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每每饭点,鱼寒生总端着刚出锅的美食到临渊之地跺上三脚。一开始,阿野以为她有要事,来得很快。弄清楚之后,有时就不上来。鱼寒生戴了一会,见他没来,就提前离去。但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餐碗里的食物总消失个干净。到后来,阿野也不藏着掖着了,甚至还会提前在临渊之地等待。

    最近的一次,鱼寒生送去了八宝肉、蜜火腿、梨炒鸡、芙蓉豆腐、酱炒三果、雪花糕、金坛于酒,拥拥簇簇满满当当,可谓香溢临渊。

    阿野被勾得食指大动,还不待鱼寒生跺脚,就飞上去了。而后,一个箭步从她手里把餐盒夺过,边捞起鸡腿啃边往化骨渊走。走到边上了,席地坐下,两条腿就晃悠在渊中。

    鱼寒生瞧他还哪有丝毫的矜持可言,叹笑走近,在他身边坐下,道:“此次招生也并非毫无益处。新弟子们虽在修行一道上缺少天赋,说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却是不过分。”

    阿野含糊不清道:“也就这厨房还起些作用。”

    看着眼前深渊,鱼寒生转而道:“若有机会,希望能下去碰碰机缘。”

    阿野眼眸微深。

    鱼寒生道:“若能如你这般终年生活于这不见人烟之处,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哪里幸运了?”阿野这样说道,心想如果叫你在这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地呆上几百年,看你还能不能说好。

    他接着道:“我有时候下山去人界,他们总管我叫叫花子,还给我些食物和钱。我就以为叫花子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乞丐!”

    “再后来,我慢慢跟一些人熟悉了起来。随着我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见得也越来越多,他们与些人长大了、成婚了、去外地了、病了死了...每隔几十年,街上的人就会换一波...我开始觉得越来越没意思,也没有了当初的新鲜感,后来就不怎么出去了。”

    鱼寒生道:“修仙之人寿命会更长些,在这里,寒玉门少说能存在个几百年吧。”

    阿野:“切,谁稀罕似的。”

    鱼寒生失笑,隔了一会,又道:“最迟两个月后,我要离开这里去办些事。到时候我派辛昆给来给你送吃的?”

    阿野一怔,用更夸张的吃相掩住面上划过的一丝黯然,“随便,反正不吃白不吃。”

    ...

    又是月余,鱼寒生在诸事安排妥帖后,又带了几大盒东西到临渊之地。

    也不知道是谁惹着他了,阿野浑身冒刺似的透着不高兴,鱼寒生只当没看见,把食物放在一边,先给他看过衣裳鞋袜:“天气渐凉,我瞧你穿的单薄又不合身,便嘱咐他们新做了些衣裳。我离开后,辛昆每日会将食物送到此处,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同她说。但有一点你要答应我,不要随意在仙河谷中露面。做得到吗?”

    “临渊之地才是我家,我跑到仙河谷去做什么?”

    “这样最好。”鱼寒生拿出一件黑色的衣裳展开,示意他把胳膊穿进去,“试试合不合身。”

    阿野一个白眼:“我都几百岁了,你把我当小孩呢!”

    虽如此说,到底是把胳膊套进去了。鱼寒生又帮他系好了衣带,打量着点头道:“不错,像个俊俏小公子。”

    阿野窘极了,红着耳尖不讲章法地把衣服生拽下去。

    鱼寒生知道他别扭,也随他去。问道:“阿野此前可修行过?”

    阿野摇头。

    鱼寒生便道:“寒玉门的长老们以后会在仙河谷中授课,你可以把石道再打下去些,隔墙听法未为不可。”

    说完这些,鱼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步伐很快。

    然而,不出十步,阿野叫住她:“喂!你是诚心要把我变成寒玉门的弟子吗?”

    鱼寒生停了下来,“那你愿意吗?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隔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鱼寒生继续往前走。

    阿野捏了捏手心,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寒生:“归期不定。”

    阿野咬咬牙:“除非...!除非你以后把门主让给我做!我就拜你为师!”

    虽在意料之中,鱼寒生仍心下窃喜,几步走得如疾风掠影般回到阿野面前,“只要你不行不义之事,尽管当去。”

    看她这样痛快,阿野反倒犹豫:“算了吧!看你一副扔烫手山芋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事!..”可看她似乎提步就要走,又忙道:“反正!要我做你徒弟可以,吃的穿的喝的养养你都要给我准备好!要最好的!等我以后我想不当你徒弟的时候就可以不当!我不想做的事你也不能强求!如果满足我这三点,我就拜你为师!”

    “都依你。”

    阿野越发狐疑起来,觉得自己一脚迈进狐狸窝了:“你不...考虑一下?”

    鱼寒生便道:“不妨与你说几句实话。我当前所行之事,没哪一件不是以性命做赌。前程坎坷,也不知以后哪天就回不来了。所以,我自然希望能找到可靠之人避免宗门断绝。”

    就算寒玉门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柳玉的、辛昆的包括那些长老和弟子的家园和退路。

    一旦绝境,这就是他们最后能做的选择。

    阿野沉沉看她两眼,知她说的是真心话,便也不再啰嗦:“叫我一个几百岁的人拜你为师!你也不害臊!”

    鱼寒生眯眼笑道:“几百岁的小孩就不是小孩了吗?”

    阿野龇着牙做鬼脸,索性笔直跪了下去,拜了三拜:“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鱼寒生将他搀起:“我会派人到临渊之地引你修行。”

    阿野鼓着脸道:“正好我也懒得跑去仙河谷。”

    闻言,鱼寒生更是放心。

    反正暂时将阿野的存在隐瞒以避免暗处的眼线,总不是坏事。

    *

    临行前,鱼寒生还是把各位元老们召到了一起。道:“寒玉门当前的状况还不是适宜过早的暴露人前。此次入门的弟子资质虽不尽人意,却也给我们提供了信任与支持,当爱之惜之。平日无事,诸位专心修行,也好来日面对天赋异禀的弟子时,不叫人笑话了去。来日待我游走人间,见到合适的修士,也会将他们引到寒玉门来。届时,你们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若非雄心壮志之人,在仙河谷这样的地方吃穿用度一概不愁,柳玉又是个见识不凡的巨富,整山资源几乎任他们使用,有哪里还会有别的心思呢?没有弟子,他们倒乐得清闲。

    有嘱托一番后,鱼寒生将人遣散,只私下同柳玉、辛昆道:“我与临渊之地收了个弟子,以后由辛昆照顾他的衣食。授课之事便暂且交给柳玉。”

    柳玉便问:“就是那个你唤作阿野的紫面少年?”

    鱼寒生点头。

    “你可知本命灵器还有一个紫级?”柳玉皱眉:“紫级乃是传说中的存在。记载中,只有初代神域之主拥有过紫级灵气。但事实上,那位毁天灭地的道子所持有的似乎也是紫级灵器。只是这灵器鲜少露面,似乎又因血脉的缘故十分不稳定。”

    他继续道:“道子一事,三界只知其为神妖魔三族混血,更详细的则因讳莫如深而不见记载。这位阿野不仅居住于道子本命灵器埋藏之地,还面显紫色...只怕颇有一番来历。寒生,你确定要跟这样的不确定因子扯上联系吗?”

    鱼寒生道:“只要这个不确定因子不站在妖魔两族皇室的立场,我便愿意剑走偏锋。况这孩子心性单纯,从无害人之心。”

    “你们才相识不过两月的功夫,便知他从无害人之心吗?”柳玉道。

    鱼寒生看着他不说话。

    辛昆帮腔道:“我见过他几次,确实不是坏人。而且,姐姐当初不也是不了解我的时候把我带回来的吗?我愿意相信姐姐的判断。”

    柳玉瞅了瞅辛昆,又瞅了瞅鱼寒生,半晌,率先放弃了,叹道:“既然你想清楚了,我接下就是。”

    鱼寒生便道:“柳玉,一路以来,多亏有你。”

    “你少来这套啊!”柳玉搓胳膊:“恶心死了!而且我做这些也是了为我自己!”

    鱼寒生盯他两秒,笑了。

    她不是不知道柳玉一面支持与她,一面又在容祭面前出卖自己的消息以表忠心。各有各的难处。柳玉对她也没有到知无不言的信任程度。但只要柳玉和她始终都有一个摆脱容祭和海无涯的共同目标,那他们的联盟就是牢不可破的。

    柳玉直觉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觉得她那笑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躲开了她的视线。

    这时辛昆拿出那串净河法师留下的佛珠来:“姐姐,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寒玉门这边有柳玉在,我近些年来进步也挺快的,这件宝物放在我这也派不上用场。”

    鱼寒生没有拒绝,收下后,与两人作别,回往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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