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
中原人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傍晚将下了场秋雨，凉气如丝，钻入薄薄的纱衣，竟比北地还要冷上几分，刺得人不住轻颤。
“宣——北砳王女万俟氏！”
万俟蕴搓了搓胳膊，迈入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每走一步，笼在周身的光便暖一分，她的心也一寸寸沉下去，似是坠于深不见底的渊谷。
辽阔的草原、盘旋的雄鹰……她再也回不去了。
北地广袤，游牧民族众多，各族随时令迁徙放牧，为争抢优质水源、鲜嫩牧草，三不五时起冲突。
北砳依一融雪迳流而扎，水、草皆不缺，素来不参与各族争斗，因而得以绵延数百年至今，比中原大崇建朝还要久上几十年。然，近年瘟疫横行、天灾不断，大批牧民流离，沿融雪迳流而来，寻求北砳庇佑。
疫病浸染迳流，牛羊饮水害病，继而传给北砳民。北砳自顾不暇，只能筑铁篱将流民阻拦，隔几日发放饮食药物救助。
只是，流民众多，粮药压根不够分，又值北地寒冬，白毛风肆虐，不少人死在了铁篱外，尸骨高摞成一道血淋淋的篱笆。其余数万流民怨而生恨，竟集结成队伍，将磨利结霜的铁器挥向北砳。
北砳民不善战，死伤惨重，被逐离迳流。
北砳王郁愤难平，以和亲为系，向大崇请兵，意图收复迳流。大崇景嘉帝有意将北地收入囊中，刚一瞌睡，北砳王就捧上了枕头，于是欣然应允，发兵三万奔赴北地。
月余，大崇兵马便已抵达北地。
与此同时，王女万俟蕴抵京，传说中繁华得无可比拟的京都只在眼前匆匆一晃，尚未瞧清半分，她便被传唤入宫，立于辉煌夜宴之上。
众妃嫔身着华服，平静瞧她，好似一影又一影画中仙。
万俟蕴生疏地行跪拜大礼，没控制好力道，额头“咚”撞在了冰凉的地上：“北砳万俟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一片寂静。
等不到回应，万俟蕴胆大包天地抬眼一瞄，只见龙椅上空空荡荡，不见景嘉帝身影，她又偷偷往旁侧瞄。
咦，也没有。
提前离席了？
万俟蕴眼前一花，浮起一行墨字。
“由于BUG，皇帝现困于福宁殿无法离开，系统正极力修复BUG，修复进度：百分之三。注，皇帝出现与否不影响本段剧情。”
万俟蕴：“……”
那岂不是连NPC都算不上？
皇后轻咳，柔声道：“公主免礼。陛下听闻北砳人善乐舞，故催请公主入宫，还望公主海涵。”
“不敢。”
万俟蕴起身，脱掉薄薄的纱衣，一挽手起泛儿。
鼓声回荡，大大小小数十只铃铛碎响，乐人拨琴，婉转悠扬的乐曲从那指尖流淌。踩着乐声，万俟蕴翩翩而舞。宫中没有北砳的琴，乐人拨的是中原的琴，琴音软绵绵的，无甚力道，稍一动作，万俟蕴便听不清那乐声了，好几次踩错步子，险些将自己绊倒。
万俟蕴眼中渐渐结起一层雾，恍惚间，夜宴璀璨的灯火粉碎，散作了北砳草原上的烈日灿金。
她扬鞭催马，衣袍翻飞，翻过遍是牛羊的矮坡。或相识或不识的放牧人呼喊追逐，得与王女齐驱时，便将北砳琴抱于胸前，激昂地奏上一曲，乐音粗犷如吼。
北砳古语中，“琴”字读音同“福”字。
琴响，即为祈福，虔诚之至，草原的神明会拨弦显灵——琴声愈响，愈靠近神明，所祈之福降临的时日便愈早。
可她离家千里，北砳的琴声，纵使能摇动草原上每一株草，冲破每一阵风，却传不到中原了。
早在北砳王的请兵信送往大宁时，她就不属于北砳了。
如今，她也不属于草原了。
舞毕，宫宴灯火重燃。内侍捧出一封圣旨，高声诵读。
万俟蕴抹掉眼泪，叩谢圣恩，在妃嫔们的注视下，缓缓退出大殿。往后，她也会成为这殿中一影画中仙，于经年的寒凉里，落满霜雪。
文绮阁。
“这是娘子的寝殿。”
宫人推开一扇高大的雕花木门，夜风入内，满室烛火摇曳，刺得万俟蕴偏头一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北地夜空低矮，又撒满了星子，映得草原莹亮如覆雪，赶夜路者、劳作者、放牧者……只一簇火把，便足以驱逐晦暗迷惘，尽照眼前路。
京都啊，各处堆满了灯笼蜡烛，璀璨得能与星月争辉，却令匆忙的人们连足履都瞧不真切。
“知道了。”万俟蕴疲累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宫人纷纷退至门槛处，垂首而立，候着她随时吩咐。
这么些脑袋挤在门外，万俟蕴心底直发怵：“我是说回去，不是出去。”
宫人们这才深深行了一礼，一个随着一个离开。
“吱——”
万俟蕴将雕花木门推上，拖来把沉重的椅子抵住。
待到更深露重时，她渐次将蜡烛吹熄。及至只剩一盏烛台，她滑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摸出系在腕子上那颗莲子大小的玲珑球[注1]，梦呓般轻唤了一声。
“亭瞳。”
随这一声唤，那被烛火映得细长的身后影一晃，微微错开，离成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影子——一道满头珠翠，在灯下折射出浅淡的虹，属于万俟蕴。
另一道影子长发高束，身形利落，分离后蓦然缩短，轻飘飘坠到地上，好似一张墨色宣纸剪的窗花。约莫与常人差不多身量时，“影子”活动了下手脚，“呼”地拔起，电光石火间填上血肉筋骨，落地成一男子。
“亭瞳在。”男子跪地行礼，“请吾主安。”
北砳有一秘术，名为“形影”。乃是将濒死之人剖解，经八八六十四道步骤，炼化为形影切换自如的影侍。
此术起源于古战时，距今已有上千年，当时北地纷争不断、战乱频仍，各类巫蛊秘术层出不穷，将北地这汪水搅得更浑。为行暗杀之事，巫蛊术师们钻研出了“形影”，将“形”炼为“影”，悄然潜入敌军老巢，变幻作“形”取敌将首级，功成“影”退，神不知鬼不觉。
后战乱结束，巫蛊秘术大多随术师消亡于战火，这“形影”却是传了下来，被北砳先祖意外获得，据为北砳所有，代代传承炼化影侍。
影侍难得，万中才能得其一。
那八八六十四道步骤，烧的是术师的心头血，熬的是被炼化者的神识和意志。若一个人濒死，被拾去丢入坚冰烈火蛊毒堆，把鬼门关当作皮筋反复跳踏，渡了六十四道劫好不容易爬回生路，往后余生，却要被当作无悲无喜的傀儡驱使，任意志如磐石，也难敌飞灰那遇风即散的了无拘束。
故春秋更迭，三两代人长眠于草原，方结一影侍。
万俟蕴年幼多病，而北砳术师既通巫蛊，又懂医药。由是，她与这一代的术师相熟，常在北砳王耳提面命时，脱去“王女”的名号，去术师处读书躲清静，年节还会拎了自己风干的牛羊肉去串门。
那位术师毕生沥尽心血，只为一睹隐匿近百年的“形影”成。当影侍苏醒，夙愿得偿之时，术师狂笑不止，毁书解衣、纵马投水，乃至疯癫而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注2]。
死前，术师将玲珑球留给了闻讯赶来的万俟蕴。
为防影侍噬主，术师取自身脊骨雕成玲珑球，一颗虽只有莲子大小，内外却嵌套了三层，外控“形”，中控“影”，内控“心”，层层相连而转，将影侍牢牢攥于掌心。
与玲珑球相生的影侍立于术师身死处，神色漠然、削瘦如一剪阴影，任周遭如何议论喧闹，他兀自戳在那儿，瞧着跟守灵似的。见了手执玲珑球的万俟蕴，他才泛活过来，循着生前礼数屈膝下跪：“影五十六见过吾主。”
影五十六是术师给他的编号。
“你先起来。”北砳不行跪拜之礼，万俟蕴赶忙去拉他，“你叫什么名字？”
影五十六沉默片刻：“旧名不堪提，请吾主赐名。”
彼时，旭日初升，晓光遥照，日月庇佑下的长河、草原一片灿灿，朦胧而宁静，影五十六的身影也描了圈细碎的金，闪烁晃眼。
脑海中，中原的诗词歌赋大片掠过，万俟蕴灵机一动：“‘亭瞳’如何？”
“亭、瞳——请吾主安。”
八年光阴荏苒，亭瞳跟随万俟蕴草原疾驰、攀登雪山、加礼受封……而今，又远赴京都，一同被请入这文绮阁。
只是在中原，“形影”被认为是伤天时、违人理的邪术。万俟蕴本就因和亲而来，万不敢试探“形影”被术师发现的后果，如此夜深人静、连星月都沉眠之时，她才敢将亭瞳喊出来。
“坐，”万俟蕴抱膝而坐，“陪我说会儿话。”
亭瞳依言跪坐在她跟前，双手搭于腿上，一副学堂弟子聚精会神听讲的模样：“您说。”
以往总是这样，活泼的北砳公主滔滔不绝地说，寡言的影侍间或回应。
可今时今日，万俟蕴喉头似是堵了冰，喘息间满是寒到骨子里的血腥气，她数次张嘴，终是茫然闭上。
京都、夜宴、文绮阁……她无话可与亭瞳言。
亭瞳抬眼，望向距自己不过寸余的万俟蕴，烛火静静燃烧，而她好似快要熄了。
良久，他轻声道：“亭瞳陪您四处转一转，可好？”
“可是……”万俟蕴拨了下腕上的玲珑球。
“放心，”转瞬，亭瞳便形影切换，站在了几步外，自夸道，“亭瞳机灵得很。”
中原人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傍晚将下了场秋雨，凉气如丝，钻入薄薄的纱衣，竟比北地还要冷上几分，刺得人不住轻颤。
“宣——北砳王女万俟氏！”
万俟蕴搓了搓胳膊，迈入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每走一步，笼在周身的光便暖一分，她的心也一寸寸沉下去，似是坠于深不见底的渊谷。
辽阔的草原、盘旋的雄鹰……她再也回不去了。
北地广袤，游牧民族众多，各族随时令迁徙放牧，为争抢优质水源、鲜嫩牧草，三不五时起冲突。
北砳依一融雪迳流而扎，水、草皆不缺，素来不参与各族争斗，因而得以绵延数百年至今，比中原大崇建朝还要久上几十年。然，近年瘟疫横行、天灾不断，大批牧民流离，沿融雪迳流而来，寻求北砳庇佑。
疫病浸染迳流，牛羊饮水害病，继而传给北砳民。北砳自顾不暇，只能筑铁篱将流民阻拦，隔几日发放饮食药物救助。
只是，流民众多，粮药压根不够分，又值北地寒冬，白毛风肆虐，不少人死在了铁篱外，尸骨高摞成一道血淋淋的篱笆。其余数万流民怨而生恨，竟集结成队伍，将磨利结霜的铁器挥向北砳。
北砳民不善战，死伤惨重，被逐离迳流。
北砳王郁愤难平，以和亲为系，向大崇请兵，意图收复迳流。大崇景嘉帝有意将北地收入囊中，刚一瞌睡，北砳王就捧上了枕头，于是欣然应允，发兵三万奔赴北地。
月余，大崇兵马便已抵达北地。
与此同时，王女万俟蕴抵京，传说中繁华得无可比拟的京都只在眼前匆匆一晃，尚未瞧清半分，她便被传唤入宫，立于辉煌夜宴之上。
众妃嫔身着华服，平静瞧她，好似一影又一影画中仙。
万俟蕴生疏地行跪拜大礼，没控制好力道，额头“咚”撞在了冰凉的地上：“北砳万俟氏见过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一片寂静。
等不到回应，万俟蕴胆大包天地抬眼一瞄，只见龙椅上空空荡荡，不见景嘉帝身影，她又偷偷往旁侧瞄。
咦，也没有。
提前离席了？
万俟蕴眼前一花，浮起一行墨字。
“由于BUG，皇帝现困于福宁殿无法离开，系统正极力修复BUG，修复进度：百分之三。注，皇帝出现与否不影响本段剧情。”
万俟蕴：“……”
那岂不是连NPC都算不上？
皇后轻咳，柔声道：“公主免礼。陛下听闻北砳人善乐舞，故催请公主入宫，还望公主海涵。”
“不敢。”
万俟蕴起身，脱掉薄薄的纱衣，一挽手起泛儿。
鼓声回荡，大大小小数十只铃铛碎响，乐人拨琴，婉转悠扬的乐曲从那指尖流淌。踩着乐声，万俟蕴翩翩而舞。宫中没有北砳的琴，乐人拨的是中原的琴，琴音软绵绵的，无甚力道，稍一动作，万俟蕴便听不清那乐声了，好几次踩错步子，险些将自己绊倒。
万俟蕴眼中渐渐结起一层雾，恍惚间，夜宴璀璨的灯火粉碎，散作了北砳草原上的烈日灿金。
她扬鞭催马，衣袍翻飞，翻过遍是牛羊的矮坡。或相识或不识的放牧人呼喊追逐，得与王女齐驱时，便将北砳琴抱于胸前，激昂地奏上一曲，乐音粗犷如吼。
北砳古语中，“琴”字读音同“福”字。
琴响，即为祈福，虔诚之至，草原的神明会拨弦显灵——琴声愈响，愈靠近神明，所祈之福降临的时日便愈早。
可她离家千里，北砳的琴声，纵使能摇动草原上每一株草，冲破每一阵风，却传不到中原了。
早在北砳王的请兵信送往大宁时，她就不属于北砳了。
如今，她也不属于草原了。
舞毕，宫宴灯火重燃。内侍捧出一封圣旨，高声诵读。
万俟蕴抹掉眼泪，叩谢圣恩，在妃嫔们的注视下，缓缓退出大殿。往后，她也会成为这殿中一影画中仙，于经年的寒凉里，落满霜雪。
文绮阁。
“这是娘子的寝殿。”
宫人推开一扇高大的雕花木门，夜风入内，满室烛火摇曳，刺得万俟蕴偏头一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北地夜空低矮，又撒满了星子，映得草原莹亮如覆雪，赶夜路者、劳作者、放牧者……只一簇火把，便足以驱逐晦暗迷惘，尽照眼前路。
京都啊，各处堆满了灯笼蜡烛，璀璨得能与星月争辉，却令匆忙的人们连足履都瞧不真切。
“知道了。”万俟蕴疲累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宫人纷纷退至门槛处，垂首而立，候着她随时吩咐。
这么些脑袋挤在门外，万俟蕴心底直发怵：“我是说回去，不是出去。”
宫人们这才深深行了一礼，一个随着一个离开。
“吱——”
万俟蕴将雕花木门推上，拖来把沉重的椅子抵住。
待到更深露重时，她渐次将蜡烛吹熄。及至只剩一盏烛台，她滑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摸出系在腕子上那颗莲子大小的玲珑球[注1]，梦呓般轻唤了一声。
“亭瞳。”
随这一声唤，那被烛火映得细长的身后影一晃，微微错开，离成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影子——一道满头珠翠，在灯下折射出浅淡的虹，属于万俟蕴。
另一道影子长发高束，身形利落，分离后蓦然缩短，轻飘飘坠到地上，好似一张墨色宣纸剪的窗花。约莫与常人差不多身量时，“影子”活动了下手脚，“呼”地拔起，电光石火间填上血肉筋骨，落地成一男子。
“亭瞳在。”男子跪地行礼，“请吾主安。”
北砳有一秘术，名为“形影”。乃是将濒死之人剖解，经八八六十四道步骤，炼化为形影切换自如的影侍。
此术起源于古战时，距今已有上千年，当时北地纷争不断、战乱频仍，各类巫蛊秘术层出不穷，将北地这汪水搅得更浑。为行暗杀之事，巫蛊术师们钻研出了“形影”，将“形”炼为“影”，悄然潜入敌军老巢，变幻作“形”取敌将首级，功成“影”退，神不知鬼不觉。
后战乱结束，巫蛊秘术大多随术师消亡于战火，这“形影”却是传了下来，被北砳先祖意外获得，据为北砳所有，代代传承炼化影侍。
影侍难得，万中才能得其一。
那八八六十四道步骤，烧的是术师的心头血，熬的是被炼化者的神识和意志。若一个人濒死，被拾去丢入坚冰烈火蛊毒堆，把鬼门关当作皮筋反复跳踏，渡了六十四道劫好不容易爬回生路，往后余生，却要被当作无悲无喜的傀儡驱使，任意志如磐石，也难敌飞灰那遇风即散的了无拘束。
故春秋更迭，三两代人长眠于草原，方结一影侍。
万俟蕴年幼多病，而北砳术师既通巫蛊，又懂医药。由是，她与这一代的术师相熟，常在北砳王耳提面命时，脱去“王女”的名号，去术师处读书躲清静，年节还会拎了自己风干的牛羊肉去串门。
那位术师毕生沥尽心血，只为一睹隐匿近百年的“形影”成。当影侍苏醒，夙愿得偿之时，术师狂笑不止，毁书解衣、纵马投水，乃至疯癫而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注2]。
死前，术师将玲珑球留给了闻讯赶来的万俟蕴。
为防影侍噬主，术师取自身脊骨雕成玲珑球，一颗虽只有莲子大小，内外却嵌套了三层，外控“形”，中控“影”，内控“心”，层层相连而转，将影侍牢牢攥于掌心。
与玲珑球相生的影侍立于术师身死处，神色漠然、削瘦如一剪阴影，任周遭如何议论喧闹，他兀自戳在那儿，瞧着跟守灵似的。见了手执玲珑球的万俟蕴，他才泛活过来，循着生前礼数屈膝下跪：“影五十六见过吾主。”
影五十六是术师给他的编号。
“你先起来。”北砳不行跪拜之礼，万俟蕴赶忙去拉他，“你叫什么名字？”
影五十六沉默片刻：“旧名不堪提，请吾主赐名。”
彼时，旭日初升，晓光遥照，日月庇佑下的长河、草原一片灿灿，朦胧而宁静，影五十六的身影也描了圈细碎的金，闪烁晃眼。
脑海中，中原的诗词歌赋大片掠过，万俟蕴灵机一动：“‘亭瞳’如何？”
“亭、瞳——请吾主安。”
八年光阴荏苒，亭瞳跟随万俟蕴草原疾驰、攀登雪山、加礼受封……而今，又远赴京都，一同被请入这文绮阁。
只是在中原，“形影”被认为是伤天时、违人理的邪术。万俟蕴本就因和亲而来，万不敢试探“形影”被术师发现的后果，如此夜深人静、连星月都沉眠之时，她才敢将亭瞳喊出来。
“坐，”万俟蕴抱膝而坐，“陪我说会儿话。”
亭瞳依言跪坐在她跟前，双手搭于腿上，一副学堂弟子聚精会神听讲的模样：“您说。”
以往总是这样，活泼的北砳公主滔滔不绝地说，寡言的影侍间或回应。
可今时今日，万俟蕴喉头似是堵了冰，喘息间满是寒到骨子里的血腥气，她数次张嘴，终是茫然闭上。
京都、夜宴、文绮阁……她无话可与亭瞳言。
亭瞳抬眼，望向距自己不过寸余的万俟蕴，烛火静静燃烧，而她好似快要熄了。
良久，他轻声道：“亭瞳陪您四处转一转，可好？”
“可是……”万俟蕴拨了下腕上的玲珑球。
“放心，”转瞬，亭瞳便形影切换，站在了几步外，自夸道，“亭瞳机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