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宅,天已经黑透了。

    田桑忘了这是古代,没有电灯,照明得用蜡烛或者油灯。

    而这两样她都没有。

    眼下只能摸黑回到那块竹板上将就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还好今夜月明。

    榻边有窗,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使她心静。

    丫头每晚都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娘。

    每当这时,安抚好丫头后,田桑都要沉思一会儿。

    就着月光,她闻闻自己,发现已经有些臭了。

    算起来,从县衙开始,她已经来这里七日了。

    又看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最后用舌头在牙齿上轮一圈,敏感的舌神经准确的刺探到牙上满满一层包浆。

    哈一口气,田桑的脸直接被熏成一团。

    洗脸、梳头、刷牙这些就不必说了。

    独独令她接受不了的是,这些时日她便秘。

    前日好容易来了感觉,到擦屁股的时候,让丫头送纸。

    结果小丫头折了一把竹篾给她。

    细节太多,生活不易。

    渐渐的,她挨着丫头也睡着了。

    翌日清早。

    田桑领着丫头和狗子出了门。

    她要去找给她这份嘉奖令的人。

    中途遇到个同去县城的好心人。

    听说她是助县衙破了拐卖案的功臣。

    于是用他的驴车将田桑一行直接送到了县衙门口。

    再临故地,心境大不同了。

    时下疏风朗日。

    那日卖米糕的大姐没在,换成了卖菜的。

    挑篮里,春菜喜人。

    左框装的是荠菜,右框装的是野水芹。

    她都认得,小时候在外婆家采过更吃过。

    街上人头攒动,商铺整洁,人们脸上安逸平和,交往友好。

    直到又一驾牛车从府衙门前路过。

    牛屁熏天。

    狗子跺着碎步,使劲摇头摆尾,冲牛叫两下。

    牛好像听懂了,‘哞’回了一声。

    田桑莞尔一笑,“有钱了,我也养一头!”

    见到县令时,他正在吃早饭。

    县令叫姚颂,是个小眼大嘴的中年胖大叔。

    他个头不高,圆脸,不笑的样子很搞笑。

    田桑记仇,气他打了自己十板。

    于是领着丫头直接坐到食几边,拿起馒头就啃。

    伺候的下人过来拦。

    田桑立刻从怀里掏出县衙给的嘉奖令,一巴掌拍到案上。

    嘴里咬着馒头,又起身撅起屁股指给姚颂看。

    姚颂无言以对,将伺候的下人打发了,问:“有何事?”

    二人一狗将姚颂的早饭吃得一干二净。

    姚颂一脸嫌弃看着她们,深感无力。

    他看田桑那一身狼狈,大概知道她的来意。

    想了想,说些财政吃紧的官话。

    然后,就给田桑支了一招。

    告诉她这次破案,是孙晟利用她,将计就计,引出了贼人。

    还将孙晟的事都告诉了田桑。

    田桑勉强接受,让姚颂派车送她回了浦苗乡,直奔孙家。

    果然是乡里大户,方圆一里只他一家。

    宅子坐北朝南,背靠青山,前临河水,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良田。

    从他家出来就是青石小路。

    路旁偶有铺天的樟树。

    路宽足够一辆车通过。

    青石路一直通到山后五里外的官道,期间联接各处土路。

    而□□居这一路网交通的咽喉。

    宅子基台崇厚,白墙灰瓦。

    门下左右两尊小狮,精干灵气。

    门前有两步石阶,院墙高耸,五寸高的门槛后双开的榆木大门比院墙还高。

    门外有一株老桂,桂叶葱郁,桂根拔壮张扬,已经嵌进了旁边的墙里。

    树下有一块平坦的巨石,石下有兰,根肥叶茂。

    田桑仰得脖子都疼了,回首,两眼放光。

    她理了理头上那棵插了根竹枝的丸子头。

    又看看丫头的,觉得满意过后,面带微笑,轻轻叩响了大门。

    很快有个粗衣打扮的素头仆夫开门。

    见到田桑一行,仆夫虽惊讶于她们的装扮,但还是恭敬的朝她作了礼。

    “我找孙晟!”田桑粗粗的学着仆夫的样子抬个手道。

    丫头又低着头,躲去了田桑身后。

    仆夫愣住,有些犹豫。

    田桑眼珠子一转,掏出县衙给的那一摞纸,故意只露出府衙红印,对仆夫讲:“姚大人让我来的,送重要公函,我这是着急在路上摔了一跤,所以……”

    仆夫很老实,县衙的红戳子他自然没见过。

    但田桑演得很真,于是就恭敬领她们进去了。

    田桑窃喜于她的发挥。

    试问,一个经历过社会洗礼的现代人,演戏,那就是常规技能而已。

    跟着仆夫一路走过去。

    除了跟每一个好奇打量她们的孙家人热情打招呼外,这里的装饰景观倒让田桑眼前一亮。

    虽然是乡野山村,但落了这样一座宅子。

    宅子里,古朴清爽,素雅而精致,高堂敞亮,梁椽巧妙。

    走过三折前廊,经过一处枫木石景的小院,再路过一处池塘,就到了孙晟的院子。

    院门上写着听风二字。

    见到孙晟的贴身侍从,仆夫在他耳边悄声两句,就将田桑一行交给了他。

    他叫未雨,是个眉眼清爽的年轻人。

    “是你们!”未雨认出了田桑。

    毕竟,他从县衙那日开始,就听主子指派,足足跟了她五个日夜。

    孙晟的院子看着简朴。

    一进院门,别有洞天。

    地面是满铺的鹅卵石。

    院门正对用两株连理丛桂作了屏障。

    没开花,也不见果,辨不出是什么品种。

    桂枝与院墙等高,主干细而分散,爪子一般缠住一堆高低错落的青皮岩石,最后插入地下。

    土面平整,其上有苔,与石头、桂根衔接自然,像一个超大的落地盆景。

    两边紧贴院墙的是金杆的桂竹。

    越过桂屏就是孙晟的前院了。

    院里种了一棵参天的皂荚树,枝干粗壮,侧生了好些尖锐硬挺的大刺。

    眼下正是花期,鸟多虫子多。

    黄白的小花时有飘落,满院飘香。

    树下有缸莲,缸里有红鱼,鱼儿频频露头,就等着树上的皂荚花落下来。

    有只团胖的灰雀轻巧的落到缸沿上,嘴里也叼了花。

    它一到,缸里的鱼就炸开了窝,争相往水面挤。

    就像嗷嗷待哺的幼鸟。

    而那胖雀,果真将嘴里的花扔到水里给鱼吃。

    田桑惊喜,道:“你家的胖鸟还挺聪明,知道将鱼喂肥了吃!”

    “你来干什么?”孙晟很冷漠,头也不抬。

    田桑这才注意到他,想起此次登门的目的。

    孙晟就坐在院里的石墩上,轻纱素袍,长发披肩。

    面前的石几上除了今早尚未动过的早饭,还放了一堆工具和一把木弓。

    他正埋头摆弄箭矢。

    今日阳光微暖,偶有一束穿透皂叶落到他身上,四处泛着微光,好像谪仙临凡。

    未雨拽住田桑,悄悄告诉她近两日因为楚云儿的事,他家主子心情不好,让她说话小心些。

    田桑点头,大摇大摆走过去。

    径直坐到他面前,拿起他的弓好奇一观。

    丫头始终拉着田桑的衣角跟着她。

    狗子很兴奋,没闻到别狗的尿骚气,赶紧悄摸跑到那株连理桂下撒泡尿占领。

    孙晟看她粗鄙无礼,不打招呼就动了他的东西,顿时气急,定眼看她,眼神可怖。

    未雨在一旁急得不行,又不敢靠近。

    结案后,孙晟也一直让人监视着田桑的一举一动。

    所以她这几日去过哪里,干过什么,他都知晓。

    本以为田桑会客套一番。

    这是正常人开口求人的必备套路。

    准备了一筐即拒绝又羞辱她的话。

    但她一开口,他就被生生逼出了内伤。

    “我用命救了你——”田桑用尽毕生所学在脑子里翻找适用古代对女朋友的称呼,“夫人,你就给个三五百两金子作为酬谢就好了!”

    “混说!我与云儿清清白白,是,是极要好的朋友,你休要毁她清誉!”

    孙晟一张嘴不是责备田桑极不合理的要求,而是维护楚云儿的清白。

    但田桑不关心。

    很显然,她对这个朝代的金钱没有概念。

    隋用五铢,即便如今百姓生活富足,可小小的浦苗乡,银尚且罕有流通,更何况金,还三五百两。

    他家在安复县算是大户,三十年的经商存蓄,如今户房里也只藏了二十两金。

    孙晟平日是个正经持重的君子,商场上那般尔虞我诈,他都能由内而外淡然应付。

    如今遇着田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轻巧一句话就将他引爆了。

    即便如此,他也守着君子涵养。

    愣是把那口气吞下去,咬牙回了两个字:“没钱!”

    只因田桑的话,从逻辑上讲没毛病,他只是单纯不想理会她。

    孙晟起身欲走,田桑叫住他,“怎么会呢?姚大人说你家很有钱呐!”

    孙晟喉哽,拳头握得‘嘎嘣’响,顿了顿,没理会,继续走。

    田桑看他不接招,眼珠子上蹿下跳。

    情急道:“那,那我给你算个命呗,有些大事我算得可准了,能帮你趋吉避凶,那时你再给钱,如何?”

    孙晟住脚,眼里闪过一刹凶光。

    他淡然转身,却看到田桑领着那丫头和她的狗正在分吃他的早饭。

    他咬咬牙,极力忍耐。

    走到田桑近前,冷笑一声,“好啊,那就烦请小神仙给我算算,若真准,吾便奉上真金白银又有何妨!”

    这就到一个从现代文明穿越而来的时空BUG闪瞎他眼的郑重时刻。

    田桑嗦完最后一口稀饭,放下碗,用袖子擦完嘴,有些鬼祟。

    四下看看,随后招呼孙晟过来咬耳朵。

    孙晟想起前日她去帮厨,她的狗让那家所有人都惹了跳蚤。

    如今,近她三尺他都头皮发麻。

    但为了待会儿戳穿她的快感,他只好半将半就。

    “请问,现在你们这儿是哪个朝代的哪位皇帝呀?”

    孙晟再次无语,他这一身屈就,就憋出这么个屁。

    “隋朝,仁寿三年,圣上潜龙时曾袭北周随国公爵,授上柱国,大司马……”

    “什么?隋朝?”田桑突然大叫。

    她激动的抓起孙晟的衣领,急迫道:“杨坚死了没有,杨广即位了吗?我怎么这么倒霉,穿到这么一个短命的王朝!”

    孙晟傻了,惊出了一身冷汗,瞪大双眼愣在那里。

    山风竹林过,卷起一两青。

    一片翠绿的竹叶随风而起,轻轻落在孙晟肩头。

    他猛一惊醒,面目恐慌,当即上去使劲捂住田桑的嘴。

    东看西看,悄声指责道:“你不要命了!要死死远些,莫要连累旁人!”

    田桑口鼻被堵,极力扒拉孙晟的手,窒息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孙晟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她。

    紧接着拖牲口似的,将她摔到皂荚树干上,顺手拿起箭矢抵近田桑的喉咙。

    “说!你是哪儿来的混子,敢到这里胡言乱语!”

    田桑吓了一跳,盯着颈下那柄精光闪亮的箭头。

    鬼使神差,她竟探根手指去碰那箭刃。

    一眨眼的功夫,手指头给划了条小口子,血珠直冒。

    “妈呀,真箭!”她将手指伸进嘴里嘟囔着。

    在孙晟看来,眼前这个人不是心大脑萎缩就是朝中哪股势力的狗腿,亦或是别国奸细。

    孙晟再次紧逼,神情异常严肃,“说!”

    “说什么?”田桑举起手来投降。

    “入了公堂,你百般的胡搅蛮缠,逼着县令打了十板,还特意引起我的注意!”

    田桑眨巴眼。

    “上了街,你晕晕乎乎,那么巧就撞开一家做竹编生意的铺门,又那么巧,经营那家铺子的柳姓夫妻就是绑架大案的贼首,还是那么巧,他们在安复县唯一的据点就在我浦苗乡翠竹山南!”

    “最重要的一点,你是何人?来自哪里?为什么到处都查不到你的户籍?”

    田桑沉默了,皱眉盯着孙晟,满眼都是内心戏。

    ‘我有必要告诉他吗?若说了,他会信吗?算了,我都不信……’

    最后,她吞吞吐吐憋出一句:“有个浑身发蓝的东西告诉我,我穿越了,是觉醒之子,你,信吗?”

    孙晟无语。

    心想,她浑身疑点重重,但跟踪她这几日,除了尽干些荒唐事外,别的大事也没有。

    于是让未雨将她轰了出去,并责令以后不让她进孙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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