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水送跨上娘准备的包裹,吃过热腾腾的米粥,跟着爹一起出门了。

    一路上,张老三照顾水送不常出门,特意把步子放的慢。可没想到,水送矫健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是健步如飞。跟着跟着,张老三自己倒冒汗了。“爹跟你说,这个鱼真的是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好大一条的!就是能弄下来几片鱼鳞,也能卖的不错!你要喜欢,留给你做做首饰衣裳什么的也成!”

    “爹,那还是卖钱吧!首饰和衣裳我又不缺,换了钱,爹吃顿饱饱的饭,外出可辛苦啦!”

    张老三简直老泪纵横:“好孩子!好孩子!这么个年纪就知道心疼爹了!”

    水送无奈道:“爹!我年纪已经不小啦!”

    她心里总有种感觉,自己之前应当经历过不少事,年纪的话怎么说也过了而立之年吧?可她看起来,倒又很年轻。她不太懂。

    “傻丫头!在爹娘心里,哪有会长大的孩子呢!”

    水送听他说话都有喘气声了,“爹,你累了吗?”

    张老三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累呀,是怪累的。水送啊,你平日没怎么出门,倒还有劲儿!”

    水送慢了下来,实际上,她根本也没觉得自己原来走得有多快。但现在就是慢了下来。

    “爹,往哪走呢?”

    “这边这边,爹就是在那边那条河看见的!就那边那个位置!”

    水送很期待,又漂亮又大的鱼,是什么样的呢?

    雪地上,一片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路通到河边去。

    张老三陪着水送沿着河边找了一上午,愣是什么都没看着。看着闺女鼻子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大老粗也难为情起来:“水送啊,昨天爹真的瞧见了。许是今天太冷了,它就没出来。”

    水送看着带出门的干粮,冷天里特别的硬,嚼得腮帮子连着脑袋一块疼。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爹,这么厉害的鱼肯定是要抓紧时间来看的呀,不然以后走了怎么办?好的东西本来就是需要费时间和精力的呀!”

    张老三宽慰了些,又问:“水送啊,你冷不冷?”

    水送摇着脑袋:“爹,我不冷。”

    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张老三想起自己在附近做了个陷阱,想去看看有没有收获,便嘱托:“水送呀我上那头看看去,马上回来,你别乱跑,就在这等爹。”

    “好,我就在这等爹。”

    “就在这等着,千万别乱跑!爹马上就回来!有事就叫爹!”

    “知道啦爹,你去吧!”

    张老三起身要走,一步三回头的,水送看着直笑,挥手让他去吧。老三便快步去了,想着快去快回。

    水东听话,不想惹爹担心,就没有走远,只在附近的河边看看,期望真的可以看到那条鱼。

    然后她发现,真的有鱼!

    覆雪的岸边,河水也应该很冷。那鱼游过的地方,冒起阵阵热气,像雾一样。它稍微浮起时,鱼鳞从河面飘过,犹如七彩霞光一般,瑰丽得像是夏天的夜星!甚至比星星还亮!

    水送睁大眼睛看,蹲在河边,朝它招手:“鱼儿!你过来呀!”

    那鱼便当真游了过来,抬头顶了顶她的手心。

    水送不觉得冷,因为鱼带过来的是暖融融的气息。她惊奇极了,“你好漂亮呀。”

    那鱼甩了甩尾巴,游远了一些,然后跃起落下,又跃起落下,像表演似的。

    “哇!”水送鼓着掌。

    鱼儿仿佛受到鼓励,河中心竟然升起水柱将它托高,惹得水送哇哇的叫。

    那头张老三提了只兔子回来,正高兴,听见水送的声音,远远就开始问:“水送!水送呀,怎么啦?”

    水送正要告诉爹,却看到鱼落回水里,抬起脑袋朝她摇了摇头。水送有些明白了它的意思:“你不希望我告诉爹?”

    鱼点了点头。

    水送皱着眉,她真的很想跟爹分享,又怕下次见不到了,为难地也跟着点头。

    鱼得到她的答案,在张老三回来前潜下去不见了。

    “水送呀,你看爹带回来什么?”张老三兴头上,也顾不上刚才的问题,只想着“邀功”。

    “哇!兔子!爹真厉害!”水送捧场极了。

    “哈哈!”张老三等的就是这一句,喜得不行:“走啦!鱼下次再找吧!今天有收货啦!回去给咱家加餐去!”

    水送把包裹重新背起来,跟着爹去了。

    河里,鱼翘起脑袋目送着,等两人的身影在雪色里消失不见,才潜回河里。

    *

    开春了,水送种了两年的小木棍居然真的长出新芽了。到了三四月的时候,更了不得,长出了成簇成簇的绿叶子。

    王婶惊异极了,跟水送一起围着那叶子瞧:“哟!不得了了!还真被你给种成了!咱家姑娘真厉害!死的都能种成活的!”

    水送也高兴,每日没什么事就围着叶子转,摸摸这片,捏捏那片。每次这样做的时候,她心中总有种有淡淡的愁。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跟有什么牵挂似的。可牵挂的是什么呢?没人能知道。

    但她期待着这树开花的时候。

    *

    日子平平淡淡,水送有时候也偷偷去河边看鱼,跟它聊聊天。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她的过去很空白,她的现在又很简单。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坐在河边发呆,鱼就在旁边静静地游。

    平平淡淡中,时光也飞逝了,到了水送来善缘村的第五年。

    这一年,张老三从镇里学会了怎么过生辰。回去后,就掐算着日子,等时间到了,让王婶给煮了一碗长寿面,还加个大大的荷包蛋。

    一家人坐在饭桌旁,王婶喜喜庆庆地把面端到她面前:“水送啊,记得五年前就是这个日子,你到了我们身边。时间过得真快,水送都成大姑娘了!你爹去镇里听说那儿的人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今天娘也给你下面。祝愿我们的水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张老三点着头:“快尝尝!这可是你头一次吃长寿面!”

    在两人的注视下,水送吃了一口,眼睛蓦地就瞪圆了:“娘!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水送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吃完。等那连汤都喝完的空碗放到桌面时,张老三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呀!忘记让水送许愿了!过生辰要许愿的呀!”

    “呀!”王婶也惊呼起来:“你说说你这记性!现在许愿还来得及吗?”

    张老三忙道:“来得及!来得及!姑娘,许个愿!一定能实现的!”

    “许愿呀...”水送的目光在爹娘身上转:“希望爹娘健康、平安、长寿!希望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王婶拊掌开怀道:“好!永永远远在一起才好呢!”

    桌底下,张老三却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斟酌着,像怕吓到水送似的,轻声问道:“水送呀,你有没有想过嫁人家呀?”

    “嫁人?没想过。”水送摇着头。她没想过嫁人,也不排斥嫁人,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随随便便嫁人。她扭头看向院子里种的那棵树,已经从木棍子长到她一半高了。水送指着它,“等它开花了,我再嫁人!嗯!就这样!”

    听她口气认真,不像玩笑,张老三和王婶对视一眼,便先揭过了这个话题。

    入了夜,张老三和王婶在外头悄声交谈着。

    王婶抱怨着:“你说你!好好的提什么嫁人?人家的孩子都得在父母身边陪上十多年!水送在我们身边才五年?你舍得送她走吗?”

    张老三叹气:“我的意思也不是叫她现在就嫁。你只想想,她年纪应当也不小了,现在不相看着,以后怎么办?”

    “嫁不了...嫁不了就跟我们一辈子!”

    “婆娘!你可清醒些!等我们死了,你要她怎么办?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你能放心吗?我看她的亲爹娘也是找不着了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谁家丢了姑娘在找的!现下也就只有你我先替着张罗。再晚些,年纪再上去了,就来不及呀!”

    就这么一段话,说得王婶红了眼眶。

    张老三也无奈:“先看着吧。你也时常在她面前提提,让她有个准备!咱们也不远嫁,就找个就近的人家,时不时的也能回家来!”

    王婶无话了,点着头,擦干眼泪进去了。

    张老三原地吹着风,看向那院里的树,寻思着:这么棵树,等它开花,要等到几时?也不知是什么树种?跟水送家里有关系吗?想了一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平添一肚子烦闷,索性不想!大老粗叹着气,又是愁又是幸福。愁的是女儿的出路,幸福的是可以替女儿愁!

    水送不知道两老心烦意乱着,她当夜做了个梦。

    梦到在一个很远的、很美的地方,有一棵树一夕之间开满了花。

    那是什么树呢?她不知道,她又好像知道。应该就是院外种的那根木棍子的树吧!

    是吧?是吧!

    它还会开花呢?!

    等开了花,自己是不是就要嫁人了?

    可她脸上的疤这样难看,谁愿意娶她呢?

    算啦!算啦!

    那就不嫁啦!

    那你就不要开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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