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时候孙悟空会觉得，眼前这位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明明已经拒绝过无数遍，他居然还能觍着脸过来问问问。
已经厌烦到极致的齐天大圣深吸一口气，张口便是一串“哦嚯嚯嚯”。
看见柳祈呆愣的表情，他飞扬的眉微微下压，露出非常有压迫感的金瞳。
“人话听不懂，我说猴语总能听懂吧。”
柳祈反应过来后有些难堪的低头，他当然听得懂孙悟空拒绝的话语，可他也只是个在中间传话的人，甚至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两百多年的时间，两百多次的拜访询问让孙悟空对柳祈这人多少也有了些了解。
他也不是故意指着软包子捏，只是实在烦闷得无处发泄。
“我不是针对你。”吹了吹落在眉心的枯叶，孙悟空别扭的解释，“只是我说了很多次不去取经，说得我很烦。”
柳祈明了的点点头，走出孙悟空的视线后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去了风生水的小院。
秋意浓稠，小院里落满了红叶，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正在院里专心看书的风生水听到碎叶声响，头也不抬的笑道：“又被拒绝了 。”
“嗯。”
柳祈走到她身后，弯腰看她手里拿的书。
“这是……话本？”
将满篇写着云雨荼靡的书页凑到柳祈眼前，见他瞪大眼睛红了脸，恶作剧那人才笑嘻嘻的合上书。
揉了揉滚烫的耳垂，许久后柳祈才冷静下来。
“你找到办法了。”
他跟风生水之前一样，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
毕竟前些年他每次来时这人手中还抱着艰涩的术法古籍埋头钻研，今年却悠闲的看上此等伤风败俗的话本，定然是有了办法对策，对如何劝大圣出山取经一事已经成竹在胸。
“也不能说是找到办法。”
随意的用袖子拂去桌上的落叶，将冷掉的茶给柳祈倒了一杯，也不管他喝不喝，风生水又浑身骨头都化成水一样窝回躺椅中。
“办法我早就有了，只是缺点小手段。”
在储物囊中翻找了好一阵子，她掏出一本被虫蛀得几乎不成样子的古籍递给柳祈。
柳祈小心翼翼接过古籍，生害怕一用力这东西就碎成渣渣。
翻开书页，里面的字大都模糊不清，只有一页还依稀看得清几个字。
挪开充当书签的金桂花枝，柳祈艰难念出几个字。
“活偶术……”
半眯着眼昏昏欲睡的风生水听到这三个字勉强来了点精神，她探着身子将脑袋凑过去，指尖轻点在小小的金桂花朵上。
“这是我师祖写的法术大全，里面全是些不着调的术法，但我们想劝小大圣乖乖去西天取经，还非要用这个活偶术不可……”
她的话柳祈听得不是很清晰，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柳祈如堕沉沉云雾中，他想偷偷的吸一口萧瑟秋风醒醒脑子，却被甜稠的香气铺头盖脸袭来。
应该是这桂花花枝的香气吧……
“所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风生水洋洋得意的抬着下巴，想听柳祈夸她机智，等了半天却只闻风声呼啸。
疑惑的低头看去，却见柳祈傻愣愣的盯着书页中半干枯的桂花花枝。
“你喜欢？”风生水捏着花枝在柳祈眼前晃了晃。
柳祈还没回过神，只听见喜欢二字，便呆呆点头。
“那就送你。”风生水大方得很，她本打算将花枝递给柳祈，见他只是枯坐着不伸手，眼睛一转，不怀好意的将花枝插/进他梳理整齐的发髻中。
满意的端详一番后，风生水放下斜搭着的腿，正襟危坐起来。
“说点正事吧。你之前说如来钦点的那个和尚会在小大圣被压五百年后来五指山，所以我要是没算错的话，也就是两个月之后，他就该到了。”
伸手摸了一下发间的花枝，柳祈听她将日期算得如此精准，更加坐立不安，他低声答了个“是”后，期期艾艾的看着她问，“你是不是……”
可问到一半他又收了声。
她怨恨害了不得门的那些神佛，怨恨得如此光明正大，不遮不掩，而他虽然并无害人之心，可终归也只是她仇家的一个分身，所以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恨“他”，所以悔柳祈，这是理所当然的。
风生水没听见他那句话，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剩两个月啊，应该来得及吧。
柳祈走后，风生水又在院子里吹了会风，等到萧瑟秋风将血脉中沸腾的仇怨吹凉后，才晃晃悠悠的往五指山脚下走去。
穿过桃林时，风中卷来无数不合季节的桃花花瓣，浅粉色的花瓣缠绵的在她身上磨蹭几下后，尽数落在地上，在略有泥泞的林间铺出一条绵软的小路。
这是阳春的杰作。
虽然他早已修为有成，又被隐世仙人看中收做徒弟，远赴北俱芦洲修行去了，可临走时却不忘给风生水留下这些花瓣，让她无论何时何地路过桃林，不至于沾染上淤泥，踏过这些花瓣时，不至于忘了他。
虽然浮夸，但风生水还是领了他的一番心意。
看到枯叶中突兀的出现浅粉花瓣，孙悟空就知道风生水又来看他了。
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干脆昂着脑袋，笑得露出了两侧尖利的虎牙。
风生水远远便看见眼巴巴望着她的灿金色脑袋，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轻轻拍掉小大圣头顶的落叶，风生水揶揄道：“这么想我呀。”
原本孙悟空第一反应是想反驳的，可看着那双含笑的黑眸，他下意识就点了头。
风生水有些诧异，“我们小大圣今天这么乖呀。”
感受到小大圣马上要炸毛，风生水连忙转移话题，“柳祈今天又来劝你去取经吗？”
孙悟空顿时忘了刚才的调笑，眉头紧皱。
“不知道如来老儿安的什么心思，非要让我去保护什么唐僧去西天取经，说是只要我答应就放我出去，我可不会又上他的当！”
“他们天上那么多神佛，要护送一个秃和尚去西天不是易如反掌，干嘛非要我去。要说是为了找借口想放我出去，我也不信，他们才不会那么好心，肯定挖了坑在那等我。”
孙悟空哼哼两声，明明是个单纯的石猴，却总在关键时候能看破人心。
“我觉得他们就是变着法子想打断我的骨头，把我踩的稀碎，好让我乖乖听他们的话。”
风生水安静的听着小大圣絮絮叨叨，等他说完后才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们小大圣可真聪明。”
孙悟空没忍住笑了，尖尖的虎牙抵在唇瓣上，瞧着既英气又可爱。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漏了嘴，“当时我师父也说我很聪明！”
师父啊……
风生水的眼睛暗了暗，原本往回收的手慢慢顿住，最后微微用力扯得孙悟空有些吃痛的嘶了一声。
“头发。”孙悟空抬眼盯着她，“痛。”
风生水回神，赶紧安抚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扯痛了呀，真是抱歉。”
同时抢在孙悟空说没事前开口，“既然我不小心扯到了小大圣的头发，那就赔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礼物？”孙悟空眼睛一亮，“什么礼物？”
高瘦的身体压下扰乱了周边平静的气流，在萦绕不散的香气中，他感受到落在耳垂上的潮闷热气。
“两个月后，我再带你回趟花果山，好不好？”
孙悟空唇瓣开合，最后只说了个“好”。
……
上一次“逃狱”去花果山，是借了阳春化成的桃木人偶之躯，因为阳春身上同时有风生水与孙悟空的精血气息，那李代桃僵之法才能顺利施行。
可这次阳春远在北俱芦洲修行，就算给他传信让他赶回来时间恐怕也来不及。
好在风生水这些年博览群书，找到了另一种制作傀儡木偶的方法。
只消将两人精血同时滴进带有他们气息的桃木之中，就能制作出完美容纳魂魄的傀儡木偶。
“带有你我气息的桃木……”孙悟空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除了那个巧得不能再巧的阳春，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桃木。”
距离上次风生水说要带她回花果山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三天之后就是她承诺的两月之期，孙悟空是又期待，又迟疑。
这一个月多风生水几乎是每天都来看他，有时聊天，有时就默默修行。
此刻她正盘腿冥想，听到孙悟空的话后慢慢睁开眼，倾倒着身子往后靠在一颗树上。
粗壮的树身微微晃动，鲜嫩多汁的蜜桃从树梢落下，滚落在她怀中。
孙悟空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视线落在那棵陪了他四百五十年，不分寒暑给他带来瓜果的桃树上。
“当初猴长老给了我一颗蜜桃，我把果肉啃干净了，果核留下种在这里，让你每天都有新鲜的好果子吃。”风生水冲他眨眨眼，“四百五十年过去，这树日日夜夜立在你身旁，多少也沾染了你呼吸吐纳的灵气。”
孙悟空明白她的意思，却难得迟疑。
“可它是你给我种的，陪了我很久，我不舍得。”
过分直白的话语像一颗亮闪闪的石头落在一汪深泉中，风生水弯了弯眼睛，好像在笑，声音却很低沉。
“没关系，有舍才有得。”
……
桃树被砍掉后，阳光直直照进眼睛里，让早就习惯有它遮阳避雨的孙悟空难受了很久。
最重要的是，那几天风生水因为要闭关制作傀儡的原因，没时间来陪他。
明明一开始的几百年只是一年见一次面，可近来孙悟空几乎天天能看见她，听到她声音，感受到她掌心温度，如今陡然回到一个猴趴在山下的时光，他不是简单的觉得不适应，更觉得骨头缝里都爬满细细密密小虫子一样难受。
好在很快约定好“逃狱”的日子到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孙悟空听见声响时，雨才停不久，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落在叶片上眨眼就结成冰霜。
有人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向他走来，声音更近一点后，他就闻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香气。
他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就连当初在天上也没闻过这种味道。
不过……很好闻。
香气愈浓，浓到熏得人头脑昏昏时，一抹血红垂落在孙悟空眼前。
他抬头，却见风生水一改往日风格，不再随便套着那身五百年都没怎么换过的白金色道袍，而是穿着一套繁复到极致的红衣，衣服上细细密密的用金线绣满花纹。
仔细辨认一通后，他认出来那些花纹是无数朵小小的桂花。
“好看吗？”
风生水站在她面前，打开双臂展示的转了一圈。
发间金色的流苏簪子随着她的动作飞舞，像一只只趋光的萤火虫。
虽然不知道风生水为什么换了身衣裳，孙悟空还是诚恳的称赞。
“很好看。”
扶了扶脑袋上沉甸甸的发饰，风生水殷红的唇瓣甜蜜上翘，美色浓稠凌厉。
“这原本是我给小师妹准备的八十岁生辰贺礼，她向来喜爱华美的衣裳首饰，尤其是凡人的嫁衣，更是爱得不得了。”
她蹲下身，裙摆垂落在满是冰霜的杂草上，片刻衣摆边缘便染上水色。
“只是可惜。”风生水叹气，“没来得及送出去。”
孙悟空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除了刚被压在山下时，风生水其实很少跟他提起她被碾碎为灰烬的师门。
见他这副神情，风生水噗呲一笑，将手中的桃木傀儡递到他面前。
“别担心，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才把它穿出来的。”
桃木人偶是按照小大圣的模样一比一定制的，就连身上的甲衣头冠都是她根据小大圣的描述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打眼一看简直活灵活现。
见小大圣还想追问她刚才的话，风生水连忙道：“我们早点开始如何？我也很想花果山的小猴们。”
孙悟空自然只能说好。
与上次一样的程序，在桃枝缠上每一个根发丝后，孙悟空眼前一黑，眼皮也变得沉重无比。
他竭力睁开眼，在晨辉中与那双笼罩着阴云的黑眸对视。
“小大圣？”
孙悟空下意识回答，“嗯。”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能为什么能在木偶里说话时，风生水已经先一步动作。
随着一只过分修长的手靠近，眼前的所有光亮消失。隔着令人不安的黑暗，孙悟空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说抱歉，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无尽的白雪从地面飞往天空，而后一座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明明已经拒绝过无数遍，他居然还能觍着脸过来问问问。
已经厌烦到极致的齐天大圣深吸一口气，张口便是一串“哦嚯嚯嚯”。
看见柳祈呆愣的表情，他飞扬的眉微微下压，露出非常有压迫感的金瞳。
“人话听不懂，我说猴语总能听懂吧。”
柳祈反应过来后有些难堪的低头，他当然听得懂孙悟空拒绝的话语，可他也只是个在中间传话的人，甚至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两百多年的时间，两百多次的拜访询问让孙悟空对柳祈这人多少也有了些了解。
他也不是故意指着软包子捏，只是实在烦闷得无处发泄。
“我不是针对你。”吹了吹落在眉心的枯叶，孙悟空别扭的解释，“只是我说了很多次不去取经，说得我很烦。”
柳祈明了的点点头，走出孙悟空的视线后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去了风生水的小院。
秋意浓稠，小院里落满了红叶，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正在院里专心看书的风生水听到碎叶声响，头也不抬的笑道：“又被拒绝了 。”
“嗯。”
柳祈走到她身后，弯腰看她手里拿的书。
“这是……话本？”
将满篇写着云雨荼靡的书页凑到柳祈眼前，见他瞪大眼睛红了脸，恶作剧那人才笑嘻嘻的合上书。
揉了揉滚烫的耳垂，许久后柳祈才冷静下来。
“你找到办法了。”
他跟风生水之前一样，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
毕竟前些年他每次来时这人手中还抱着艰涩的术法古籍埋头钻研，今年却悠闲的看上此等伤风败俗的话本，定然是有了办法对策，对如何劝大圣出山取经一事已经成竹在胸。
“也不能说是找到办法。”
随意的用袖子拂去桌上的落叶，将冷掉的茶给柳祈倒了一杯，也不管他喝不喝，风生水又浑身骨头都化成水一样窝回躺椅中。
“办法我早就有了，只是缺点小手段。”
在储物囊中翻找了好一阵子，她掏出一本被虫蛀得几乎不成样子的古籍递给柳祈。
柳祈小心翼翼接过古籍，生害怕一用力这东西就碎成渣渣。
翻开书页，里面的字大都模糊不清，只有一页还依稀看得清几个字。
挪开充当书签的金桂花枝，柳祈艰难念出几个字。
“活偶术……”
半眯着眼昏昏欲睡的风生水听到这三个字勉强来了点精神，她探着身子将脑袋凑过去，指尖轻点在小小的金桂花朵上。
“这是我师祖写的法术大全，里面全是些不着调的术法，但我们想劝小大圣乖乖去西天取经，还非要用这个活偶术不可……”
她的话柳祈听得不是很清晰，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柳祈如堕沉沉云雾中，他想偷偷的吸一口萧瑟秋风醒醒脑子，却被甜稠的香气铺头盖脸袭来。
应该是这桂花花枝的香气吧……
“所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风生水洋洋得意的抬着下巴，想听柳祈夸她机智，等了半天却只闻风声呼啸。
疑惑的低头看去，却见柳祈傻愣愣的盯着书页中半干枯的桂花花枝。
“你喜欢？”风生水捏着花枝在柳祈眼前晃了晃。
柳祈还没回过神，只听见喜欢二字，便呆呆点头。
“那就送你。”风生水大方得很，她本打算将花枝递给柳祈，见他只是枯坐着不伸手，眼睛一转，不怀好意的将花枝插/进他梳理整齐的发髻中。
满意的端详一番后，风生水放下斜搭着的腿，正襟危坐起来。
“说点正事吧。你之前说如来钦点的那个和尚会在小大圣被压五百年后来五指山，所以我要是没算错的话，也就是两个月之后，他就该到了。”
伸手摸了一下发间的花枝，柳祈听她将日期算得如此精准，更加坐立不安，他低声答了个“是”后，期期艾艾的看着她问，“你是不是……”
可问到一半他又收了声。
她怨恨害了不得门的那些神佛，怨恨得如此光明正大，不遮不掩，而他虽然并无害人之心，可终归也只是她仇家的一个分身，所以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恨“他”，所以悔柳祈，这是理所当然的。
风生水没听见他那句话，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剩两个月啊，应该来得及吧。
柳祈走后，风生水又在院子里吹了会风，等到萧瑟秋风将血脉中沸腾的仇怨吹凉后，才晃晃悠悠的往五指山脚下走去。
穿过桃林时，风中卷来无数不合季节的桃花花瓣，浅粉色的花瓣缠绵的在她身上磨蹭几下后，尽数落在地上，在略有泥泞的林间铺出一条绵软的小路。
这是阳春的杰作。
虽然他早已修为有成，又被隐世仙人看中收做徒弟，远赴北俱芦洲修行去了，可临走时却不忘给风生水留下这些花瓣，让她无论何时何地路过桃林，不至于沾染上淤泥，踏过这些花瓣时，不至于忘了他。
虽然浮夸，但风生水还是领了他的一番心意。
看到枯叶中突兀的出现浅粉花瓣，孙悟空就知道风生水又来看他了。
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他干脆昂着脑袋，笑得露出了两侧尖利的虎牙。
风生水远远便看见眼巴巴望着她的灿金色脑袋，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轻轻拍掉小大圣头顶的落叶，风生水揶揄道：“这么想我呀。”
原本孙悟空第一反应是想反驳的，可看着那双含笑的黑眸，他下意识就点了头。
风生水有些诧异，“我们小大圣今天这么乖呀。”
感受到小大圣马上要炸毛，风生水连忙转移话题，“柳祈今天又来劝你去取经吗？”
孙悟空顿时忘了刚才的调笑，眉头紧皱。
“不知道如来老儿安的什么心思，非要让我去保护什么唐僧去西天取经，说是只要我答应就放我出去，我可不会又上他的当！”
“他们天上那么多神佛，要护送一个秃和尚去西天不是易如反掌，干嘛非要我去。要说是为了找借口想放我出去，我也不信，他们才不会那么好心，肯定挖了坑在那等我。”
孙悟空哼哼两声，明明是个单纯的石猴，却总在关键时候能看破人心。
“我觉得他们就是变着法子想打断我的骨头，把我踩的稀碎，好让我乖乖听他们的话。”
风生水安静的听着小大圣絮絮叨叨，等他说完后才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们小大圣可真聪明。”
孙悟空没忍住笑了，尖尖的虎牙抵在唇瓣上，瞧着既英气又可爱。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漏了嘴，“当时我师父也说我很聪明！”
师父啊……
风生水的眼睛暗了暗，原本往回收的手慢慢顿住，最后微微用力扯得孙悟空有些吃痛的嘶了一声。
“头发。”孙悟空抬眼盯着她，“痛。”
风生水回神，赶紧安抚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扯痛了呀，真是抱歉。”
同时抢在孙悟空说没事前开口，“既然我不小心扯到了小大圣的头发，那就赔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礼物？”孙悟空眼睛一亮，“什么礼物？”
高瘦的身体压下扰乱了周边平静的气流，在萦绕不散的香气中，他感受到落在耳垂上的潮闷热气。
“两个月后，我再带你回趟花果山，好不好？”
孙悟空唇瓣开合，最后只说了个“好”。
……
上一次“逃狱”去花果山，是借了阳春化成的桃木人偶之躯，因为阳春身上同时有风生水与孙悟空的精血气息，那李代桃僵之法才能顺利施行。
可这次阳春远在北俱芦洲修行，就算给他传信让他赶回来时间恐怕也来不及。
好在风生水这些年博览群书，找到了另一种制作傀儡木偶的方法。
只消将两人精血同时滴进带有他们气息的桃木之中，就能制作出完美容纳魂魄的傀儡木偶。
“带有你我气息的桃木……”孙悟空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除了那个巧得不能再巧的阳春，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桃木。”
距离上次风生水说要带她回花果山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三天之后就是她承诺的两月之期，孙悟空是又期待，又迟疑。
这一个月多风生水几乎是每天都来看他，有时聊天，有时就默默修行。
此刻她正盘腿冥想，听到孙悟空的话后慢慢睁开眼，倾倒着身子往后靠在一颗树上。
粗壮的树身微微晃动，鲜嫩多汁的蜜桃从树梢落下，滚落在她怀中。
孙悟空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视线落在那棵陪了他四百五十年，不分寒暑给他带来瓜果的桃树上。
“当初猴长老给了我一颗蜜桃，我把果肉啃干净了，果核留下种在这里，让你每天都有新鲜的好果子吃。”风生水冲他眨眨眼，“四百五十年过去，这树日日夜夜立在你身旁，多少也沾染了你呼吸吐纳的灵气。”
孙悟空明白她的意思，却难得迟疑。
“可它是你给我种的，陪了我很久，我不舍得。”
过分直白的话语像一颗亮闪闪的石头落在一汪深泉中，风生水弯了弯眼睛，好像在笑，声音却很低沉。
“没关系，有舍才有得。”
……
桃树被砍掉后，阳光直直照进眼睛里，让早就习惯有它遮阳避雨的孙悟空难受了很久。
最重要的是，那几天风生水因为要闭关制作傀儡的原因，没时间来陪他。
明明一开始的几百年只是一年见一次面，可近来孙悟空几乎天天能看见她，听到她声音，感受到她掌心温度，如今陡然回到一个猴趴在山下的时光，他不是简单的觉得不适应，更觉得骨头缝里都爬满细细密密小虫子一样难受。
好在很快约定好“逃狱”的日子到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孙悟空听见声响时，雨才停不久，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落在叶片上眨眼就结成冰霜。
有人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向他走来，声音更近一点后，他就闻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香气。
他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就连当初在天上也没闻过这种味道。
不过……很好闻。
香气愈浓，浓到熏得人头脑昏昏时，一抹血红垂落在孙悟空眼前。
他抬头，却见风生水一改往日风格，不再随便套着那身五百年都没怎么换过的白金色道袍，而是穿着一套繁复到极致的红衣，衣服上细细密密的用金线绣满花纹。
仔细辨认一通后，他认出来那些花纹是无数朵小小的桂花。
“好看吗？”
风生水站在她面前，打开双臂展示的转了一圈。
发间金色的流苏簪子随着她的动作飞舞，像一只只趋光的萤火虫。
虽然不知道风生水为什么换了身衣裳，孙悟空还是诚恳的称赞。
“很好看。”
扶了扶脑袋上沉甸甸的发饰，风生水殷红的唇瓣甜蜜上翘，美色浓稠凌厉。
“这原本是我给小师妹准备的八十岁生辰贺礼，她向来喜爱华美的衣裳首饰，尤其是凡人的嫁衣，更是爱得不得了。”
她蹲下身，裙摆垂落在满是冰霜的杂草上，片刻衣摆边缘便染上水色。
“只是可惜。”风生水叹气，“没来得及送出去。”
孙悟空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除了刚被压在山下时，风生水其实很少跟他提起她被碾碎为灰烬的师门。
见他这副神情，风生水噗呲一笑，将手中的桃木傀儡递到他面前。
“别担心，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才把它穿出来的。”
桃木人偶是按照小大圣的模样一比一定制的，就连身上的甲衣头冠都是她根据小大圣的描述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打眼一看简直活灵活现。
见小大圣还想追问她刚才的话，风生水连忙道：“我们早点开始如何？我也很想花果山的小猴们。”
孙悟空自然只能说好。
与上次一样的程序，在桃枝缠上每一个根发丝后，孙悟空眼前一黑，眼皮也变得沉重无比。
他竭力睁开眼，在晨辉中与那双笼罩着阴云的黑眸对视。
“小大圣？”
孙悟空下意识回答，“嗯。”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能为什么能在木偶里说话时，风生水已经先一步动作。
随着一只过分修长的手靠近，眼前的所有光亮消失。隔着令人不安的黑暗，孙悟空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说抱歉，却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无尽的白雪从地面飞往天空，而后一座庞然大物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