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说她还有气没?”

    “我看够呛...这么冷的天,估计早凉透了。”

    “真是可怜……”

    “可怜?可怜什么?!大清早的你们家门口死个人,你们晦不晦气!”

    “哎哟——别生气嘛。”

    逢潭奄奄一息地躺在树底下,皑皑的绵雪似绒般盖在身上。

    冷……

    好冷……

    四肢早已僵硬麻木,动弹不得。

    她铆足了力气,眼睛堪堪睁开一条缝隙。

    蔚蓝的天,日头稍有露色,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温暖而柔和的光辉。

    只可惜,她感受不到了。

    逢潭认命地闭上眼,心里开始默默的为自己的死亡计时。

    她想,自己怕是撑不到太阳出来了:“……”

    围观的人群中,一名少女跻身上前,在她鼻间试探了下,断断续续的鼻息细若游丝。

    不过还好……

    还有口气。

    “哎,你这丫头,不会是要把这个死人捡回去吧?”

    “阿婶,大清早的你说句好听的话吧。”少女轻轻拂去逢潭身上其他的积雪,嘴上道:“她还有气。”

    说着,她已然将逢潭背了起来。

    ……

    逢潭撑开沉重的眼皮,层层包裹着的几床棉被,压的她近乎喘不上来气。

    少女注意到床上发出的细微动静:“你醒啦。”

    逢潭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流出一丝殷红:“我……”

    几杯温水下肚,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腥甜的血丝。

    少女莞尔一笑道:“还以为救不活你了。”

    逢潭垂眼勾扬嘴角,而今也是明白了什么叫劫后余生:“我原以为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少女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让你轻易凋零,于是就安排你遇见了我。”

    逢潭听的有些恍惚,心头涌上汩汩温暖:“谢谢你。”

    余光瞟见晾在炉子旁的衣服,她目光一顿。

    这才发现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换洗过了。

    “……”

    少女面上略带歉意:“我见你穿的单薄,衣裳也被雪水浸湿了...就自作主张的给你换了我的。”

    逢潭拧眉不语。

    “你放心,”少女怕她是有些嫌弃,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都是洗过的,很干净。”

    “你不会觉得奇怪吗?”逢潭愣了一下,坦言道:“我的衣着打扮。”

    少女想了想,道:“确实是跟我们这儿的打扮有些不同。”

    “但怎么穿,你喜欢就好。”

    逢潭望着晾在一旁,自己身穿过来时所穿的吊带长裙,神情有些复杂。

    这姑娘....接受能力挺强啊。

    外面已见昏晓,逢潭若有所思的趴在窗户边上。

    少女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逢潭只是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夜里,逢潭与少女同榻而卧,耳间忽然响起枕边人的声音:“阿潭,你见过自己的爹娘吗?”

    逢潭虽是对她问的这个问题有些不明,却也还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那……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逢潭久久没有反应,似是真的有在思索。

    默了好半晌,才听她回答:“不记得了。”

    昏暗的烛火隐隐照的清视线,逢潭侧头对上少女的目光,平静道:“自我记事以来,我跟他们见面的次数,统共就屈指可数。”

    “越长大,他们在我的印象里就越模糊。”

    模糊到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想来再过个三五年,他们兴许都不会发现自己在那个世界上已经消失不见好久了。

    想到这里,逢潭不禁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你会想他们吗?”

    逢潭施施然一笑,反问道:“怎么了?”

    少女道:“其实你已经比我好多了。”

    逢潭没有说话。

    少女继续道:“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更不知道爹娘在哪。”

    “邻居家的小孩,想爹娘了,尚且都能言说个几分。而我,却是连爹娘的样子都不知道。”

    “或许真如阿婶他们所说,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不被祝福的……”

    少女话落,周围恢复了以往沉寂,就像以往无数个日夜一样,只有她自己。

    先前的一切,似梦一般缥缈。

    直到逢潭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传入耳,才让她找回了些实感。

    只听,一旁的逢潭忽然喃喃道:“阿悦。”

    “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名字吗?”逢潭看着她道:“从今以后,我叫你阿悦可好?”

    少女一字一顿道:“阿悦……”

    “取美好幸福之意。”

    阿悦眉眼一弯:“好。”

    …

    这天晌午,早已过了阿悦寻常采药的时间。

    逢潭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她沿着先前阿悦带她走过一趟的采药路线,摸索的进了山。

    半山腰处,逢潭远远瞧见阿悦的竹筐。

    她努力压下脑中不好的想法,脚下的步伐更加紧了。

    “——你们去那边找,今天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要找到那个丫头片子!”

    “是!”

    阿悦躲在暗处,身体因为过度恐惧,止不住的打着哆嗦。

    见那群人在眼前没了影,阿悦将将探出身,募地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

    逢潭眼疾手快的捂紧她的嘴,小声道:“是我。”

    “阿潭……”阿悦再也忍不住,猛的扎进她怀里低低呜咽着:“我好害怕,他们已经追了我好久了。”

    逢潭抹了一把眼泪,问:“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阿悦摇摇头:“我只听他们说,什么人交代,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还说谁已经察觉到了,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

    逢潭面色凝重道:“不管如何,趁他们发现之前,我们赶紧下山。”

    “下山?”背后突然靠过来一股凉意。

    两人转过身,逢潭将阿悦挡在身后:“这位大哥,我们只是路过的采药人……”

    长刀横在逢潭脖间,那人袖口一翻掏出张画像,仔细比对:“嘶……两个长得都挺像的。”

    “算了。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男人压着身子,逐步逼近。

    逢潭护着阿悦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人的同伙就在附近,此刻动静闹大,定会引来一群人,到时候就更不好对付了……

    “你不是带头的老大吧。”

    男人道:“只要杀了你们,我离做老大还远吗?”

    逢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在这里默不作声地把我们解决了。回头你的同伙们要是知道了,会让你活着回去吗?”

    男人回问道:“你什么意思?”

    逢潭循环渐进道:“你想升职,他们就不想吗?何况你们这一笔买卖下来,不管谁出力,酬劳奖赏都是一体的,你愿意吗?”

    男人闻言,似是有些迟疑。

    “断魂散!入眼即瞎!”

    逢潭瞅准时机,袖子一挥,另一只手下一拧,拉着阿悦闷头就跑。

    “阿潭,什么断魂散?”

    逢潭喘着气:“不过是从地上随手抓的土罢了。”

    “——快,就在前面,她们跑不了了!”

    逢潭脸色已经煞白,却还是颤巍巍起身,护在阿悦面前。

    两人死死瞪着逐渐逼近的几个人,脚底的石头滚落到身后的山谷,久久没有回响。

    “……”

    阿悦忽然轻抚上逢潭的手,亦如初见时扫去她身上绒雪一般。

    逢潭下意识回握住,却被人抽手甩开了。

    阿悦低垂着眼,轻声道:“阿潭,他们是冲我来的。”

    逢潭哑声道:“阿悦……”

    阿悦紧紧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是我对你不住,连累到你了……”

    她从脖间拽下一个玉坠子,塞到逢潭手里:“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绝不会忍心让阿潭就这么香消玉殒的。”

    开弓尽射的瞬间,少女用足了力气将逢潭推下断崖。

    箭雨如林下,朵朵红花在她身上绽放。

    少女噙着泪,嘴角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阿潭,代我好好活着。”

    不……

    不要!!

    逢潭从睡梦中猛然惊坐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鹅蛋小脸砸到手面。

    她胸脯起伏,大口喘息,久久不能平复。

    见此景,原先还坐在床边潸然落泪的妇人,眼底倏然浮现一抹喜色,她小心翼翼地抚上逢潭的脸,试探地喊了一句:“孩子……”

    逢潭木讷的转头看向她。

    面前的妇女眸里闪着星光,一身浅色棉麻衣杉,无华饰,朴素又清雅。

    “……”逢潭眉间一蹙,警惕的扫了一眼周围。

    屋内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子,绣帷低垂,如同抚风的柳丝,轻轻摇曳。

    这是……哪?

    她闭了闭眼,记忆匆匆在脑子过了一遍。

    “孩子,别害怕,”妇人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里是尚书府,你已经回家了。”

    明明是多么抚慰人心的一句话,听到逢潭耳里却让她心脏狠狠一跳。

    逢潭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什么?”妇人摇摇头,示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们就只带回来你一个,并未见还有旁人。”

    ...是啊。

    阿悦已经死了。

    在她坠下断崖的那一刻,被漫天的弓箭,万剑穿心……

    逢潭身子颤抖的厉害,搭在锦被上的十指不自觉攥紧几分。

    手底的异样感觉,使她不禁垂下眼。

    她摊开手掌,里面贺然躺着一枚如玉的坠子。

    掌心狰狞的硌痕,无疑可见握着的力度之大。

    妇人注意到逢潭的神情变化,也随她低下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玉坠子上,泪水瞬间如雨下,终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儿啊!”

    “你我母女分隔数十载,今日总算得以团聚了!”

    “如此声量,实非体面之举。”身着锦衣的女人从房外进来:“夏姨娘莫要失态。”

    夏姨娘连忙掩泪起身,退让一旁:“夫人。”

    尚书夫人汪氏悠悠走上前,将逢潭彻头彻尾审量一通后,嗤笑出声:“到底是乡下糙养的,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

    “夫人说的是,”夏姨娘哽咽道:“想来这孩子必是吃了很多苦。”

    “苦?”汪氏不以为意地在桌前坐下:“这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她莞笑道:“我也没见她缺胳膊少腿啊?”

    夏姨娘被堵的一时语噎。

    逢潭掀眼看她,敏锐地嗅到话语间的鄙夷与轻视。

    她知道,这位夫人并不是在说玩笑话。

    可她不明。

    自己与她是第一次见面,从何而来如此强的敌意?

    汪氏与逢潭眼神相撞,少女的目光直白裸骨,不见丝毫怯意。

    夏姨娘恍然,忙在一旁提示道:“孩子,这是你嫡母。”

    逢潭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道:“嫡母?”

    汪氏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她当真是你当年产下的那个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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