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妖雾四起，炟尔骄慈的身影隐没在了妖雾之中。了缘困着妖雾里，模糊了视线，他找不到炟尔骄慈的身影。
了缘不停旋转身体，以防被炟尔骄慈偷袭。他的掌中聚起灵力，挥出一片光幕，光幕撕裂妖雾后，又迅速被妖雾吞没。
突然，了缘余光一闪，身体迅速躲避，炟尔骄慈的剑从耳边擦过，但又很快消失。
了缘口中默念经文吐出一个个文字出来，在妖雾中像一颗颗星星熠熠生辉。接着，了缘的手臂被对方刺穿，了缘一个旋身，掌中光幕甩出精准无误的击在炟尔骄慈的胸膛。
炟尔骄慈闷哼一声再次藏进雾中，接着了缘感受到那浓雾似在诡异流动，慢慢汇聚成型。
“无相众生。”炟尔骄慈的声音忽远忽近，不轻不重的响起。
了缘只觉得周围的妖雾形成了庞大的威压，空气也凝滞很多，这种感觉就像被抽走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了缘立刻提神，施展法力，身体爆发出绚烂的光芒。炟尔骄慈突然现身，此刻他换成了原身面貌，一头银发飘逸潇洒，脱去温文儒雅的面貌更添妖冶魅惑却不阴柔的俊美，狭长的眉眼显得妖媚而危险，身后绒绒摆动的五条狐尾，丝毫没有减弱他霸道的杀气，也显示出他修为的深厚。
一个不懂修炼的凡人对付的是一个古老妖族拥有五千年修为的大妖。了缘面上虽然从容，可是看到炟尔骄慈的原型这一刻，他的心是没有把握的。
“你很难缠，法师。”炟尔骄慈有些赞赏的看着他。
“施主修为也不弱。”了缘客套的笑笑。
“在我的无相众生之中，你的各方面都被我压制。你要胜我，再无可能。”炟尔骄慈勾唇一笑。
“胜不了也要试试。”了缘说着，身上的光芒不减反而更强。
炟尔骄慈持剑一个跨步，击出强大的剑气。了缘点地飞起，堪堪躲过。在炟尔骄慈的法术之中，他的速度被大大降低了。炟尔骄慈的速度反而像得到弥补，更加迅速了。
了缘身上又被炟尔骄慈刺伤了几次，炟尔骄慈此人的修为与他为人一样，不动声色的又极具攻击性。
了缘只好故技重施，用金刚经的折子书为自己护体，接着他轻踏地面，地面竖起一本经书来，书页一张张散开，几张为一阵。了缘在自己周身形成了一个个陷阱。
随后，修罗隐盘旋飞起，直逼炟尔骄慈。炟尔骄慈挥出长剑，与修罗隐碰撞相击。
炟尔骄慈发现，这个和尚很聪明，他知道在他的法术里与他拼速度反应是不可能的。他便以退为进，以不变应万变。他画地为牢，若要杀他，只能进攻。
凌厉的剑气逼退了修罗隐，修罗隐盘旋着落回了缘的手中。炟尔骄慈的反应一慢，了缘便抓住了机会。了缘再次脚踏点地，双手催动法力。
炟尔骄慈只见了缘身边的书页，翩翩飞起，须臾之间便将他包裹其中。了缘轻轻合掌，书页也收缩起来，炟尔骄慈原本以为这只是定身的法咒。
可是当了缘手掌贴合在一起的一瞬间，那些书页就像释放过羽箭的弓弦一般，迅速回缩，产生强大的压迫力量。炟尔骄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握在了手里，让人捏碎一般。
身后的狐尾传来刺心的疼痛，“啊——”炟尔骄慈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的器官被人活生生撕裂摘除的感觉，让他痛苦不已。
炟尔骄慈周身散出强大的妖力，爆破了了缘的禁锢。了缘被反弹飞出了炟尔骄慈的法术范围，摔下地上喷出一大口血来。
炟尔骄慈踉跄的退后几步，终究没有站稳单膝跪地，喉咙腥甜也吐出血来。他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向身后望去，一瞬间五尾变四尾。
了缘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炟尔骄慈丢了一条命的迹象，一条狐尾掉在地上。此时他眼前有些模糊，对炟尔骄慈这致命一击消耗了他太多修为。
这时，地面吹起了胜利的号角。宣武门上，李华昭将李华裳的尸体挂在了城墙之上，以儆效尤。西戎，败了。
炟尔骄慈一眼便看见了李华裳的尸体，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刚刚丢失一条尾巴的痛苦好似瞬间消失了。他额头细汗频频，苍白的双唇紧抿，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眸盛满了李华裳落魄的样子。他怔怔的望了李华裳一会，一双明亮的眼睛慢慢慢慢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他的脑海一瞬间想起了与李华裳所有的经历:他们初见，那女子就一身桀骜，“你怎么进来了?这么不懂规矩?”
她狂妄高傲的挑衅，“我就是不吃，你奈我何?”
“你们下去，我要看看我的小儿子能把我怎么样？”
她很大胆，初见就敢和他亲吻，以至于偷走了他的心。她又是毫无遮掩的野心勃勃的:“你若真对我真心，就弄死你爹，你做西戎王，我做你的王妃。”
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你胆子真够大的，堂而皇之的和母亲同房同床共枕，不怕我皇兄撞见，将你活剐了？”
“我想得到他，如果你帮我得手后，我以后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她也有茫然的时候，“你真的是妖吗？”
“你说吧，你说的我都信就是了。”
“有苏、淮宁！你为什么会在西戎？为什么要靠近我？”
李华裳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炟尔骄慈，她也很绝情，“我要有那么厉害的法术，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她也会脆弱，会害怕，“你别喊我的名字，我害怕，我害怕。”
她也有难得的深情，“别为了我，做这些傻事。我不想拉你下地狱。”
可是，现在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的女人，死了。
他是什么感觉呢？他的尾巴不疼，只有心口疼。还有吗？没，没有了。他不难过，不快乐，不想哭，也不会笑。只是面对眼前旗鼓相当，潜力无限的对手，顷刻失去了兴趣。
杀意，如翻涌惊涛的海啸，冲刷了他的八风不动的心，他现在只想杀人。
“流云！”炟尔骄慈难得郑重其事的双手结印。他的仙剑凌空而至，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止十倍。
了缘这一次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得那剑气行云流水，真的如空中随风惬意移动的流云一般，轻轻地，缓缓的。他感受不到身边气流的变化，也听不到仙剑飞舞带动的风声。他只真切的感受到肌肤各处，渐渐传来的疼痛到麻木。
最狠的一剑顺着腹部划过，了缘甚至没有听到衣服割裂的声音，只是下意识的捂向痛处，手掌瞬间被湿热的血液染红。
“万剑归宗。”了缘迷蒙之中听到了少年的厉喝。
耳边无数剑气流过，忘情剑击退了炟尔骄慈的仙剑。二人各自收剑入手，了缘身体摇摇晃晃，渐渐不支起来。岳郳生连忙扶住他，“了缘，了缘。”
了缘望向岳郳生，眼神有些飘忽，就是不能找到焦点。岳郳生掏出一颗仙丹，给了缘吞下，接着点了他几处穴道。
“我来对付他，你快去疗伤。”岳郳生一把将了缘拉至身后。
了缘堪堪退步，也找回些神智。
再抬头，岳郳生已经与炟尔骄慈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了缘没有多留，他缓慢的往回走着，城中的战斗声已经小了许多，也没有了战马的嘶鸣。
了缘踏在这片土地上，依旧能听到无辜百姓死去时的哀呼和绝望的求饶。他的脑海中战士们厮杀牺牲的样子也历历在目。了缘曾经为这种能够看到过去的异能感到高兴，因为他帮助了碧卿和邬皇，焦云浅和傲雪……可是现在这份共情却让他苦不堪言。
这份痛苦中，了缘想到了空幽谷，一想到空幽谷，他的心又痛又暖。痛在空幽谷的遭遇，暖在，他想起了他心中那个圣洁的女子。
音音……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不知道她收没收到他的信。
了缘想到墨千音的模样，他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了缘一路往宣武门方向走去，只到此刻战事已停。西戎群龙无首，已然跪下缴械投降。琉璃国将士在收缴武器，清点降兵。了缘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些术士们影子，相必他们看到李华裳战死，便抽身事外了。
了缘确保没有术士们这些威胁，便放了心。在他收回目光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沈青锋忽隐忽现的魂魄灵体。了缘的脚步定格了原地，沈青锋也看到了他。他茫然的向了缘走了过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了缘嚅嗫着嘴唇，艰难的开口，“沈将军。”
沈将军这才眼神聚焦起来，原来他的感觉是真的，了缘看得到他。
“法师。”沈青锋全身惨破，一身伤痕，只是不会再流血了，他苍白的嘴唇笑起。
“你……”了缘的眼眶瞬间红了，难掩悲伤。
“如你所见，我已经死了。”沈青锋倒是轻描淡写的笑道。
了缘艰难的抬起手，虚握着沈青锋的手腕，他看到了他无比英勇且坚定的挡在李华昭面前。他最看不起李华昭的无能，却甘愿为这样的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忠勇让人心生敬佩。
“那……沈姑娘……”了缘想到了只有哥哥这一个亲人的沈清婉，不免为他们兄妹感伤。
“托付给岳道长了。阴间鬼不问阳间事，他们之间的纠缠，随他们去吧。反正，我活着的时候也插不了手。”沈青锋此刻倒是豁然开朗，了缘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
与至亲之人阴阳两隔，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法师，琉璃国胜了！”沈青锋话锋一转，无比欣慰的笑道，眼中说不出的激动，一双眼眸晶亮异常，“陛下果然不负众望，他会是个好皇帝的，就像先皇年轻时候那样。”
“会的。”了缘悲伤的笑道。
“可惜……看不到了。”沈青锋的笑容垮了下来，又难过的重复一遍:“看不到很多事情了。”
看不到，家国复兴，繁荣昌盛。看不到，姊妹成家，共享天伦。
“沈将军，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了缘安慰的说道。
沈青锋看着了缘一会儿，似乎在品味了缘的这句“好人有好报”。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法师，琉璃国亡魂积怨太深，他们画地为牢，不愿离开。我也走不了。你能超度我离开吗？”沈青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生前是个无神论者，不信佛，不求道。直到他死，他才相信，这些宗教言之凿凿的东西是存在的。
了缘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他之所以一直心神不宁，也是因为这些东西所致。
“好。”了缘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了沈青锋。完全忘了自己也已经是个危在旦夕的处境。
了缘抬起手，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沈青锋的眉心，指尖泛出金光，他缓缓开口:“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沈青锋缓缓闭上眼睛，开张圣听。
了缘口中念的经文速度适中，吐字清晰。他点地飞起，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屋顶之上，广散灵力。本是为沈青锋一人超度的法事，变成了为全城死去亡魂超度的宏愿。
了缘所念，传入人耳如沐春风，却飘散至千里。他以灵力加持，以便更快的去超度亡魂。
城中所有将士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佛音的源头，只见了缘一副俊俏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一身僧衣千疮百孔，血迹斑斑。他却如一尊端庄的佛一般，坐在高处，宛如处在云端。他身体散出的灵力，犹如佛光，让人无不心生敬畏之情。
此刻，他们信奉会成佛的佛弟子，此刻犹如修成了正果。
佛音飘到炟尔骄慈和岳郳生的交战之处，此刻炟尔骄慈万念俱灰，只靠着一股杀意支撑着，可他听到自己也无比熟悉的经文，不由愣了神。
岳郳生毫不犹豫的一剑刺进了炟尔骄慈的心口。炟尔骄慈木讷的低头看了一眼伤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岳郳生利落的抽出剑身，炟尔骄慈失去了所有力气，笔直的向后倒去，停在半空中的他，飞速的往地上坠落。耳边是凛冽的风却带着佛音的暖意，炟尔骄慈在这须臾仿佛才接受一件事:他爱的女人，李华裳已经死了。
炟尔骄慈茫然的望着天空，眼尾滑下一滴泪。终于，他明白了邬皇那可怕的执念从何而来，只可惜他却不如邬皇深情而极端。
修佛的他，只知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一切不过是业障。不必，执着。
身体如一片烂肉一样摔在了地上，震得炟尔骄慈五脏俱损，嘴角溢出鲜血来，他却已经空茫的望着前方。这一次，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他又断一尾。
岳郳生看着这茫茫天空中的无辜人的残魂，再望向炟尔骄慈，心中无法有慈悲，他展臂高举，御剑结印:“万剑归宗！”
无数剑气，如银色的雨一般，向炟尔骄慈倾泻而去。就在被戳成筛子的前一秒，岳郳生看见炟尔骄慈变成了一只狐狸，接着消失在地面上。无数剑气落空，扬起了地上的灰尘。
岳郳生寻着炟尔骄慈的妖气追去，在高空卷云之中，岳郳生看到了他师父司命仙君和一个身穿琉璃光彩白纱裙，一头白发似银河，额间有火红羽毛形印记，媚眼如丝，朱唇浅笑的女子在说话。岳郳生望着那美人暗赞一声惊为天人。
他以为墨千音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真是天外有天，美人之外有美人。
当然，各花入各眼，岳郳生也只是潦草望了一眼后，死死盯着女子腿边，跪着的一脸死气沉沉半死不活的炟尔骄慈。
“师父！”岳郳生看向司命仙君一脸疑惑的唤道。
这边，没等司命仙君说话，那女子极为客气且愧疚的婀娜上前，道谢道:“多谢上仙手下留情。”
岳郳生望着这美人，眉心一跳，心里吐槽道:“我就没手下留情好么？”
其实，这女子的话也是给了岳郳生台阶下。毕竟那只是一瞬间，眨眼不到的功夫，这女子就轻松救下了炟尔骄慈。
岳郳生瞪着美人，一脸愤愤不平，没有搭腔。
这美人也就顺势往下说了，“小妖是狐族有苏氏，这孽障是胞弟淮宁，自小在明王座下修行。因修炼乏味，便偷偷溜了出来，流连六界。没想到竟如此顽劣，闯下大祸。”
岳郳生打量着有苏氏姐弟二人，阴阳怪气的说:“倒也不是什么大祸，也不过是死了十几万手无寸铁的人。这么想来，地藏王菩萨倒是有的忙了。”
有苏美人尴尬的一笑，没想到这个小辈半分面子也没给，反倒讥讽他们来。
“有苏狐仙是上古狐族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不得无礼。”司命仙君见自家徒弟如此莽撞率直，不由打岔道。
“哦。不好意思，灵镜子这厢有礼。”岳郳生不情不愿的向有苏氏拜了拜。
“不敢当。有苏氏给六界添麻烦了，小妖一是奉家族之命，二也是授了明王之意，出来寻这孽障。眼下也找到了，不知上仙可否高抬贵手，让小妖将他带回去，到明王座下忏悔？”有苏氏姿态神色倒是真诚谦虚，可话里话外搬出的后台都是面子薄的。
“你这话……”岳郳生反而更加反感，刚要出言相讥。
“仙子此言差矣了，嘿嘿。”司命仙君悄悄拉了一把岳郳生，上前笑道:“既然有明王和狐王教导，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有苏氏早不在六界，此次人界的确生灵涂炭，却与有苏氏有关，现在仙界作为六界统帅，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不好向六界交代啊。”
有苏氏连忙笑道赔罪:“仙君考虑不无道理。我瞧着那屋顶上的法师在超度亡灵。小妖作为赔礼，就助他一臂之力。”
说着，有苏氏召唤出了炟尔骄慈的仙剑，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再砍下炟尔骄慈一尾，炟尔骄慈一天之间连续失去了三条狐尾，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加上伤痕累累以及万念俱灰的心态，瞬间昏死过去，化成了雪白银狐，凄惨无比的躺在云上。
岳郳生被有苏氏的果断惊的心中一紧，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有苏氏。有苏氏走到云边，将炟尔骄慈的狐尾化成一道银光，注入了了缘的体内。
“这一千年的法力，能够帮助法师增强愿力，能早些完成超度。”有苏氏回头解释道。
“一尾一命，仙子太客气啦。”司命仙君话说的受宠若惊，可是神情却是满意的理所当然。
“既如此，小妖便带着弟弟先行一步。仙君，上仙告辞。”有苏氏说完，一挥袖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师父。”岳郳生有些不高兴的喊道。
“算了，保住仙界的面子就不错了。那狐族是上古瑞兽，曾在创世神手下做事的。那妖狐又有明王菩萨为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命仙君无奈的说道。
“哼，狗仗人势。”岳郳生骂道。
“是狐假虎威。”司命仙君斜着眼调皮的纠正道。
了缘不停旋转身体，以防被炟尔骄慈偷袭。他的掌中聚起灵力，挥出一片光幕，光幕撕裂妖雾后，又迅速被妖雾吞没。
突然，了缘余光一闪，身体迅速躲避，炟尔骄慈的剑从耳边擦过，但又很快消失。
了缘口中默念经文吐出一个个文字出来，在妖雾中像一颗颗星星熠熠生辉。接着，了缘的手臂被对方刺穿，了缘一个旋身，掌中光幕甩出精准无误的击在炟尔骄慈的胸膛。
炟尔骄慈闷哼一声再次藏进雾中，接着了缘感受到那浓雾似在诡异流动，慢慢汇聚成型。
“无相众生。”炟尔骄慈的声音忽远忽近，不轻不重的响起。
了缘只觉得周围的妖雾形成了庞大的威压，空气也凝滞很多，这种感觉就像被抽走了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了缘立刻提神，施展法力，身体爆发出绚烂的光芒。炟尔骄慈突然现身，此刻他换成了原身面貌，一头银发飘逸潇洒，脱去温文儒雅的面貌更添妖冶魅惑却不阴柔的俊美，狭长的眉眼显得妖媚而危险，身后绒绒摆动的五条狐尾，丝毫没有减弱他霸道的杀气，也显示出他修为的深厚。
一个不懂修炼的凡人对付的是一个古老妖族拥有五千年修为的大妖。了缘面上虽然从容，可是看到炟尔骄慈的原型这一刻，他的心是没有把握的。
“你很难缠，法师。”炟尔骄慈有些赞赏的看着他。
“施主修为也不弱。”了缘客套的笑笑。
“在我的无相众生之中，你的各方面都被我压制。你要胜我，再无可能。”炟尔骄慈勾唇一笑。
“胜不了也要试试。”了缘说着，身上的光芒不减反而更强。
炟尔骄慈持剑一个跨步，击出强大的剑气。了缘点地飞起，堪堪躲过。在炟尔骄慈的法术之中，他的速度被大大降低了。炟尔骄慈的速度反而像得到弥补，更加迅速了。
了缘身上又被炟尔骄慈刺伤了几次，炟尔骄慈此人的修为与他为人一样，不动声色的又极具攻击性。
了缘只好故技重施，用金刚经的折子书为自己护体，接着他轻踏地面，地面竖起一本经书来，书页一张张散开，几张为一阵。了缘在自己周身形成了一个个陷阱。
随后，修罗隐盘旋飞起，直逼炟尔骄慈。炟尔骄慈挥出长剑，与修罗隐碰撞相击。
炟尔骄慈发现，这个和尚很聪明，他知道在他的法术里与他拼速度反应是不可能的。他便以退为进，以不变应万变。他画地为牢，若要杀他，只能进攻。
凌厉的剑气逼退了修罗隐，修罗隐盘旋着落回了缘的手中。炟尔骄慈的反应一慢，了缘便抓住了机会。了缘再次脚踏点地，双手催动法力。
炟尔骄慈只见了缘身边的书页，翩翩飞起，须臾之间便将他包裹其中。了缘轻轻合掌，书页也收缩起来，炟尔骄慈原本以为这只是定身的法咒。
可是当了缘手掌贴合在一起的一瞬间，那些书页就像释放过羽箭的弓弦一般，迅速回缩，产生强大的压迫力量。炟尔骄慈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人握在了手里，让人捏碎一般。
身后的狐尾传来刺心的疼痛，“啊——”炟尔骄慈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的器官被人活生生撕裂摘除的感觉，让他痛苦不已。
炟尔骄慈周身散出强大的妖力，爆破了了缘的禁锢。了缘被反弹飞出了炟尔骄慈的法术范围，摔下地上喷出一大口血来。
炟尔骄慈踉跄的退后几步，终究没有站稳单膝跪地，喉咙腥甜也吐出血来。他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向身后望去，一瞬间五尾变四尾。
了缘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炟尔骄慈丢了一条命的迹象，一条狐尾掉在地上。此时他眼前有些模糊，对炟尔骄慈这致命一击消耗了他太多修为。
这时，地面吹起了胜利的号角。宣武门上，李华昭将李华裳的尸体挂在了城墙之上，以儆效尤。西戎，败了。
炟尔骄慈一眼便看见了李华裳的尸体，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刚刚丢失一条尾巴的痛苦好似瞬间消失了。他额头细汗频频，苍白的双唇紧抿，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眸盛满了李华裳落魄的样子。他怔怔的望了李华裳一会，一双明亮的眼睛慢慢慢慢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他的脑海一瞬间想起了与李华裳所有的经历:他们初见，那女子就一身桀骜，“你怎么进来了?这么不懂规矩?”
她狂妄高傲的挑衅，“我就是不吃，你奈我何?”
“你们下去，我要看看我的小儿子能把我怎么样？”
她很大胆，初见就敢和他亲吻，以至于偷走了他的心。她又是毫无遮掩的野心勃勃的:“你若真对我真心，就弄死你爹，你做西戎王，我做你的王妃。”
她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你胆子真够大的，堂而皇之的和母亲同房同床共枕，不怕我皇兄撞见，将你活剐了？”
“我想得到他，如果你帮我得手后，我以后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她也有茫然的时候，“你真的是妖吗？”
“你说吧，你说的我都信就是了。”
“有苏、淮宁！你为什么会在西戎？为什么要靠近我？”
李华裳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炟尔骄慈，她也很绝情，“我要有那么厉害的法术，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她也会脆弱，会害怕，“你别喊我的名字，我害怕，我害怕。”
她也有难得的深情，“别为了我，做这些傻事。我不想拉你下地狱。”
可是，现在那个让他心甘情愿做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的女人，死了。
他是什么感觉呢？他的尾巴不疼，只有心口疼。还有吗？没，没有了。他不难过，不快乐，不想哭，也不会笑。只是面对眼前旗鼓相当，潜力无限的对手，顷刻失去了兴趣。
杀意，如翻涌惊涛的海啸，冲刷了他的八风不动的心，他现在只想杀人。
“流云！”炟尔骄慈难得郑重其事的双手结印。他的仙剑凌空而至，速度比以往快了不止十倍。
了缘这一次什么都没看清，只觉得那剑气行云流水，真的如空中随风惬意移动的流云一般，轻轻地，缓缓的。他感受不到身边气流的变化，也听不到仙剑飞舞带动的风声。他只真切的感受到肌肤各处，渐渐传来的疼痛到麻木。
最狠的一剑顺着腹部划过，了缘甚至没有听到衣服割裂的声音，只是下意识的捂向痛处，手掌瞬间被湿热的血液染红。
“万剑归宗。”了缘迷蒙之中听到了少年的厉喝。
耳边无数剑气流过，忘情剑击退了炟尔骄慈的仙剑。二人各自收剑入手，了缘身体摇摇晃晃，渐渐不支起来。岳郳生连忙扶住他，“了缘，了缘。”
了缘望向岳郳生，眼神有些飘忽，就是不能找到焦点。岳郳生掏出一颗仙丹，给了缘吞下，接着点了他几处穴道。
“我来对付他，你快去疗伤。”岳郳生一把将了缘拉至身后。
了缘堪堪退步，也找回些神智。
再抬头，岳郳生已经与炟尔骄慈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了缘没有多留，他缓慢的往回走着，城中的战斗声已经小了许多，也没有了战马的嘶鸣。
了缘踏在这片土地上，依旧能听到无辜百姓死去时的哀呼和绝望的求饶。他的脑海中战士们厮杀牺牲的样子也历历在目。了缘曾经为这种能够看到过去的异能感到高兴，因为他帮助了碧卿和邬皇，焦云浅和傲雪……可是现在这份共情却让他苦不堪言。
这份痛苦中，了缘想到了空幽谷，一想到空幽谷，他的心又痛又暖。痛在空幽谷的遭遇，暖在，他想起了他心中那个圣洁的女子。
音音……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不知道她收没收到他的信。
了缘想到墨千音的模样，他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了缘一路往宣武门方向走去，只到此刻战事已停。西戎群龙无首，已然跪下缴械投降。琉璃国将士在收缴武器，清点降兵。了缘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些术士们影子，相必他们看到李华裳战死，便抽身事外了。
了缘确保没有术士们这些威胁，便放了心。在他收回目光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沈青锋忽隐忽现的魂魄灵体。了缘的脚步定格了原地，沈青锋也看到了他。他茫然的向了缘走了过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了缘嚅嗫着嘴唇，艰难的开口，“沈将军。”
沈将军这才眼神聚焦起来，原来他的感觉是真的，了缘看得到他。
“法师。”沈青锋全身惨破，一身伤痕，只是不会再流血了，他苍白的嘴唇笑起。
“你……”了缘的眼眶瞬间红了，难掩悲伤。
“如你所见，我已经死了。”沈青锋倒是轻描淡写的笑道。
了缘艰难的抬起手，虚握着沈青锋的手腕，他看到了他无比英勇且坚定的挡在李华昭面前。他最看不起李华昭的无能，却甘愿为这样的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忠勇让人心生敬佩。
“那……沈姑娘……”了缘想到了只有哥哥这一个亲人的沈清婉，不免为他们兄妹感伤。
“托付给岳道长了。阴间鬼不问阳间事，他们之间的纠缠，随他们去吧。反正，我活着的时候也插不了手。”沈青锋此刻倒是豁然开朗，了缘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
与至亲之人阴阳两隔，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法师，琉璃国胜了！”沈青锋话锋一转，无比欣慰的笑道，眼中说不出的激动，一双眼眸晶亮异常，“陛下果然不负众望，他会是个好皇帝的，就像先皇年轻时候那样。”
“会的。”了缘悲伤的笑道。
“可惜……看不到了。”沈青锋的笑容垮了下来，又难过的重复一遍:“看不到很多事情了。”
看不到，家国复兴，繁荣昌盛。看不到，姊妹成家，共享天伦。
“沈将军，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了缘安慰的说道。
沈青锋看着了缘一会儿，似乎在品味了缘的这句“好人有好报”。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法师，琉璃国亡魂积怨太深，他们画地为牢，不愿离开。我也走不了。你能超度我离开吗？”沈青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生前是个无神论者，不信佛，不求道。直到他死，他才相信，这些宗教言之凿凿的东西是存在的。
了缘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他之所以一直心神不宁，也是因为这些东西所致。
“好。”了缘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了沈青锋。完全忘了自己也已经是个危在旦夕的处境。
了缘抬起手，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沈青锋的眉心，指尖泛出金光，他缓缓开口:“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沈青锋缓缓闭上眼睛，开张圣听。
了缘口中念的经文速度适中，吐字清晰。他点地飞起，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屋顶之上，广散灵力。本是为沈青锋一人超度的法事，变成了为全城死去亡魂超度的宏愿。
了缘所念，传入人耳如沐春风，却飘散至千里。他以灵力加持，以便更快的去超度亡魂。
城中所有将士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佛音的源头，只见了缘一副俊俏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一身僧衣千疮百孔，血迹斑斑。他却如一尊端庄的佛一般，坐在高处，宛如处在云端。他身体散出的灵力，犹如佛光，让人无不心生敬畏之情。
此刻，他们信奉会成佛的佛弟子，此刻犹如修成了正果。
佛音飘到炟尔骄慈和岳郳生的交战之处，此刻炟尔骄慈万念俱灰，只靠着一股杀意支撑着，可他听到自己也无比熟悉的经文，不由愣了神。
岳郳生毫不犹豫的一剑刺进了炟尔骄慈的心口。炟尔骄慈木讷的低头看了一眼伤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岳郳生利落的抽出剑身，炟尔骄慈失去了所有力气，笔直的向后倒去，停在半空中的他，飞速的往地上坠落。耳边是凛冽的风却带着佛音的暖意，炟尔骄慈在这须臾仿佛才接受一件事:他爱的女人，李华裳已经死了。
炟尔骄慈茫然的望着天空，眼尾滑下一滴泪。终于，他明白了邬皇那可怕的执念从何而来，只可惜他却不如邬皇深情而极端。
修佛的他，只知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一切不过是业障。不必，执着。
身体如一片烂肉一样摔在了地上，震得炟尔骄慈五脏俱损，嘴角溢出鲜血来，他却已经空茫的望着前方。这一次，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他又断一尾。
岳郳生看着这茫茫天空中的无辜人的残魂，再望向炟尔骄慈，心中无法有慈悲，他展臂高举，御剑结印:“万剑归宗！”
无数剑气，如银色的雨一般，向炟尔骄慈倾泻而去。就在被戳成筛子的前一秒，岳郳生看见炟尔骄慈变成了一只狐狸，接着消失在地面上。无数剑气落空，扬起了地上的灰尘。
岳郳生寻着炟尔骄慈的妖气追去，在高空卷云之中，岳郳生看到了他师父司命仙君和一个身穿琉璃光彩白纱裙，一头白发似银河，额间有火红羽毛形印记，媚眼如丝，朱唇浅笑的女子在说话。岳郳生望着那美人暗赞一声惊为天人。
他以为墨千音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真是天外有天，美人之外有美人。
当然，各花入各眼，岳郳生也只是潦草望了一眼后，死死盯着女子腿边，跪着的一脸死气沉沉半死不活的炟尔骄慈。
“师父！”岳郳生看向司命仙君一脸疑惑的唤道。
这边，没等司命仙君说话，那女子极为客气且愧疚的婀娜上前，道谢道:“多谢上仙手下留情。”
岳郳生望着这美人，眉心一跳，心里吐槽道:“我就没手下留情好么？”
其实，这女子的话也是给了岳郳生台阶下。毕竟那只是一瞬间，眨眼不到的功夫，这女子就轻松救下了炟尔骄慈。
岳郳生瞪着美人，一脸愤愤不平，没有搭腔。
这美人也就顺势往下说了，“小妖是狐族有苏氏，这孽障是胞弟淮宁，自小在明王座下修行。因修炼乏味，便偷偷溜了出来，流连六界。没想到竟如此顽劣，闯下大祸。”
岳郳生打量着有苏氏姐弟二人，阴阳怪气的说:“倒也不是什么大祸，也不过是死了十几万手无寸铁的人。这么想来，地藏王菩萨倒是有的忙了。”
有苏美人尴尬的一笑，没想到这个小辈半分面子也没给，反倒讥讽他们来。
“有苏狐仙是上古狐族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不得无礼。”司命仙君见自家徒弟如此莽撞率直，不由打岔道。
“哦。不好意思，灵镜子这厢有礼。”岳郳生不情不愿的向有苏氏拜了拜。
“不敢当。有苏氏给六界添麻烦了，小妖一是奉家族之命，二也是授了明王之意，出来寻这孽障。眼下也找到了，不知上仙可否高抬贵手，让小妖将他带回去，到明王座下忏悔？”有苏氏姿态神色倒是真诚谦虚，可话里话外搬出的后台都是面子薄的。
“你这话……”岳郳生反而更加反感，刚要出言相讥。
“仙子此言差矣了，嘿嘿。”司命仙君悄悄拉了一把岳郳生，上前笑道:“既然有明王和狐王教导，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有苏氏早不在六界，此次人界的确生灵涂炭，却与有苏氏有关，现在仙界作为六界统帅，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不好向六界交代啊。”
有苏氏连忙笑道赔罪:“仙君考虑不无道理。我瞧着那屋顶上的法师在超度亡灵。小妖作为赔礼，就助他一臂之力。”
说着，有苏氏召唤出了炟尔骄慈的仙剑，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再砍下炟尔骄慈一尾，炟尔骄慈一天之间连续失去了三条狐尾，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加上伤痕累累以及万念俱灰的心态，瞬间昏死过去，化成了雪白银狐，凄惨无比的躺在云上。
岳郳生被有苏氏的果断惊的心中一紧，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有苏氏。有苏氏走到云边，将炟尔骄慈的狐尾化成一道银光，注入了了缘的体内。
“这一千年的法力，能够帮助法师增强愿力，能早些完成超度。”有苏氏回头解释道。
“一尾一命，仙子太客气啦。”司命仙君话说的受宠若惊，可是神情却是满意的理所当然。
“既如此，小妖便带着弟弟先行一步。仙君，上仙告辞。”有苏氏说完，一挥袖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师父。”岳郳生有些不高兴的喊道。
“算了，保住仙界的面子就不错了。那狐族是上古瑞兽，曾在创世神手下做事的。那妖狐又有明王菩萨为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司命仙君无奈的说道。
“哼，狗仗人势。”岳郳生骂道。
“是狐假虎威。”司命仙君斜着眼调皮的纠正道。