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后的那天,她才意识到,重逢的街头,心跳总能先人一步。

    “天气真不错,近来人间阴雨连绵,今儿总算见了太阳。”湘晚把玩着腰间解下来的小香囊,迈着闲散的步子,在九洲城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感受着久违的温暖。虽是夏末,空气中却先有了秋的味道。湘晚喜欢这丝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几近正午的主街上人头攒动,两边堆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小摊,摊主们个个热情似火,向来往的人们介绍着自家的好东西,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准备午饭的烟火气。

    热闹的气氛抚平了湘晚因噩梦而混乱的情绪,她喜欢人间。

    自打飞升之后,湘晚几乎一直在人间游荡,不为别的,单单是那帮神界老古董们就让她受不了,个个无趣的很,整日除了围着玉桌推演残局,便是站在天池边谈论星辰云海,她湘晚一个小姑娘可过不得那般日子,索性下人间找乐子。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这人间日月更迭,四季轮转,她无惧时光流逝,可卧榻听雨,看花开花落,亦可独钓舟头,观云卷云舒。逍遥日子过的久了,问今夕是何年?湘晚莞尔,不知。

    眼前人流如小溪,渐渐隐藏进山林间,湘晚并没有停下脚步,将香囊收进衣襟,转身走进一条巷子。

    巷子有些年头了,两旁的人也是。

    嗯?这簪子好生漂亮。映入眼帘的是一支小南墙翡翠簪,半束阳光透过梧桐的枝桠,打在片片花瓣上,瓣瓣翡翠透得能滴出水来,一下子抓住了湘晚的眼球。

    “老板,这簪子怎么卖?”

    “老板,这簪子怎么卖?”

    嗯?湘晚眉头一皱,目光从簪子上移开,轻蹙的眉头下一双不满的眼睛,欲见何人要与她争。

    竟是个男人,身形高挑,很是健壮,近两米的身高无形中给人带来压迫感,不过她可是神,还怕一个凡人不成?

    “公子,这簪子是我先……”话音未落,只见男子转过身,剑眉星目,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横穿整个额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只是,这人眼睛,好红。湘晚心脏漏了一拍。

    被打断的话卡在喉咙口,再回过神已经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被淡淡的茉莉香包裹着。

    这是作甚?!这凡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禾儿……你还活着。”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冷不丁扎进脑子里,听得湘晚云里雾里。

    “公子你先放开,你认错人了!”湘晚双手用力撑着那人胸膛,极力挣脱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只觉眼前人身体一顿,有力的臂膀越来越松,眼前这才逐渐显现出男人的身影。

    看着眼前失措的男子,湘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但一晃,便消失不见。

    “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曾与你见过面,”湘晚顿了顿,继续道:"这发簪若是公子想要,那便让与公子就是,只是公子莫要再认错人,习武之人的力气可不是一个小女子能承受的。"湘晚唇角留下一抹玩味的笑,望着他。

    那人在湘晚眼皮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着。一双眸子里的激动欣喜渐渐淡去,转眼间覆上阴影,叫人看不出情绪。

    “失礼了,对不住。”男人开口,躬身行礼给湘晚赔不是,继续道:“这簪子是姑娘先看上的,自然是归姑娘。”

    还有点礼貌,不似方才一言不发便与人亲近。

    “那先谢过公子了。”湘晚嘴角笑意更重,转身向老板道:“老板,这簪子我要了。”

    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摊主巴不得这两位赶紧走,见状赶紧开口道:“好嘞姑娘,五两银子。”

    湘晚一只手拿起那支发簪,另一之手悄悄背到身后,手指翻动,等着银子出现。这点小伎俩刚好够她在人间快活,又不至于被天道发现惩罚,湘晚为拿到心仪的簪子而暗自开心。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熟悉的手感却没有在手心出现。

    嗯?怎么回事?我的银子呢??

    湘晚一时尬住,身后的手悄悄开始东摸西碰,假装正在身上摸钱袋,悄悄抬头,措不及防跟正在等待中的老板来了个四目相对。

    “呃……稍等,我找一下。”僵硬的笑爬上湘晚有自尊的脸,让她有点无地自容。

    “你……”摊主刚开口,就被另一种嗓音打断。

    “老板,我替她付。”男子在湘晚的注视下解开钱袋,掏出白花花的银子交到老板手里。

    “好嘞,二位慢走。”收了银子的老板喜笑颜开。

    湘晚想说些什么,对方却先开口。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算是方才失礼给姑娘赔罪了,告辞。”男子的声音如他说的话,清冷干脆,转身走向巷子另一边,一个阴影随着他的脚步掉落在青石板上。

    湘晚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湘晚走近那团阴影,一阵淡淡的茉莉香袭来。

    原来是这个的味道。湘晚拾起地上褪了色的淡蓝色小香囊,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刺绣,勉强认出是几朵含苞待放的小南墙,不禁笑出了声,虽与她的相似,但她的精致多了。

    “这男人看着阔绰,还用这种旧东西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还是抽个时间把这个还他才好。”湘晚望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嘴角微扬。

    扬起的嘴角落下,新的问题困住了她。

    湘晚在人间许久,从未出现过神力失效的情况,尤其是方才那般尴尬境地,若不是他解围,定要被当做笑话了。湘晚不解地盯着刚刚到手的翡翠簪子,手指摩挲着翠绿花瓣。

    清风拂过,掀起白衣女子的衣袂,轻抚她的发丝,在她颈边耳语道:“因命运星辰变轨,神力暂封,若不更正,将泯灭其神格。”

    嗡——

    湘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方才那阵风所蕴含的力量超乎想象,震得湘晚耳膜生疼,不自觉地双手盖住耳朵。

    啪一声脆响,随着湘晚双手动作,那翡翠簪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抱怨着它的命运。

    “为何……”湘晚轻颤着身子,缓缓开口,试图向天道讨个说法。不出所料,她的疑问似石沉大海,无声应答。

    不等湘晚反应,几片柳叶飘落,巷子里的白衣女子已没了踪影。

    缓过神,湘晚抬眼,望见的是悬崖峭壁,河水湍急。

    “这是……”

    “是我。”

    湘晚去寻声音的方向,在侧后方找到了声音来源。

    是神界的道虚老头,平日里也就他与湘晚有些往来,刚升到神界不久,湘晚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什么都不懂,又生性活泼,捅了不少篓子,多数时候都是他老先生为她兜底,那些神界的礼仪知识多半也是他教与湘晚,算是她半位师长。

    “老头,怎么想起来找我了?神界呆腻了?”湘晚一边揉着发麻的太阳穴,一边打趣道。

    “哈哈,我在神界再腻也比你在这闯祸的强。”老头抚着银丝般的胡须道。

    “哦?我闯什么祸了,还劳烦您亲自下界来寻我?”湘晚虽语气依旧,但隐隐有些不安,毕竟神力已失,说明此事非同小可。

    “你这次,可有大麻烦喽,哎”老者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次你擅自下界,改变了你原有的命数,一定程度上,算是违逆天道。”

    “神也讲命数吗?那不是凡人才有的。”湘晚不解道。

    “命数只是一个说法,是你的命运星辰轨迹发生了变化,一旦违逆天道,必会降下天罚,轻则封印神力,重则泯灭神格。”老者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水,望着黑夜中闪烁的星辰。

    “天道是什么意思?”湘晚声音略哑,掺杂着不甘与无奈。毕竟天道不可忤逆,那是所有神明都惧怕的力量。

    “具体的意思,只有你自己知晓,旁人是不懂的。”老者缓缓说道。

    一阵风来,吹起地上碎石,滚落山崖,吹起几片新落的枯叶,堆到老者脚边。

    “阿嚏!咳咳……其实旁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你想想今天是否做了些什么不同寻常之事,说不定能找到些出路。”老者目视前方道。

    “老家伙,你不会是诓我吧?”湘晚警惕地盯着这个看起来清风道骨的老头,眯起的眼睛里像住了只刺猬,毕竟这老头机灵的很,平日里他们两个的机灵劲儿平分秋色,难免怀疑。

    “我诓你作甚?对我又没好处。”老头似吓了一跳,身子一歪,继而一脸失望的表情,看着少女的眼睛。

    湘晚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阵,确认他没什么马脚可以露出之后,开始认真思索起他的话。

    夜晚的山崖静得出奇,身后树林里时而传来两声鸢鸟的啼叫,衬得这儿更宁静。星辰是夜的暗语,清风带来茉莉的香气。

    “对了!是茉莉!”湘晚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白昼,浮现出那个男人的影子。

    “既然你有所感悟,那就行动吧,我已把契约仪式烙印在你脑海中,若是再生变数,我会再次出现。”老者的身形渐渐淡去,融进夜色中。

    “谢了啊,老头,保重!”湘晚爽朗一笑,向那夜色喊道。那老头总爱这样教会她些东西。

    “哈哈,你也是,小丫头!”夜色中回响着老者的音色。

    这下总算夜深人静,湘晚独自一人立在悬崖边。

    “难道他就是影响我命数之人?一介凡人而已,怎会如此?”湘晚想不明白,为何一介凡夫俗子竟能影响到神明的命运,但她也没空多想,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人,免得再生变数,湘晚隐隐觉得命运正在脱离控制。

    既没有神力,湘晚也只是一平凡女子,还是先找到那人签了契约,恢复神力再说。湘晚思考着脑海中的契约仪式,悠悠地走下山崖。

    悬崖边,两个身影悄然浮现。

    “多好的簪子,就这么碎了,真是暴殄天物。”

    “无妨,它既已完成它的任务,便失去了价值。”

    “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啊!”

    “你我本就无情,忘了?”

    “没忘,只是如此,会不会太苛刻了些?”

    “天命难违。”

    城中密室里。

    “她还活着?”

    “是,属下亲眼所见,她的脸,属下认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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