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无界黄泉静静悬立到一旁。因在偏僻深山,四周静得不可思议,唯有偶然窸窸窣窣的声音,伴有风刮树木、野兽嘶鸣之声。蓝姑今下已无修为,又有浑身伤痕,长听闻野兽会受血腥味的吸引聚集而将人生吞活剥。

    蓝姑痛得几欲昏死,又猛然为一阵起一阵停的大动静吓得神识衰弱,苦不堪言。

    好容易半睡半醒挨到天亮,那剑却又开始一轮酷刑。

    一直到阳光透过树林间隙洒落洞口,蓝姑才隐约听见了一些人声,正想是不是鱼寒生,却见进来的是一着粗布麻衫的年轻男子。男子逆着光,她一时瞧不清他的脸便也无处可辨善恶,只下意识往里面靠了靠,却碍于浑身伤痛动弹不得。

    但奇怪的事,明明只是这么一小段的路,男子不仅走了好一会,还踉跄了好几回。

    随着蓝姑心中疑云越来越大,等男子再走近一些,他便开始蹲跪在地上,竟是用手摸着地面挪动。等指尖不小心触到地面上的黏湿的血迹,他奇怪地把手伸到鼻下,眉头紧紧皱起:“你流血了。”

    蓝姑一声不吭。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估摸着距离放到了蓝姑的身边,“这是可以止血镇痛的药,我放在这,你自己用吧。”

    这时,蓝姑才发觉眼前的男子竟与海无涯有五六分的相似。

    她不由诧异,看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地问:“你看不见吗?”

    “嗯,我看不见。”

    “谁叫你来的?”

    “鱼姑娘叫我来的。她说这儿有个受了伤的姑娘,央我来为你送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徐。”剑如常挥动,他浑然不知,摸索着靠坐到了一旁:“鱼姑娘叫我在这守着你。”

    蓝姑痛得很,只能靠着跟他说几句话转移一下注意:“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鱼姑娘吗?”男子指尖绕着衣角,有些窘迫,犹豫了下才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被蒙上了眼睛,虽然我本来就看不到,可那些人还是这样做了。他们我把我的眼睛蒙上以后,把我的身体也给定住带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我听到他们说话,具体说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说什么“好货”、“好货”的。再然后,就有人...扒我的衣服,我感觉自己被放进水里,有人擦洗我的身体,给我换上了很凉快的衣裳。后来...我被他们放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传来很多男人的声音...他们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一直叫着价钱,吵的我头疼。”

    “反正,是鱼姑娘把我带走的。”

    蓝姑多少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还真是有闲情逸致,那种地方也去。”

    “姑娘说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蓝姑瞧他一副茫然的神情,大约因着这张脸,有种天然的好感。见他连自己被卖了都不知道,不由有些怜惜起来:“没什么。”

    云徐也不追问,又道:“我听姑娘声音一顿一顿的,必定很是痛苦。你不要害怕,只管好好休息,我会守在这里的。”

    “嗯。”蓝姑轻声道,也没再说话了。

    -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天色又有些昏暗下来,无界黄泉又停了下来。

    大约实在痛得难受,蓝姑开口道:“你这药可管用?”

    “这是鱼姑娘给我的药,她说很管用的。怎么了,姑娘,你用了没起效果吗?”

    “没事。”

    蓝姑伸胳膊去拿那药,一时又痛得冷汗淋漓,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但也只得忍痛,用牙咬去瓶塞,把最要紧的几处先上号药。不出片刻,一股清凉之感便从伤口处传来,不仅止住了血,蓝姑人也舒坦了不少。但她到底行动不便,只能上一会药就缓一下,如此耽搁,竟是夜深了才把药堪堪上好。

    身心俱疲之际,不觉便昏昏睡去。

    等她猛然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

    看着身旁睡得歪倒的云徐,蓝姑心下微安。口渴和饥饿的感觉便占据了全部的感知。只得开口唤道:“云徐。”

    “云徐。”

    “嗯?姑娘,你怎么了?”云徐迷迷瞪瞪地问道。

    蓝姑有些难为情,但这些毕竟眼下已无关紧要,她道:“我口渴得紧,已是好几日不曾喝水吃饭了。”

    云徐便明了,“那你在这等我。”

    他摸索着站了起来,又摸索着出去。蓝姑实在有些不知道一个瞎子要如何在这山里寻找水和食物,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等着,她又疑心今日那剑怎么没什么反应,看了它几眼,不由道:“你那主人花招可真是多。”

    无界黄泉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懒得搭理。

    蓝姑自觉没趣,讷讷闭上嘴。可眼看日上三竿,云徐还没有回来,便有些担心起来。又晚些,眼见暮色将近,蓝姑挣扎着靠坐起来,又是疼得龇牙咧嘴、满身大汗。暗忖:究竟是找食物的路上遇见危险了,还是被鱼寒生给送走了?

    正想着,木棍一下一下杵着地面的声音传来。

    蓝姑早已衣衫破烂、发丝凌乱、嘴皮也近乎干裂,她向来喜净,自己眼下如此浑身又是血腥味又是汗味夹杂着药味已叫她很不自在。可没想到一个不过出去一天的人,竟比她还要狼狈。

    只见他浑身干得发硬的污泥,发上还挂带上了早晒得成灰似的叶子,眼下正一手捧着果子,一手杵着棍子,除了浑身肉眼可见的擦痕,似乎还摔伤了一条腿,所以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一时不着,云徐脚下绊到石头,又是摔了个结实,可好在,那果子他还好好地环护在了怀里。

    “姑娘,你久等了。”

    于是所行把做拐杖的木棍放到一边,摸索着走到蓝姑的身边,把完好的果子递给她:“这里没有取水的物件,但吃着果子,也能解一解渴。”

    蓝姑接过果子,看他竟连手心都是刮痕,心情复杂,闷闷道:“多谢。”

    云徐便道:“姑娘受伤不便,我一个大男人,本该照顾姑娘。”

    “我与你非亲非故。”

    “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虽一介废人,曾经也想像鱼姑娘一样做个行侠仗义的修士。”

    “你...不能修行吗?”

    “多年前,我也曾想去访谒名山、拜会高士,或者一时幸运能被拔选入仙门。却不想因这容貌牵扯出不少事来,不仅被人毁去修行的根基,连双眼也被人戳瞎。”云徐缓缓道来,明明所说是自己的心酸往事,面上却带着恬淡的笑意,有种看淡一切恩仇的美好。

    “是谁?竟这样害你?”

    “记得也是一位极可怜的姑娘,说我与害她之人十分相似。”

    蓝姑心下了然。他既如此样貌,又无自我保护的能力,眼下即便瞎了眼睛不能修行好歹还能苟活。但也就是这相似的样貌,他却与海无涯如此不同。

    蓝姑吃着果子,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还不知姑娘芳名。”云徐道。

    “凌月。”

    “凌月?很好听的名字。”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乍然一听,蓝姑有些恍惚起来。其实,她在半月门中的身份是比较尴尬的。她既非海无涯所属的妖族,也非容祭所属的魔族。能走到这个位置,得到海无涯的信任,她曾废了不少功夫。

    而她之所以会在半月门,实则是因为她的母亲,曾经也是半月门的弟子。只不过她的母亲因为假戏真做还怀了孩子,从而被半月门抹杀了。

    对这一切她虽然知道,却从来无所谓怨恨。只因她从未见过自己母亲的面,半月门也从没瞒过她这个真相,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母亲的牺牲还是她所做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回想着过往的一切,明明历历在目,蓝姑却有种翻篇了的感觉。

    无他,只因当下的她就算能重返半月门,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个时候了。

    她忽然想跟鱼寒生聊聊了。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

    接连几日,无事发生。

    可这平静,却让蓝姑觉得尤为不安。

    但看着仍在一旁守候的无界黄泉,她知道自己休想离开这个地方。

    难不成就要在这个地方被困死去不成?海大人如今应该知道了自己被救出去了的消息,鱼寒生究竟是怎么同他交代的?

    “凌月!”一道饱含喜悦的声音这个时候从洞口处传来,“我今天换了一个地方,找到了新的果子!你快看!”对这里的地形已很是熟悉的云徐快步走到她身边,却不想还是因为太过自信,一个踉跄栽倒在蓝姑的身上。

    他虽看不见,大约也察觉到了些什么,脸上泛起红晕,也顾不得疼痛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蓝姑低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格外像海无涯。她忽然问:“云徐,如果要你永远陪我呆在这里,你愿意吗?”

    云徐心下一惊,一个手滑,又栽倒下去。

    蓝姑托住了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把他扶正到一边,自悔失言。

    然而云徐却是听进了心里,沉默了许久后,忽然打破了沉默:“凌月,我愿意陪在你的身边。世界之大,反正我没有去处,如果你也没有,不如我们就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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