昂的态度，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根烟，有事没事就吸两口。
卿念更无语了，这个男的要能是个老师，她觉得美好的高中生活简直就是个妄念。
她愤懑地盯着男人半晌。
卿念取的书是又大又厚的历史书，所以数得很快，但一次性取不过来，还得回头再来好几趟，这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再看见这个男人好几次。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儿后悔取这么厚的书了。
“你那摞书够五十二本吗？”
想着想着，卿念偏过头来问温筱晓，温筱晓一脸的认真，嘴里小声地絮叨着与手里对应的书本数量。
“应该刚刚好吧。”温筱晓重复数了好几遍，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似的，眼睛盯着书侧又在心里开始重新计数。
卿念蹲在地上许久，直到禁受不住，弯直起身。眼前突然昏暗，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她揉着发麻的双腿，询问着温筱晓的意见:“那我们走吧？”
温筱晓点点头，站起身等着卿念缓和过来。
卿念瞪大了眼睛，温筱晓刚站起来和个没事人一样，便真诚地发问:“你眼不黑，腿不麻吗？”
温筱晓摇摇头。
人和人的身体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卿念不禁在心里感慨着。
以前她动不动就感冒，项岚就总是对她说，怎么别人家小孩不感冒，就你老感冒。
卿念就会立马抻直了脖子，反驳:“你又没见过别人家小孩，你怎么知道他没感冒？”
项岚白了她一眼，瞪着眼盯着她吃完药，直到离开房间也没有话来驳斥她。
晚上，卿念只要一想到她吃瘪的样子，便会带着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入睡。
现在看来，还是当时的自己太年轻了，母亲只是不屑于与一个小孩争辩。
回班级的路上，温筱晓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有像来时那样主动和卿念引出话题聊天。
一定是被那个男的凶的，卿念猜想。
“那个男的真坏，”卿念不甘心地又附加了一句，“嘴巴还臭。”
温筱晓闻言重重地点点头，深有同感地嗯了一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于是，两人又开始有数不清的话说了。
自那之后，卿念便知道，女生和女生之间，除了追剧、打扮、共同爱好可聊以外，还能在知晓两个人都讨厌同一个人的那一刻起，感叹相见恨晚。
取完书回到教室的学生们将一摞一摞的书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坐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地小声说话。
江英靠在讲台边，向下扫了一眼，用杯盖剐蹭着杯口，吩咐他们:“自己搬的那一门学科数量全了就发下去，没搬完的继续去搬。”
温筱晓本想放下书就陪着卿念下楼去的，而且路上也说过了要陪卿念一起去，但现在班主任放话了。
把高高的一摞书放在桌上实在不算好看，而且也不利于别的同学发书给她。
卿念看着温筱晓左右为难的样子，笑着解围道:“你先去发书吧，发完了顺便帮我发一下。”
温筱晓想帮她的忙，现在去与不去横竖都是帮她的忙，这是卿念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温筱晓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这是卿念去的第四趟。小屋子里属于一班区域的角落里，只剩下了卿念负责的历史书。
卿念皱着眉走进去，男人在她身后啧了一声。
大概要嫌她烦了吧，卿念想着。
“怎么让你一个小女生来这么多趟啊，你们班男生干嘛去了啊？”男人半侧着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语气里颇为不满。
卿念一愣，他这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小娃娃，你听我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让他们男生来做，你不要替他们做。”
男人告诫她是好言好语，但语气听上去却还是凶巴巴的。
卿念短暂地看了一眼男人，哦了一声。
回到班级，卿念拎着搬来的最后一摞书，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问温筱晓还差哪组，然后把书发给最后一个小组。
江屿洲收到历史书，看了卿念好几眼，但每一眼都是极其短暂的一瞥。
卿念也注意到了目光，发完最后一本书，走到他桌边，抬手抹了一把淌到下颚的汗水，气息还有些不平稳，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屿洲摇摇头。
直到卿念走远，陈子年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悠悠转过脑袋盯着江屿洲，也不说话，就桀桀桀地坏笑。
江屿洲伸手挪正陈子年的脑袋，面不改色道:“不要打扰我学习。”随后盯着滴在课本上的一滴汗珠出了片刻的神。
汗液渗透进书面，晕开一小块水印。他默不作声地用拇指拭去，捻着濡湿的手指，又开始出神。
陈子年对于好兄弟的异样总是很敏感，见江屿洲几分钟都没动弹一下，平移手肘杵了杵他，“你干嘛呢？”
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江屿洲大脑一时空白，鬼使神差地用手掌盖住。
“呦呵，藏什么呢？什么好东西不给我看。”江屿洲越鬼鬼祟祟，陈子年越好奇，他用力掰开江屿洲的手掌。
只瞧见一块水印。
陈子年竖起食指在胸前晃了晃，一副“被我抓包了吧”的嘚瑟样，“哎——老实说，这是不是你淌的口水？怪不得刚刚半天都没动静，是不是开始臆想与某人的未来了昂？”
“去你的。”江屿洲又用胳膊杵回去，打开历史书无目的地翻看。
陈子年再问话，江屿洲只当听不见。他觉得没劲，也随便翻开一本书开始看。
卿念坐回位置，想告诉温筱晓，那个男的其实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那么坏，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男人对她们语气不好是真的，为她说话也是真的，但那又不是对温筱晓好，温筱晓只感受到了男人的坏，她不能强迫别人与她感同身受。
卿念为不能给男人辩解他的清白，在心里忏了两分钟的悔。
下午放学回家，卿念眼尖地看见桌子上有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摆着几个柿子，看起来圆润且新鲜。
“这柿子哪里来的呀？”
“天上掉下来的。”项岚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是说不买柿子的吗？”卿念讪讪地笑了，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柿子扭掉了柿蒂。
项岚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谁让我家养了一个馋嘴呢？”
卿念又讪讪地笑了，顾自扒开了柿子皮，咬了一大口。甜津津的，像吃了一口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